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烟盒外的透明胶带撕开,拆开盒嘴,从里面抽出一根烟。笨拙地打火,点烟。
月很圆,月光白得耀眼。月光倒泻在他身上,旁边落下他清瘦的不太清朗的影子。抬头望望天空,依稀想起七月乡下的夜空,清明广阔。繁星闪烁,璀璨非凡。
小时候他总是觉得盛夏的夜空异常美丽,偶尔还看得见流星一坠而过。他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看见流星许的愿会实现。他每次都想许愿,但流星总是一瞬间就不见,还来不及许愿。所以他错过很多流星,错过很多心愿。
怎么无端端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他兀自笑笑,低头,看看手里慢慢燃烧的香烟。他慢慢放烟头进口中,用力吸了一口。巨大的干燥的又非比寻常的烟味冲进口腔,鼻腔。呼吸突然像是中断了。他剧烈地咳嗽,眼泪大颗大颗滚到脸上。
好一会儿,才稍微顺过气来。他用手背抹了一把脸,抬眼望对面的天台,借着闪烁的灯光,他看见有人抱膝坐在栏杆上,静止成一团黑影。
落寞的人都一个样,热闹的人才形态万千。
夜风徐来,让人格外清醒。这段时间一直失眠,做任何事都很迷糊。夜空旷得让他咽喉哽住,一颗心忽然没有了着落。
小一说得对,我还有几个二十四岁可以消耗呢。他幽幽地想起小一不久前质问他的话。这般年纪,不能总应是良辰好景虚设、纵有万千风情更与何人说。
你这样是对自己不负责任。小一说。到了这个年龄,就算没有自己的事业,也该有自己的世界了——可以记得某些人,同样也可以忘记某些人。
他又用力吸一口烟,张口又猛烈咳嗽。小一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打在心头,现在还是那么疼。这疼是真的疼,生生把人的眼泪逼出来。他突然把烟丢下,靠着栏杆蹲下去。
灯光白得耀眼,以前的时候他全然没注意到这样的夜晚。
他突然很想念一个人,一个遥远的人。甚至,试图回忆她的面目。回忆也仅靠一张大半年前的照片,他拘谨地坐在肖筱的旁边,开心的笑。仅存的一点线索,他把它藏了起来。内心不够强大的时候是不敢看见的。
若失去仅仅是失去,那就没什么好痛惜的,偏偏失去总会带走很多念念不忘。
卫渔在街边走了很久。小陌打来电话,问他在哪儿。他说快到了。这一天他似乎遇见了很多人,先是自己,接着是小一,然后是小陌。
以前的时候,小陌与他在同一家公司上班,是个很随和随意的朋友,但卫渔一直都认为,随意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好。前段时间小陌生日,他也赶去,见到小陌,惊讶发现小陌已经消瘦了许多,发生的变化巨大。小陌说,太累。他没有问更多。
这次见到小陌,一起吃饭的时候,小陌说起一些事情。去小陌那里,宽敞的空间,明亮的茶几,小陌一个人在。一个人在的大房子有点冷清的意味,明明是夏天,不开冷气,他却感觉有些冰冷冰冷的空气穿体而过。他似乎明白小陌瘦下去的原因。
她们呢?他问。小陌说,出去了。小陌低头去挑拣光碟。你想听什么?
纯音乐吧。他说。
音乐在空阔的房间里流动。小陌和他,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傍晚告别小陌。小陌淡淡笑着。不冷,却失去热情的笑容。他目送卫渔走远。
也许小陌并不幸福,他认为。他原本以为小陌是个顺风顺水的人,理应会很幸福。
可幸福是什么样子的?我们能看得见么?
抑或幸福就是小一说的,幸福就是有很多很多的钱,买一屋子自己喜欢的东西?
夏天总是有雨,然后地上就会落下很多新叶。前年这个时候,他和小陌合住过一段不短的时间。潮湿的夏天,与潮湿的房间,老是感觉湿淋淋的,让他无法忍受。
那时他下决心,绝不要像小陌这样生活。
不考虑换一个地方吗?卫渔迟疑地问过。
考虑。但总找不到合适的,太贵的租不起,太旧的光线太差劲。小陌埋头看着正在做的设计图稿。你知道,既然哪里都不能两全其美,那搬来搬去就没有意义。反正都是不满意对吧?
就是这么回事。就像你谈恋爱,如果每次遇见的人一个样,或者总能让你逮到一个就足以让你反感的缺点,那你还会有热情谈吗?还不如空着位置,一个人落得清净。
小陌抬头望望天空。今晚的月亮倒是很美。
卫渔也抬头,觉得有种旷野般的荒凉。你会抽烟吗?他问小陌。
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肖筱和小一她们回来了。
卫渔显得有些拘谨。
难道要真的说他对一切都无动于衷?难道真的要他看着肖筱在他面前。而却和另外一个人手机里说着暧昧搞闹的情话?
很多时候,都是开口无言。
时间不早了。
他们送卫渔去坐车。最后一班夜车。
正值暑假,很多学生在候车。干净的校园气味,年轻的情侣。他仿佛看到几年前的自己。
卫渔。他走上车,仿佛有人在后面叫他。他回头,他们三个在对他微笑。卫渔有些恍惚地点点头,往车厢里走。
这辆公交车里几乎都是晚归的学生。他感觉很安心。至少他想不出不安心的理由。
大概两个小时之后,这辆车会带着他们抵达这个城市的另一边。
半途,他被车里的冷气冻醒。透过车窗望见深夜里的路灯,寂然冷静地站在浓浓夜色里。
他按了按手机,没有任何人的新短信。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再昏昏睡去。居然又迷迷糊糊陷入半睡半醒的状态。这个时刻的世界,平静安好。只有均匀的呼吸声,以及做了梦导致的手指的颤动。
过了不知多久,有轻微地动静。
旁边坐着的陌生人正在收拾肩包,见他醒了,笑了一笑。
他也是微微一笑,然后习惯性转头看窗外的楼宇。
我发现你一直看着窗外。那人说。
他顿了顿,好一会儿都不知怎么回答。最后他回答,习惯了,坐车让人没有倾诉欲。
那人笑笑,不置可否。但也没有反驳卫渔。
车已到站。走出车门时那人对他说,再见。再见,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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