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梦

文/时光缭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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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进去？还是离开？站在这所叫做“听心”的心理诊所对街，我心里经历着一场天人交战。我想，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进心理诊所了。我只是想得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如果再被告知，我需要去精神病院接受治疗，我也只能接受，哪怕我始终不相信自己是个精神病患者。

当我迈起脚走向它，感觉就像个缓缓踏上审判高台，即将被宣判有罪的囚犯。我的心，焦灼得像此刻的天气。火辣的烈日，把世界炙烤得如同密不透风的熔炉，人群置身在这样一个熔炉中，我置身于人群里，无法逃离。

推开门的那一刻，有个女人对我露出甜甜的微笑“我能听听您的困扰吗？这位先生？”我好像看到空气里漫无目的飘扬的躁动尘埃都落定了。

那个女人就坐在桌子对面，她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年纪，脸上带着一种安抚的笑意注视我，有种浓浓的亲切感。也许，我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诊断心理疾病，而是为了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坐在这里，安安静静讲出那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我的心好像得到了安抚，接着，我听见我自己说：“我每天都在做一个梦……”

【2】

篝火在浓黑的夜色里劈啪作响，我坐在行商的队伍间，借着火光拂拭我的剑。莫名想起许久之前我出师那日跟师父说的话。

“阿慎啊，你今后有何打算？”

“徒儿想去江湖上走一遭！”

“为何要去江湖？为行侠仗义么？”

“徒儿只想知道，天有多高，江湖，究竟有多远……”

师父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你要的，可是那天下第一？”我低头默然不语。

师父叹了口气，背对我，转身回屋“唉……随你去吧！为师阻不了你，只希望你日后谨记师门训示，勤练武功，莫行不义！”

“徒儿遵命！”我跪倒在地，又朝师父磕了三个响头。就这样，我踏上了那条通往江湖的路。

夜风里，携裹来阵阵若有若无的杀气，将我的思绪拉回来。冰冷的剑锋从我头顶刺下“陆慎，杀了你，天下第一便触手可及了！”我无比熟稔地提剑格挡。在我死去之前，像这样的刺杀，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行至今日，我才知晓，江湖路有多崎岖。江湖高手们的兵器上饮过我的血，我的剑却曾饮了一些人的命。剑，锋利如初；我，满身伤痕，却依然想要问鼎天下第一。当我向天下第一的位置靠得越近，欲问鼎天下第一的其他人，也能通过打败我，距天下第一越来越近。强者为尊，江湖，就是如此残酷！

【3】

我打败了新的刺杀者，行商们对我露出警惕的表情——他们怕我。我其实很想跟他们一起烤火闲聊，可是我明白，江湖人总是孤独的。我不好再待下去，提上我的剑，要孤身一人离开。

斜刺里，一抹白色身影突然走过来挽住我的手，亲昵地对我笑“相公”。活脱脱一个甜腻可人的情人模样，惹人疼爱。

但我疑惑着，警惕着，因为我并不认识她，谁知道她是不是另一个刺杀者呢？

“姑娘你认错人了，我并不认识你。”不欲与她多纠缠，将她的手从我手臂上推拒下去，转身就走。

岂料她竟然趁我转身，一把从背后抱住我，像抱住救命稻草。哭得梨花带雨“相公，贱妾知道自己身份平庸配不上您，可您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吗？”她用手捂住的腹部微微隆起，确实是怀孕了，但是孩子的爹却绝不是我。

刚刚还用警惕眼神看着我的行商们，开始对我指指点点起来。我张口想要解释，看着行商们的态度，只怕解释了反而越描越黑。索性将计就计，先把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弄走再说。我一脸温情款款扶起她，仿佛她真是我爱的女人，声音里浸透了温柔“相公怎么会不要你，相公是在逗你呢！”在旁人看来，该是好一幅郎情妾意的情状。

【4】

我把带到稍远的丛林，在夜色里陡然向她挥去一剑，剑风掀起她的裙摆和发丝。我看不清她表情，却知道她迎着那一剑纹丝不动，竟没被吓到。

我冷漠地沉声发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她从黑暗里走过来挽着我“相公，你连妾身都不记得了吗？”水波潋滟的眸子望着我，面上是一副深情的模样，嘴里还是这样一套说辞。若不是她连名字身份都没有告诉我，我几乎要怀疑是我记忆有损，忘了这么一位红颜知己。

我本想听她说实话，可她这般油盐不进让我很是窝火，面色不虞地收回长剑“哼！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装模作样到几时。”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我后面。

