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怪

我是一个孤儿。

我的父母都变成了鸟人。这是一个战争的世界，鸟人与人打得不可开交。没有先进武器的鸟人，只有通过扩大鸟人数量来战胜人类。鸟人拥有着人类渴求的自由，这也是它们最大的资本。而现在的地球，早已不是以前的那个地球。它不堪重负，经历了百万年一遇的磁场移位和全球温室效应大爆发，地球终陷入了寒冬。我记得收留我的太爷爷说，以前的地球有着蓝天白云，有着鸟儿的欢声笑语，还有茫茫山川与一片深蓝的大海。那时候太阳每天都会出现很长时间，让人觉得时间总是特别漫长。黑夜的到来，标志着大家可以休息，所以人们都会在黑夜到来的时候卸下满身的疲惫，享受黑夜带来的放松。我看着窗外迟迟不退散的黑夜，幻想着蓝天白云的模样。太爷爷说，那时候的房子是建立在大地上的，会把大地挖开，建好地基后才会一层层往上盖。最高可以达到好几百层。有些地方还会有一望无垠的大草原，马儿可以欢快的在草原上奔跑。而现在的房子，外面就是茫茫大海，每次出门只能划船，在太阳没有出来之前的十几个小时里，外面都是冰。我想象不到竹楼、高脚屋，更想象不到在黄土高原上的窑洞是什么样子的。我只能静静的听着太爷爷断断续续的回忆，在梦里一遍又一遍的想象。

阿怪

阿怪是太爷爷捡到我时就跟在我的身边的机器人。阿怪告诉太爷爷我是孤儿，没有名字。太爷爷就给我取名“阿希”，因为他希望地球可以再变回他回忆里的样子，更希望自己可以再次看到那时的家园。而那时候，鸟人开始向人类播散他们的思想，用自由引诱人，积累了大批大批的追随者。鸟人的数量急剧上升。太爷爷告诉我，鸟人就是没有心脏的人类，它们不会被人类世界所挟持，它们享受的是真正的自由。我不懂，没有心脏就没有生命，怎么可以活下来呢？阿怪说，当地球磁场发生了转变，人类基本就灭亡了，最后几批生存下来的人们为了存活，扔下了心脏，让身子变轻可以乘风飞翔。不过依旧有人不愿放弃心脏，默默的修复着一切，承受一切痛苦,就如阿怪。阿怪说，是人类把地球变成了这个样子，需要有人留下来去做点什么。

这天清晨，我看到旁边小屋的那对夫妻拿出了心脏，最后乘风飞走。阿怪在我旁边轻轻叹了气。其实鸟人在天上也建立了自己的国度，它们也出现了政权，出现了国家。世间生命千百种，只要生命需要延续，自由都只是在一定范围里的自由。

阿怪不喜欢鸟人。我问他为什么，它说人类把地球弄成现在这样，却一个一个地想要逃离，只是想到逃离。“这是曾经的家园啊!”阿怪的声音里有点哽咽。太爷爷就在旁边静静听着，不说话。我问太爷爷，他喜不喜欢鸟人。他说，喜欢。他用那双幽邃的眼睛看着窗外，说，活着永远比死累。我不解，却似懂非懂般点点头。那时阿怪就默默的站在我的身后，用它那双机器眼看着我，默默看着我。

在太爷爷一百二十三岁的生日这天，我和阿怪一起给他过了生日。我唱了他教我的生日歌，阿怪用它拙劣的技术做了一个小蛋糕。蛋糕上面有阿怪画的蓝天白云。太爷爷看到蛋糕很开心，我第一次看到他眼睛里有泪。吃完蛋糕，我和阿怪听着太爷爷唱着他们那个时候的摇篮曲，慢慢的我睡着了。第二天我醒来，太爷爷不见了。阿怪说太爷爷变成了鸟人了。我看着窗外，我多希望太爷爷在天空上的那个国度里可以看到以前的蓝天白云。可是窗外只有黑夜，什么也看不到。

现在，我只有阿怪了。

阿怪

之前为了每天的生活补给，太爷爷帮我在军事医院找了一份工作。从十三岁开始，我就在那里帮忙。每周会有一定的生活补给发放到我们家里。我每天趁着太阳出来的四个小时的时间在医院帮忙。剩下顽强的人类穿着特质的衣服，在船上用枪瞄准鸟人的翅膀。其实无事于补，总是有人不愿放弃，不放弃地球，不放弃自己。但是鸟人的胜利已成定局。我不懂他们的坚持。我只知道这些医院里的病人，没有了希望时眼神的空洞。每天我趁着这短暂的时间，帮忙运送病人，抚慰那些因为战争而失去灵魂的人们。一旦失去灵魂，什么都不是。鸟人、人都不算。他们的身躯就只能被称之为物体。我每天都穿梭在医院的各个角落，忙得焦头烂额，大多是是陪伴他们聊天。他们一直都活在回忆里。

