早上10点,站在灰霾清寒的吃城站台,电子屏的滚动条显示火车晚点了五分钟。五分钟之后,列车便会前往我心心念念的弗莱堡。
它是决心的开始,运气好的话,或许也将是一切的终结。
弗莱堡作为德村的最南端,号称全德“最温暖而阳光明媚”的城市。到了地头却比人头攒动而充满工业气息的鲁尔区还要冷上三五度。沿着记忆中的街道,剧院旁是漂亮而现代的全玻璃结构图书馆;穿过几座古朴巍峨的大学建筑就是步行街,市中心伫立着一方被称作“喷泉”、实则并没有水的铜像,各条电车轨道在这里交汇。大教堂的钟声悠悠,小巷两侧的沟渠里涓涓流水,氤氲的雾气伏在石砖路上——
一如初见。
Rathaus前的咖啡店仍然便宜,水边的蜂蜜坊一如既往贵的不讲道理,Johanneskirsche总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我独自用脚在城里穿梭丈量着,宛如一个圣地巡礼的死宅,前去每一个记忆中的地方打卡,站在同样的角度拍和当时类似的照片。Münsterplatz的香肠摊还是原来的价格,干干的白面包上面是油汪汪的香肠,香肠下垫着煎洋葱。其实哪里的面包肠都是相差无几的类似味道,只是因为先入为主,也可能是写了四个小时卷子实在饿得很了,总觉得是所吃过最好吃的一家。去教堂里坐一会儿,继续向东出了Schwabentor便可以上山。山不高,却足可以俯瞰全城。初冬的德村天已然黑的极早,一边是亮起点点灯火市区,另一侧是温柔起伏的连山,苍茫的山岚潮水般涌出。我站一会儿,冻的不行,只觉已是身处天涯海角。
弗莱堡,真正当我再度来到它面前时,竟平静的无悲无喜。
我太熟悉这座城市,熟悉到主城里每一条街的每一家店,熟悉到梦里仍能记得自己走过的路。我清楚的记得自己在哪家书店买过自己的第一本德语小说,清楚记得在那里的连廊门口被流浪歌手的吉他弹唱感动的热泪盈眶,记得从语言班出来的路口和大家说过的话,可以跟着背出电车的报站广播——所谓回忆,就是这么可怕的东西。
往机器里投2块3,买上一张车票,轻车熟路的坐到以前住过的Homestay。主家妈妈热情接待了我,还煮了热腾腾的“亚洲餐”。我很惭愧,明明已经过了那么久,德语始终说的稀烂。而后我又有些后悔就这样贸然前来叨扰别人,又或者说,后悔暴露了自己的学渣属性。交谈中得知,当年最喜欢蹭我牛仔裤的那条橘猫已经在月前罹患癌症去世,心中怅然。果然也不是真的什么都没变啊。
只有自己变强,世界始终留在原地等你,这种情节到底是在起点小说里才会存在。事实往往是一切都早已江水流春去欲尽,只留你一个茫然原地不知所措,被所有人抛弃不管。
这夜我难得的失了眠,脑中翻江倒海冒着自己乱七八糟的语法和用错的单词。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为什么要专程坐五六个小时火车辗转回来,明明这里早已经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这感觉就好像把已经入土为安的感情又翻了出来,结果一开棺材盖,里面的东西灰飞烟灭。于是我使出了杀手锏,爬起来背高中古文,试图把脑子里那些说的糟透了的德语赶出去。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足莫消长也。背到“况吾与子渔樵于江诸之上”,偏再也记不起下句。翻来覆去纠结了许久,终于睡着。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而后我想起Johanneskirsche前那条奔涌的河。我所在的那年冬天,弗莱堡的雨水多到不正常,至使那条河的水量异常丰富;如今再看,甚至不足以称为“河”,不过一条寻常小溪罢了。
虽如此。
仰望着Münster的尖顶,脚边的胖鸽子们咕咕的抢着面包屑。我悲哀的意识到自己起码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再不会来这座城市了。我的确不该来的,许多事情还是留个念想给自己的好。而今缘分尽了,便再无牵挂、也再无理由回来了。坐在回程的火车上,我累到说不出话,只想快快回家,洗澡睡觉。
丑陋的吃城。古街小巷砖墙流水,它什么也没有。但也许多年之后,我也会记得在Uni水池里喂过得大鹅,也会记得夏日里震耳欲聋的朋克摇滚,会记得和大家一起没心没肺吐槽过慨叹过消极过努力过的日子。
“要走就匆匆的走不要回头。”
“没有人永远行走在茫茫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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