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曾识干戈

作者: 听闻你仍在彼岸等桃花 | 来源:发表于2019-08-17 18:23 被阅读27次
    几曾识干戈

    我素爱南唐在江南的那一段风花雪月,这里的一切在日色昏暝、狼奔豕突的五代十国中显得尤为柔软,仿佛所有的金戈铁马都与彼时无关。

    南唐后主李煜偏偏就生在刀光剑影的时代,他心中是莺莺燕燕诗情画意的锦绣山川,而现实却是一生的戎马倥偬。所以他注定要在这江南暮春的遍地落红里,与飘摇的乱世来一场百感交集的邂逅。

    我认为李后主这样满腹诗文、提笔便叙出整座江山的多情帝王就该生在这个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乱世,我甚至自私地想南唐本就应该覆亡在他手中,这样,千百年后,我才有幸吟诵得到这位错生帝王家的诗人的肺腑之情。

    “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离别歌,垂泪对宫娥”。李煜此刻即将踏上囚车,赴往远道迢递的异国他乡,我也曾怪罪过他,为何在惜别故国之际,他怀念的不是跨马横刀为国捐躯的将士,而是离别曲中垂泪的宫娥?

    五代十国礼崩乐坏,朝代更替如同儿戏,历史使他成为一个众人眼中无能软弱的帝王,可他绝不是昏庸颟頇之辈。南唐在周世宗步步紧逼的棋局中辗转,在风雨飘摇中坚持了四十年。李煜在宋太祖压境中苦苦挺了一年,他未将盔甲丢弃,更未将山河轻易拱手让人。

    “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李煜将“嘉”字改为“煜”,可以看出他心中还住着当年的大唐盛世,他也希望他所主持的江山重新振作起来,普照天下。可惜世风日下,面对一座不堪重负空壳,他却也无能为力。

    当国家已被称作故国,当满城草木都被拷上沉重的枷锁,李煜踏上囚车,回首金陵、扬州的亭台歌榭,仍有小儿女学唱着长生殿,老教坊还低唱着李龟年,他不免悔恨和遗憾当初那个不识干戈的自己。“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再一转瞬就是异国他乡。

    无言独上西楼,李煜独自凭栏,望着曾照亮故国的明月,却也只能长叹“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恍惚中他又回到了千里莺啼绿映红的如画江南,奈何他乡霜飔凛冽,沈腰潘鬓消磨,眼前又是重楼深深。“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到头只领悟到,这样凄苦的境况下——独自莫凭栏!

    “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很难想象得到,李煜常年深居宫中,整日面对的是金砖碧瓦、雕梁画栋,这样闲情逸致的渔家小景竟被李后主描述得令人心向往之。一句“万顷波中得自由”道出李煜心中多少在拘束之外的清风明月。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的多情帝王怅惘无比,他多想,遨游在一个真正能让他挥毫泼墨的世外桃源。可是他不能,只因为他是帝王,肩负重任的帝王。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如今李煜被囚于寂寞梧桐深院,自由对他来说更是遥不可及,从此,任他明月下西楼。可他还有太多太多放不下,也不能放下,他比从前又多了更多顾虑和忧愁。

    “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他会感伤,故国是否仍旧风雨如晦;他会思量,后人会如何评价他这个名存实亡的末代皇帝;他会期盼,将诗文寄与百千年之后懂他的知音;他也深深明白,后人会给他贴上无能的标签,烙下“末代皇帝”的字眼。满腔才情无处可寄,坐在帝王的位置上,他是否心怀天下,是否为国家尽过所有力气,只有自己明白。所以他不再去想,只是写下“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其实李煜并不算是生不逢时,若他一生活在适合他吟风诵月的时代,那他的词中不免会添几分世俗,少了看透世事的沧桑与怅惘,甚至不会因诗文而垂名历史。

    他不是一位合格的帝王,可他绝对是一位优秀的千古诗人。南唐虽已金陵王气黯然收,可乱世中的或喜或悲都在他多愁善感的笔下,或化作金声玉振、饮马长河,或都付与萧瑟秋风,留给后人玩味。

    每个人生来都不是完美的,李煜如是。南唐在李后主之时泯灭,上天将重任交与错生帝王家的诗人手中,这怪得了谁呢?

    要怪,便怪这江南的杏花微雨和软玉温香如不识人间愁苦的稚子,未曾见过鼓角争鸣的干戈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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