阿怪会在我快要下班的时候到医院门口接我回家。在回家的路上，阿怪会教我学习很多东西。它说知识可以改变世界。它一边操控着船，一边给我讲述着地球运作的原理。我会默默把很多东西，不懂的，懂的都记在心里，以此消磨时光。后来，没有了阿怪，我才知道那段时间是多么的宝贵。太阳只要一下山，气温就会突然骤降，人根本抵御不了如此的寒冷，回不到带有制暖系统的房间里，都会被刺骨的寒冷折磨至内脏流血而死。带着心脏死去的人与没有灵魂的人之间没有区别。他们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但，白天到黑夜的时间短到只有10分钟。有一天，我下班晚了一分钟。在阿怪和我刚刚到家的时候，我透过窗户看到了一个还在路上的人。阿怪想要去救，但是已经太迟了。

阿怪是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它仿佛就一直在。它曾经是我的骄傲，因为所有认识我的人都羡慕我有一个机器人陪伴。以前它对我而言不只是机器人，它像家人一样，而现在它只是我的机器人，不再被我称为骄傲。因为当大家都有机器人的时候，阿怪的与众不同就凸显来。它的样式太老套，它无法做饭，无法帮我打工。它能做的只有陪伴我。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安慰我，静静的陪我呆着，等待太阳的到来。在我开心的时候，陪我一起笑。一开始我没有察觉到我对它的冷淡，直到我发现自己喜欢上医院里的一位男医生。他的机器人很温柔地给他送饭，帮他打理医院事务的时候，他脸上洋溢的骄傲似太阳般耀眼，让我有些眩晕。阿怪之后问我喜欢他什么？我想了半天，我说，和他一起工作的时候，他很可靠。像爸爸一样可靠。那一天阿怪没有说过话。

在这之后，我总在心里埋怨阿怪不够体贴。好像只有太爷爷说过，外面的机器人都不如阿怪好，它们没有情感。他打趣着说，阿怪的制造者一定是他那个年代的一个很厉害的科学家。阿怪就默默地笑。我看到男医生的机器人又给男医生送了饭，这次里面有两个小蛋糕。男医生递给我一个，真的好甜，好甜。阳光落在男医生的手上，我突然在那一刻有种冲动，我想牵住他的手。下了班，我在门口等着阿怪，我牵住阿怪的机器手，冰凉的感觉让我一阵寒颤，我甩开了它的手。

这几天的黑天时间慢慢在变长。我和往常一样，准时在医院门口等着阿怪。可是阿怪却迟迟没有来，我只好自己赶快跳上船，自己游回家。到了家我看见阿怪没有生气的倚在桌旁，我拼命地叫它，它怎么都不起来，我慌了神，在这个时刻我才意识到阿怪对我的意义。如果它不醒来，我该去哪？我又能去哪？未知的害怕卷席了我，我嚎啕大哭。

仿佛过了很久，阿怪醒了，安慰我说它只是电不够用了，太阳光减弱了，说明气温要骤降了。不论太阳出来没有，人只有一个选择了，成为鸟人。我说其实还有第二个，就是放弃灵魂。它一个劲的摇头，说第二个不行。我第一次看它这么激动，他说没有灵魂，那是承受很大痛苦才可以做到了，而且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没有灵魂的人感受不到温暖。所以一定要选第一个。我不在乎，我不想这么早就离开男医生，只是表态说自己没有想好。一点点没有想到阿怪该怎么办。在心里想着以后的每天要多见见男医生，可以的话，一定要告诉他自己的心情。

最近这几天，我总是帮男医生的忙，直到那天阿怪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它还告诉我拿出心脏其实一点都不痛苦，仅仅是放弃身躯而已。它希望我成为鸟人。

我好奇地问它：“不是讨厌鸟人吗？”

“你的父母都在天上等你。”

我不屑的撇嘴，“他们又没有管过我。”

它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我。我看着它，胜利的一笑，同时心里想着明天一定要和男医生告白。

第二天，我终于等到太阳到来的时刻，我急急忙忙的来到医院，到处找男医生。可是我找不到。我见一个人问一个人，询问他在哪里，没有人告诉我，每个人像是不认识我一样。我有几个瞬间，感觉像是要做梦极力想要醒过来，挣扎着，没有效果。我模模糊糊的想起太爷爷仿佛说过，人一直活在梦境中。我想阿怪了。我在医院门口等待着阿怪来接我。第一次感觉四个小时是多么的漫长。思绪在平静中慢慢袭来。我想起小时候，阿怪带着我出门，别人问我它是谁，我说：“它是阿怪。”他们问，阿怪是谁？我答不上来，阿怪就是阿怪。还记得有一次，阿怪出去了，我在家里闷的难受，便想着自己乘船出去玩。那时候我才六岁多，一个人在外面滑了好久，我都没有滑到阿怪经常带我出去玩的公园。最后我的船被冻住了。寒风缓缓地吹着，我特别想开口喊阿怪，实在是太冷了，我张不开嘴，而阿怪在我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来到了我的身后，将我抱回家。我生了场大病，阿怪的机身上多了很多锈迹，仿佛苍老了许多……但我又一次没有等到阿怪。我自己回到家。路上我心里开着小差，回忆着以往，想着男医生的去处，为什么大家都看不到我，又想起太爷爷说过人生似梦，思绪万千，杂七杂八堆在心里。到了家，天色渐黑了，寒风缓缓吹来。家里也没有阿怪的身影，这一次我真的怕了。屋外寒风凛冽，屋内一片漆黑。

