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笛几曾谙

01

他降敌了。

不……这不可能……他怎么可能卖主求荣！

平时高高在上的王女一时间花容失色，手里拿着的竹简咣当一声落地，在空旷的宫殿里砸出一声脆响。吓得来人赶紧匍匐下跪，双手揖于前。

大禛举国上下皆知，他们这个王女待那人为掌中宝，视之如命。满朝文武，独宠他一人，但凡他有所小作为，必升官加爵，赏宅子几间，良田千顷，绸缎百匹，黄金万两。如今已官拜丞相，不知 让多少大臣看红了眼。

可这样得圣宠的人，却敬酒不吃吃罚酒，窃国投戎。一夜之间，大禛连失五城，边关告急。

王女不信他会背叛自己，御驾亲征，她要亲自去问问他。

02

“为何要这么做？”篝火营地，战火铺排了山峦，王女执剑倚危楼，剑锋逼视着他，刀光在黑夜里闪耀。

他仰天大笑，轻狂傲视，字字诛心:“臣想要的，王女给不了。”

“孤予你高位，赏你金银，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无限，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他拂袖，手中长笛轻飘飘地别开王女手中的剑，逼近她，目光凌冽，俯身而下，乐音般的嗓音暗藏危机，缓缓在她耳边吐出:“臣想要大禛。王女给吗？”

王女瞬间有些失神，而后狠绝的目光迎上，同他四目相对，“孤待你不薄。你竟要图孤的天下，忘恩负义的东西！你究竟有没有心？！”

“哈哈哈哈哈~”他轻浮地笑出了声，食指抬起她的下巴，“真是可惜了这幅倾国倾城的容颜，若不是臣，王女何以稳坐九五之位，大禛何以国富民强？臣有心，对王女一片赤诚真心。大战之后，王女若嫁给臣为妻，臣便求西凉可汗留你一命。”

“你这乱臣贼子，狼子野心之徒！想到不要想！”她将手中的利剑一横，架在他的脖子上。

“凡成大事者，哪一个手段干净？王女脚下不也踩着森森白骨么？”

“住嘴！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她将手中的剑逼近了些，他的脖子上显出一道血痕。

“王女舍不得杀我。”他挑了挑眉，轻巧地别过头，躲开，不以为意，笑得云淡风轻。

塞外凉风习习，皓月高照，她的发丝随北风飘扬，端庄的面容上，似有悲恸凝结成珠。她动了动薄唇，声音里透着决绝:“你走吧……以后，你我恩断义绝。”

03

大禛上下文武，皆责怪王女不该女儿家性，儿女情长，放走了贼人。情爱，乃兵家大忌。

她在城台上站着，居高临下，紫红色的长袍上绣着麒麟纹络，那是独属于王的尊荣。

她不信，大禛百年基业会毁在她手里。

八年前，西凉长驱直指大禛腹地，攻城掠地，屠她皇族。那时她贪玩儿去了城郊放纸鸢，不在京中，侥幸逃过一劫。父皇临危托命于军师，让他辅助年幼的王女登基，护佑她一世平安。她回来时，便看他拿着遗诏，跪在血泊之中，求王女主持大局。那时她家破人亡，山河破碎，是他陪在她身边，助她御外辱，安内政，平天下。度过生命中最难捱的日子。这些年，他在她身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让大禛河晏海清，盘踞中原，成为一霸，傲视群雄。在闲暇时，他常佩一支长笛，为她吹奏一曲跳跃的曲，而她亦弹琴相伴，君臣之间，有伯牙子期之情。八载韶华里，朝夕相伴，亦有别样心思。

西凉历来便视大禛为嘴边肥肉，欲吞之而后快。朝中不少大臣接受蛮子的贿赂，成为卖国贼。她不曾想过，有一天，他也会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他不仁，她却不能不义。放他走，以还多年恩，以后永诀君。

他是她的心上人，可她更是大禛的王女。大禛是她父皇用命换来的，所有的卖国贼她皆会悉数斩杀以祭先皇。也……包括他。

04

西凉和大禛的一战拉开了序幕。

在滔天的火光中，王女亲自披甲上阵，统率三军，抗贼杀敌，英勇无畏。将士对其刮目相看，霎时间士气大震，直捣西夷大本营，围杀可汗。而他，在她长矛击杀过来时，欣然闭上眼，手中紧握的长笛咣当一声落地。

时隔八载的大仇得报，大禛成了诸侯中最强劲的一支，下辖百郡，封地数万里。各国诸侯胆颤心惊，不战而降，俯首称臣，甘为郡县。年仅十八岁的王女，一统天下，成就霸业告慰先帝之灵。自此，大禛再无叛臣，因王女亲手斩杀了她的爱人，并将其头颅挂于帝都城墙七日，以警示天下不臣之心的下场。

后又欲以王公之礼厚葬他，遭到群臣反对。有人冒死劝谏:“乱贼怎配这般殊遇！尽管他曾为大禛鞠躬尽瘁，可贼子终究是贼子。王女可不能为了私情，为此大不举啊。”

王女坐在帝位上，端得是无双风华，她看着左侧空虚的相位，泪光暗涌。从袖中拿出一支长笛，长笛里藏有一方帛锦，那是她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的。

05

“吾皇，罪臣拜谢帝恩。罪臣请愿，在罪臣死后，割下罪臣的首级悬于帝都城墙七日，以示天下人。如此，大禛不臣之心可灭，国可富，兵可强，民心能安。吾皇，切毋辜负先帝遗命，遇事万不可急燥，常怀仁爱之心，以民为本，方可保大禛千秋基业，流芳千古。吾皇隆恩，罪臣此生命数已尽，惟有来生再报。愿王女以天下苍生为重，切不可轻生。罪臣命如草芥，死不足惜。”她忍着泪，一字一句念着，铿锵有力，字字如盘山大石压在众臣身上，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压得他们面目羞愧，压得他们老泪纵横，压得他们纷纷下跪。

丞相之心，现在举国昭然。

原来他屈身事贼，是为杀贼。西凉兵力日渐强盛，若不趁早加以扼制，必成大患，八年前的战事会再度重演。朝中大臣纷纷卖国求荣，大禛内政不稳，国力正衰。他身为大禛丞相，若降敌必受大汗重用。是而他以身犯险，用大禛五座城池，换取西凉大汗的信任，用三寸不烂之舌，为其谋一场同大禛用兵的死局。他骗她，亦是为了让她恼怒，化爱为恨，发挥大禛军队最大的潜力，也让大汗深信不疑他的忠诚之心。

所以，这战她才会胜得这么顺利，她是踩着他的尸首在复仇啊……

什么天时地利地利人和，不过是他的骨骸。

06

他下葬的那天，白陵万丈，百官相送，从皇城到陵地，一步三跪。城中百姓皆披麻戴孝，泣不成声，各家纷纷为他设立灵位，以祖宗之礼对待。

风华绝代的王女，一身缟素，伫立在城墙上，遥望着送葬的仪杖，思绪飘远，最终还是放声痛哭了出来……

《大禛史册》载：“大禛丞相，为拒贼寇，诈降，深入敌营，献伪计，以身殉国。惟余长笛伴王女身侧，其痛心不已，废丞相一职，以缅怀旧人。”

长笛几曾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