到食肆用饭，这个女人嫌不够引人注目似的，夹起食物送到我嘴边，示意我张嘴：“相公，来……”我突然很想抄起桌子上的菜，扣到她脸上。她这样的所作所为，真是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出于理智，我还是忍下来了，我想知道，这个女人无所不用其极地黏着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有一个夜晚，我打探完消息从外面回来，看到她坐在灯下孤独等待的侧影，眼神清冷又悲伤，跟白天虚情假意的甜腻模样判若两人。听到脚步声，她转身面对我时，又是一副甜腻可人模样，殷勤地让店小二为我打来早已备下的洗澡水，温柔又体贴。

【5】

她总在有意无意间诱导我去某处，也许是为了找某人。我们来到长乐镇的这一晚，她同我说：“听说你想成为天下第一，我可以带你去找到天下第一的那人”。我定定地看着她，点点头。我们来到一座府邸，我带她潜进去，她指着一个青年说：“打败他就行了”。

我恰好见过他，不过是江湖上一个微不足道的花花公子。这位花花公子最擅长引诱良家女子，先以终身许之，待玩腻了，便会对那个女人说，他要去经商或者做其他什么事，让女子等他，当然是等不回他的。这么一联想下来，眼前这个女人的用心昭然若揭——她处心积虑跟着我，只是想让我替她杀掉这个负心汉。

我想：“这么久以来的憋屈，终于找到宣泄口了。”“不过是个下三滥的东西，还不值得我动手。”她那一副乖巧面具终于出现裂痕，紧紧攥住我的衣袖，没说话，嘴唇紧咬，眼里满是哀求。

我坏笑着略带恶趣味地对她说：“想要我帮你杀他？求求你相公我啊！求我，我就帮你。”

只是我没想到，她再抬起脸的时候，满脸都是泪水。在月光的映照下，像极了破碎的星光，凄美却悲伤。我根本想不到，像她这样不为身外之事所动的女人，竟然也会哭成这副模样。

她哭得让人心疼，连带着说出来的话也让人心疼，她啜泣着说：“求你，相公！这是我第一次求人，求求你……杀了他！”她几乎是用一种狠戾的语气，从喉间嘶喊出这句话——杀了他！

我第一次觉得，手中的剑想要宣泄它的愤怒，那大概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刀光剑影之后，我提着滴血的剑来到她面前，她抬起流泪的脸，楚楚可怜地看着我，我的心酸酸地泛起阵阵心疼。

【6】

拉面馆内，我殷勤地给她端茶倒水，再不复之前不解风情的冷漠侠客模样。虽然无人说破，但我们都知道，彼此间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认真地看着拉面师傅摆弄面团“我先前跟你说，要带你去找天下第一，并不是玩笑”

“你看看这做拉面的老板”我随着她的指引看过去。这老板一看便是做了许多年拉面的，上臂的肌肉在做拉面时，硬邦邦地鼓出了形状，力量在肌肉喷张间爆发。“你试想一下，若这样一位力量惊人的拉面师傅不是个做拉面的，而是个拿着铁硬鞭子的江湖人……”

我接口到“若是这样，那么他鞭子到达之处，必是人头落地之时。你想告诉我的是……”

我仿佛突然明白了她想告诉我什么，脑子里出现了这样的场景，当拉面馆老板手中的拉面换成鞭子；绣娘手里的针线换成金刚丝；农人手中的锄头变成枪戟……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天下第一，人人都可以成为第一”她柔柔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我如梦初醒，自嘲一笑“这么些年的江湖行走，我虽没有成为天下第一，却也隐隐明白了些东西。譬如我知道，往日天下第一的那个人，武功却会受另一门派的内功克制。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大抵便可以这么解释吧……我只是不想回头，因为就这么放弃太可惜了”

“但是……”我转过头，温柔地看着她“你却给了我迷途知返的理由——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天下第一！”

【7】

我的故事讲完了，对面的女人陷入了沉思。

“现在，这个梦境还在继续……”“我看过很多心理医生，他们都觉得我是个患有妄想症的精神病人。”我有点紧张“你……你的看法呢？”

她抬起眼睛直视我，眼里满是认真和温柔。她叹了口气“说实话，这并不是我听过的最离奇的故事，但却是我听过最温暖动人的故事。无论它是不是真的，我都愿意相信它是真的。”微笑又出现在她的脸上，我惊喜地看着她。

“那……我是个精神病人吗？”这话我问得小心翼翼。

“很显然……”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看着她的嘴唇一开一合“你不是！”审判高台上的囚犯长舒一口气，因为他无罪。

“如果你想治好它，不妨试着去找一个像这样的姑娘。”

我开玩笑说：“突然有点希望你就是这样的姑娘呢。”

“你不尝试，又怎么知道不是呢？”她的脸上露出羞涩的笑。

其实，从她手里接过凉茶的时候，我看到了一本翻开的书，页眉上的书名叫《梦境催眠》，划线的那一行写着：

精通梦境催眠术的人，甚至可以在别人的梦境里，创造另一个自己。

我好像，在很久之前就见过她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