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还继续这样跑下去吗?”
阿怪:“不了,孩子还是要去生生。”
阿怪,性别女,身高目测一米六三左右,短发,瘦弱精干,大眼,肤色白,已婚。这是我知道她的所有信息。
我们,相遇到分别,12个小时,其中9小时在睡眠中。而到现在,我却能清楚的记起她的笑容,甚至脸上的斑点。
那年在稻城,晚饭后与藏族朋友一家围着火炉和酥油茶,一阵寒风从门那边吹来,进来一男一女,女的走在前面,背着一个快跟她一般高的登山包。
冲我们笑了一下,便径直走过去大通铺上卸装备。藏族朋友一家就跟没发生什么似的,毕竟他们每年要见很多如我们一般的过客。
她走到我旁边坐下,一直笑着。我见她脱去了外套,便把头往脖子里缩了缩,问她冷不冷,她还是露着白牙边笑边说,不冷不冷,习惯了。
火炉边都是路上的遇到的人,大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的各自的行进路线,听藏族朋友讲他们的故事,有时候都不说话,就听着火炉里木头被烧的噼里啪啦乱叫,看着酥油茶静静的冒着热气。
也可以说是享受难得时光,抑或是打发时间应付源于各自不同体质的高反。
时间即是如此,你不想虚度了,就总会有打发它的方法。
能睡六个人的大通铺就睡了俩瘦子,已经尽量把自己穿的臃肿,外加一床发黄的厚被子,还是不能肆无忌惮的呈大字型享受可以滚来滚去的宽敞。
当然,如果你不怕冷的话,翘二郎腿睡觉也没人理你。
黑暗中每个人都拿着手机排解寂寞,我们互加了微信。相见三小时后,我知道了她的一点信息。
阿怪,当然不是真名。是微信名。我也没去问她的名字。因为我们的交谈,好像名字没那么重要。
就这样,我们算认识了。她也不知道我的真名,跟我一样,她也没问。
强烈的高反让我头疼欲裂,蹑手蹑脚的起身想去上厕所,她也坐起来,我问她怎么还没睡,她说想上厕所,但是同屋的一位男士出去拍星空还没回来,怕碰上了。
我说走吧,外面那么黑。
在亚丁美丽的漫天星空下,两位都在高反的姑娘,尽量在找一个月亮照不到的地方。
她说,她遇过最没底线的时候,是在喜马拉雅山脉遇上大雪封山,住在藏民家里,只有一个小槽,没有任何遮挡物,面前的行人就那么若无其事的路过着。
而且是在白天。
一晚上的高反,一晚上的来去翻身,我知道,这一屋子的男男女女,都没睡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容易熬到天亮,高反能稍微减轻一些。第一次迷糊睁眼的时候,看到她在穿衣服,第二次再睁开眼睛,旁边只剩下一床棉被了。
她已经出发了,因为路线不同,我们只一起睡了那一晚。
离开稻城,她又去了越南,柬埔寨等等好多地方。
其实她只是无数我身边过客中的一个,却一直在我心上。是觉得她只比我大一岁,却已经独自出来徒步了七个月,还是说,这么印象深刻,是因为她做了我想做的事情。
后来我微信她:“我想为你写篇文。”
她还是像初见时一样:“写我没啥好写感觉,好普通,哈哈。”
我们才算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谈,一起睡过一晚的枕边人。
没问她之前,我一直以为她要么就是一直都是爱玩户外,要么就是受了什么创伤之类的,一般女孩子户外有一些原因都是疗伤。
阿怪说,她是不喜欢当时的工作状态。用她自己的话说:“甲方虐我千万遍,我待甲方如初恋”。
说起也算胆儿大的,父母至今都不知道她炒了老板出来玩了大半年。我感慨她有一个韩剧里才会有的老公:“去吧,你自己决定要做,就该尽兴做完,以后有我。”
阿怪笑笑:“也差不多了,该去生生孩子了,真以为老公是电视剧男一号啊。”
我们聊起那晚共同的高反,她说第一次出来徒步云南进滇藏线到拉萨,直接在第四天高反倒下了,有点脑水肿倾向。后来路上还有一次高反,有点肺水肿,两次情况都很危险。
我问阿怪,当时高反这么严重,有没有想过放弃。
她说,第一次高反的时候很害怕,怕的不是要死了,而是怕就要这样回去了,看不到林芝的桃花了。后来才想,就这样死了,是挺对不起父母。
想起自己高反时候,第一反应也是完蛋了,这几天得躺在这不能动了,我还没开始呢。
这其实也算是对自己和家人的一种不负责任,毕竟中国的传统文化教出来的教科书式回答就应如此。
阿怪说,每段路上都有让你印象深刻的时候,走过之后,还会在梦里再见到那些村庄和那些人,但是醒来后,就不记得了。
就像日出,她看了很多次,但是每一次,都不一样。
我问她有没有遇到过很惊险的时候,原本以为得到的答案应该是类似差点掉进悬崖啊,摔进瀑布啊,翻车啊,迷路啊等等电视上常见的剧情,谁想她一件都没跟我说,就说了一句,险情有很多。