我知道阿怪在我心里的分量。我等待着，世界像是什么都没有了。鸟人也不再用他们的翅膀向人类炫耀自己的自由，天似从来就没有亮过，世界一片混沌。而我，也如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人静静地呆在黑暗里。身边什么也没有。内心涌现出对未知的害怕让我不知所措，只有紧紧闭着眼睛，呆着。

是过了很久阿怪在寒风中打开了家门，解救了沉溺在无助中的我。当它站在我的面前，我抱着它嚎啕大哭。它抚摸着我的头，原来它去接我了，但它去晚了，我们错过了。我哭累了渐渐在它的怀里睡去。我做了一个很凄美的梦。

梦里的阿怪，是一个人的模样。他长的很帅。但是地球环境崩溃之后，他在恶劣的环境中不愿放弃心脏的重量，用自己的知识将自己改造成机器人。而他的妻子，忍受不了那样的痛苦，选择放弃心脏的重量，走向自由。我看到了寸草不生的土地，光怪陆离的世界，陆地渐渐下沉。一开始海还是海，慢慢日出的时刻越来越少，海就变成了冰层。人开始连呼吸都要限制。妻子留下一个小宝贝，在恶劣中诞生的小女孩。那个小女孩长得和我一摸一样。我看着阿怪努力地将女孩抚养，时间像静止在阿怪阳光下看着女孩的一刻，眼神里满溢着我不懂的情感。

另一幅画面在我梦里展开，我看见了太爷爷在轻声问阿怪。

“……你想让这个女孩叫你什么？父亲吗？可是你现在是机器人了，她长大怎么和别人解释呢？”

“我就当她的机器人。照顾她。”阿怪默默的说，眼睛不离襁褓中的孩子。

“你陪伴不了多久的。”

“没关系，只要可以看着她成长就好。”

“你当时想没想过成为机器人，你消耗殆尽后，你就什么都不是。相当于你没有存在过啊！你的孩子怎么办，你想过没有？”太爷爷突然一脸急躁的喊道。

阿怪就静静的站在。“我当时只想活下去，为了她们，我活下去，她们才可以活下去啊。”

“唉……地球已经这样了，千百年的环境污染，不是几个人就可以做到的。你参与了宇宙飞船的研究，结果自己却没走。留下的这些人类本来就已经被同类遗弃，我们的结局早就注定好了。你还是照顾好阿希吧。”

“嗯。“

……我带着沉重的心情从梦里醒来。我躺在阿怪的怀里，眼泪早已布满双颊。我被蓝色的絮状物包裹着，那是阿怪的回忆。明天是阿怪给我的最后限期。明天之后，我可以活下来，但是他就再也不会出现。我想起来很小的时候，他和太爷爷就曾告诉过我，人总是要习惯一人生活，因为没有别人爱你，你也还有你自己。到了要真正面对的这一天，我才知道习惯是多么强大的敌人。失去朋友总比失去亲人好受，而我两个都要失去了。

我静静等待着太阳的出现。阿怪太累了，早已不堪重负。他的回忆随着机器外壳溢出，蓝色的絮状物漂浮空中，我看见了他回忆里曾经美丽的地球，看见他人类模样在阳光下笑的灿烂…….一切一切都烟消云散。阿怪醒了，而他也要走了。

“阿怪，你说太阳什么时候才会出来？”我扭头不看他，望着窗外密布的黑夜。

“快了。再等等。”阿怪轻声说。

“我可不可以再从鸟人变成人”我问。

“等战争结束了，就可以了。”他声音越来越轻。

“希望吧。阿怪……”

“嗯？”

“有你，真好。”

阿怪的机器脸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我静静看着它笑，太阳正好露脸，淡淡的阳光透过窗子洒在它的机身上。我看着它的机器脸上的小眼睛微眯着，像是享受着阳光。我上了房顶，放好船，拿上书包，出门了。我知道这是永别。

阿怪

我在和阿怪一起乘坐的小船上取出了心脏。真如阿怪所说，取出心脏的过程一点不痛。成为鸟人后的我在天上的国度过着安静的生活。我遇到了母亲，她满含泪水的拥抱我，而在她抱住我的那刻，我仿佛看见阿怪也拥抱着我们俩。

那刻，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