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夜凉如水

今夜夜凉如水

如水的夜里夏风从后院漫上来，婆娑了树影馥郁了花香也聒噪了一树一树的蝉鸣。那是童年的盛夏夜，躺在院外竹塌上，夜晚童话般梦幻温馨，母亲谜一样的声音舔舐着隐隐约约的睡意。

有鸟鸣声响起，带着夜深的倦意却清脆而富有冰的质感，如同王维一句诗，月出惊山鸟，时鸣深涧中。睁大微眯的双眼，偌大天幕分外晴朗，点点星辰明明昧昧。不远处老树的枝枝叶叶里知了叫累了安静下来。阔大天地间的唧唧与呱呱，终在月近中天时遥远起来，遥远起来，和着虫声隐入梦乡。

多年后失眠的寒夜，黑暗中隐闻哗然声响。推开窗户，水意随风扑面而来。夜幕是书卷隐匿了墨影，只剩得一阕淅沥雨声。那声音细密却无缠绵之意，单调而有错落之声。明亮落拓的忧伤，仿佛是黑白键上平缓的行板撩拨着思绪一声一声。那声音，穿过稀释的夜幕穿过青春期短暂而漫不经心的怅惘。在那样一个年纪面对很多的事，会因不谙世事而不假思索或因涉世未深而心事重重。然而年少的心事终究清浅，风一吹便蒲公英般散去。雨声渐而稀落，雨丝如线如针。我阖窗入室，拉上被子沉沉睡去。

白酒的醇香融化在温暖的灯光里久久不散，灯下身影迷离，有收拾杯盘的清脆声响，有人眯着眼，打着呵欠。欢宴散去，留下疲倦的双手和渴睡的眼睛，散发着余热的心里还在回味着觥筹交错，欢闹声中有人仰起头将一杯白酒一饮而尽。窗外是月色清朗，桂花香气软软地萦绕在秋虫低迷的吟哦中里。

风吹来，有些凉意，披一件衣服站在院外，想着此时谁已安然入梦，谁还在路上没有到家。梧桐摇曳，枝叶交错发出簌簌之声。这月光如醇酒，让人迷醉又让人清醒。意识里团圆的场面渐渐远去，剩下天澄地澈，月色清霜。今夜夜凉，如水漫过四野，草木清香弥散在空气里，风吹来凉凉的寂寞的芬芳。忽然明白人生原来不过是短暂的欢聚和长久的孤独。仿佛昨天还安睡在母亲的童话故事里，今天就已经历，并且懂得。时间让喧嚣沉寂，让细水流长，让一直不甘寂寞的稚气的孩子变成泰然而云淡风轻的样子。

犹忆起那一年盛夏蝉声如雨，那一年寒冬雨幕如织，夜色深浅不过是气候交替四季更迭，成长的过程也不过是心境的变迁。我望向远方，澄明的夜幕下万物镀上清朗的皎白，草木相约在秋光里安然老去，夜风漫上来，树影漆黑在墙上轻轻荡漾──

──今夜夜凉如水。

今夜夜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