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年

铁门敞开着，大院内静悄悄的，搭建的小棚的架子上挂着腌制好的鱼肉，屋檐上新挂的红灯笼随风摆动，插在地面上的水龙头被拧紧了，冷冷地竖在那儿。

  铁门边摆了个小木凳，原来大院内还有一个人，她的短发银白，面部瘦削，身上穿着深绿色的布棉衣，她坐在木凳上，倚着铁门边，双腿自然并拢，双手安静地放在膝盖上，面对着家门前的园地，眼睛不知在看向哪个方向。

  远处有一个红砖头盖的房子，几个草垛，房子的东边有一条小路，剩下的就只是枝枝丫丫交叉在一起的黄叶凋零的树映衬在灰白色的天空里。有一辆白色的轿车从红房子旁驶过，顺着小路，向她的家门口奔来。她看着那辆车，扶着墙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拐地向那辆车走去。车停在了她的面前。她搓着手，等待着车上的人下来。门开了，一串钥匙的声音，走下来一双皮鞋，是个中年男人。

  这个中年男人是她的孙子，却不是亲孙子。她的丈夫在他们年轻的时代娶了两个妻子，一个是她，另一个是比她岁数小的女人，原来他们是一起生活的，现在她和女儿住在一起，丈夫和小女人住在一起，这个中年男人便是小女人的后代。中年男人念在往日她养自己的情分，以及顾及到中国的传统美德“孝顺”的头衔，过年时常接她到家中住住。

  男人先看了看门里，笑着大声说道：“近来身体怎样啊？”她老了，耳朵背，没听清男人说些什么，双手扶着墙，弯着眼睛看着孙子，男人见她没吱声，便晓得她又没听见，自顾自进院了。

  新挂的红灯笼随风摇摆着，院子里静悄悄的，男人走到里屋，透着“福”字瞅了瞅里面，没人。老人的女婿、女儿被已成家的外孙带进城去看病了，院里只有老人一人。男人转过身，看了老人一眼，便向门口走去，留下一阵钥匙的声响和对她的沉默。她觉得今天的孙子与往常有点不一样，也没说要带她回家去看看那个可爱的小重孙女。她看着他快要走出门了，也没有要带她走的意思，有些着急，踉跄地跟过去，想问问他。男人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没有了来时的微笑，她一下子站住了，看着孙子，心里咯噔一跳，突然对孙子感到了害怕，没敢说出她想要问他的那句话：“今天我不回家吗？”她愣着看着车子缓缓开走，滚热的眼泪流到了脖子的褶皱里。

  晚上，女儿问她为什么哭了，她说不清，女儿年纪也大了，便觉烦躁，不再问了。她待在自己屋里，对着白墙上挂着的印刷在纸上的红色十字架跪下了，双手合在一起，便开始念念的祈祷，向耶稣诉说，本已被风吹干的眼角又湿润了。

  第二天一早，女儿从她的屋里出来，手里拿着水舀子，气愤地对丈夫说：“昨晚崔林来了，她说他也没说话，看着他有点生气的样子，怕自己到他家去受苦，”女儿又端来盆，使劲向盆里舀水，端起盆，边走边烦躁地说着：“有什么好哭的！那么大的人了！再说了，我看崔林敢吗？！他敢？！”女儿走进灶房，将水倒进锅里。女婿是个村书记，做事情不紧不慢的，他说道：“崔林来了吗？他怎么没打电话过来，我打过去问问吧，”女儿放菜进锅，顿时“呲”的一声响，伴着一圈白雾，对丈夫说：“对崔林说，带她回去，在这儿烦死了，”女婿便打电话过去，客气地向崔林讲明了昨天不在的缘由等等。

  她还像昨天下午那样坐在铁门旁的小木凳上，眼底泛着光，身旁坐着亲孙媳妇，孙媳妇握着她的手，听着她絮絮的话语，一方面陪陪这个孤寂的老人，一方面来打发在乡村老家无聊又漫长的时光。

  除夕快来了，女儿忙着年货，孙媳妇在屋里嗑着瓜子，孩子在院里打闹。过了不到两天，她就被那辆白车接走了。

2018年3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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