我没接着问,阿怪倒迫不及待的接话:“但是最激动的是我在丹巴藏寨里救了一只小牛。当时小牛在田壁上挂着,应该是从上面灌木洞掉下来的,脖子上很粗的一根被固定的绳子。因为挂的比较久,小牛都快窒息了。我叫了半天没人应,就爬到田壁上去,用指甲刀一点点的剪,当时的手脚酸麻现在都记得。最后把它救下来,我们两个还对视了一会。”
我说:“你爬了六个小时的路,我觉得其实是为了那只小牛才去那里的吧。”
阿怪说:“是啊,路上都想过放弃,因为路很难走,也没吃的,还去藏民家要吃的。”
她随后又笑笑:“我老公说我脑水肿现在后遗症智力下降了,哈哈。”
阿怪算长的典型的清秀型江南女子,皮肤白净,声音好听,人很大方,时刻都笑着。所以我问她路上肯定有遇到过不少跟你主动示好的男生吧。
她哈哈大笑:“艳遇。。。路上那么挫的形象,很难有吧,哈哈哈。”
想想也是,回想自己徒步时候的挫样,估计也很难有人想多看一眼吧。
阿怪说,一个人出来跑久了,路上也会遇到搭伴儿的,有时候这段路上遇到的,会相约一起进行下一段旅程。但是不管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都不要太久。
她说她喜欢跟路上遇到的人聊天,因为没有利益和生活干系,所以遇到的人想聊什么都可以深入的聊,没啥顾忌。
也是,现在的生活圈儿,又有几个身边人是可以让你想到什么说什么,没想到什么他也会告诉你什么的。
是环境变了,还是人本身变了。
阿怪说她路上打交道比较多的是藏民,一般藏民都很自持,他出来这么久没遇到过丢东西,只是偶尔一次听路上的老外说,被藏族小朋友翻了包,把零食都拿跑了。
我说你自己是基督教徒,那一路上的佛教对你有影响吗。阿怪说我尽量避免有过激的接触就是了。
其实我比较好奇的是她跑了这么久有没有遇到什么灵异事件啊,难以用常理或者科学解释的事情。
这货想了半天,略带严肃:“呃,这个要慢慢想。”
我屏住呼吸等待着,阿怪认真的说:“有个藏民大哥娶的是一对亲姐妹,算吗?”
当时,我深深的认同了他韩剧老公的诊断:脑水肿后遗症。
见我不说话,阿怪赶紧又补了一句:“灵异。。好像没有,问雨神体制算吗,走哪儿哪儿下雨,去云南一个月都在下,其他新疆川西内蒙的都有。”
我深深的倒吸一口气:“我去跟萧敬腾聊聊吧。”
我想,这就是我认识的阿怪,认识12小时的姑娘,以前她在我脑海里是这样,她就也应该是这样。
其实我很想知道走了这么多路,给她带来了什么。
她说,我问的,也说她一直想的。也许是发现以前计较的东西变的没那么重要了,最大的感觉就是浮躁游离沉淀了很多,不定性去了很多。
我问:“你心里有过一丝怀疑你自己行为的时候吗?”
阿怪说:“我基本上不是不务正业的人,所以身边的朋友都羡慕我放得开所有的勇气,以前的工作虽然收入多,但是心态不行,不可长久。路上遇过很多险情,每次遇到,我会问自己,如果就这样走了,有没有遗憾,没有就安心睡觉。”
我跟阿怪都有一个强烈的共识,就是人类,要敬畏大自然。阿怪说:“它有太多不确定因素,而你太渺小。只有意志力强的没啥卵用。”
我不作声,没去稻城之前,我也任性的以为,有我强大的意志力就好了。但是去了,我感叹希望这片土地从来没被人发现过,阿怪感叹门票太贵。
阿怪告诉我,她在等老公回来,一起去东北,然后收关去生生孩子。
我说,你跑这么多地方,没写个游记啥的纪念一下。
她笑了:“以前有人写过我,说我是高反女青年。哈哈,我文笔不好,可能原来我就是个粗人,没那么多鸡汤感受,只求对自己有些作用。”
是啊,只求对自己有些作用,于他人,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路还是要自己走啊。
我问阿怪还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她说:“记得当时开始旅程的时候,我跟老公说我要出去修行了,当然,这只是一小段修行。”
修行,漫漫人生路,不都是一小段一小段修行拼凑的。这段的修行,换来下一段的福报。
阿怪说谢谢我帮她记录,我很惭愧。
她走了那么多,我怎么可能一篇文章就写完啊,再说,那都是她的路,是她的脚扎扎实实的踏过的每一步。我又怎么可能坐在电脑前说自己也感同身受呢。
我对阿怪说:“我只想也只能让大家知道,我在路上遇到了这么一个姑娘,她叫阿怪,仅此而已了。”
阿怪笑了,正如初见她一般的,笑了。
2015-12-15 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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