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P城那天,黑压压的天空突然意外地射出万道金光,从阴冷的早晨直到中午气温一路飙升到了35°,地面煞白煞白的。
我走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里,穿着硬邦邦的牛仔外套,贴身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透,曾一度闷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把它狠狠扒下塞进拉杆箱里,大步流星地进了车站。我打算到S市去,因为在那里——有个我朝思暮想的人。
下午两点左右,我坐上了去S市的高铁,预计会在晚上八点左右抵达。一路上湖光山色,绿油油的梯田纵横交错,湖心有几只野鸭在游来游去。一刹那,我想起了远在云南某个山乡里生活的妈妈,我已经两年没有见过她了。
两年前我曾回去过一次,洱海的风吹过石林落在我家半山角黄昏时分的林荫道上,我不止一次看到千里而来的旅客前来投宿——留着长发的穷画家背着画架东张西望地捕捉灵感,形影不离的小情侣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而那些骑行者正全副装备地缓缓而来,他们像极了日暮里的晚霞,安然自若。
后来我走了,我在云南游荡了一年多,我不想回家,从黑市上买了辆二手比亚乔就这样晃着走着,在途中我遇到了苏慧。
她来这里是为了见一个素未谋面的男性朋友,知音的那种。她抱着好奇心风尘仆仆而来,见面后才发现那人其实也是个女人。既然来了,她还是接受了这个意外,她们聊了很久。日暮时分,细腻的心使她敏锐地觉察到女人的异样,最终她只得像条狗子一样狼狈地逃走了。
我是在半路上碰见她的,她问我能不能载她一程。
“小姐,你这么放心让我载你?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不怕吗?”
“我怕,但我更怕流落荒野被野狼叼了去,看你也不像坏人,天马上就要黑了,大哥,我叫苏慧,这是我的身份证,帮个忙吧!”她边说着话边拿出证件。
“那上来吧!你准备到哪?”
“我第一次来,对这里不熟悉,就去附近找个旅店住一夜吧!”
苍茫的大地笼罩在一片灰雾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那走吧!前方十几里就是L县,我也正准备到那去。”
她坐上后座,我们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颠簸了半小时,终于在天黑以前来到了L县。
雾霾很大,破败的小县城里街灯昏暗不明,一路上行人稀少,我东问西问、拐来拐去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找到一家旅馆。
老板叼着烟,看上去有四十多岁,发福得厉害,一身白衬衫大裤衩配拖鞋,脑门上稀松的头发围成一圈依然挽救不了他头顶的空虚,看到我们便忙迎了上来。
“二位,住宿啊!有标准单间,双人间,也有大床房。不过大床房、双人间都满啦,现在只剩一个单间!”
“单间不方便吧,老板,你看能不能和别人调换一下?”苏慧有些犯愁。
“这可不好办,二位将就一下吧!”老板又用一种男人都懂的目光打量了我。
“我们可是清清……”苏慧有些急红了脸,正要辩白,我忙拉住了她,对老板说:“老板,可以的,那就这样,带我们去吧!”
“行,登记一下身份证,五十一晚,押金十块,到明天十二点前,跟我来吧!”我付了钱,把车子锁在大厅里,我们跟着老板上了二楼。
走到隔壁时,苏慧看见有间空房门半开着,就质问老板:“这不是有空房嘛!”
老板说那间别人预订好了,人还没有来。
苏慧无奈,我们到了住处,房间不大,一桌一床带空调和洗漱间。“就这里!这有茶水壶可以烧水喝。”老板把门牌卡撂在桌子上出去了。
“这怎么睡呀?大哥,我们素不相识,谢谢你载我到这里,要不你出去再找个地方?”
“得了吧!我困得不行,走不动了。”我说着就要没好气地躺到床上去,苏慧忙拉住我嚷着:“不不不,你睡床上我睡哪?你个大老爷们儿总不能让女生睡地板吧!”
“行行行,反正就一晚,明天各走各的!”我无奈中又困得不行,于是我抱床被子打地铺,苏慧和衣而睡。
第二天醒来已近中午,苏慧洗漱后,我仔细看了一眼,发现她还真是个美人儿,只恨昨晚太困了,没怎么留意!
“大哥,我买了早餐一起吃吧!”苏慧指着桌子上的东西,我看了看,从昨晚到现在我颗粒未进,突然发觉后才觉得真的已经肚子空空如也,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大哥,一路上多亏了你,还没请教你名字呢!”
“杜若。”我一边胡吃海塞,一边回答。
“杜先生,你好!能碰上你这么好的人,我们真是有缘,不过一会儿我们就要各奔东西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一路看风景,还没想好……”
“杜先生不如去我家吧!那里有几处名胜古迹很不错,山水秀丽,景色宜人!”
“好吧,反正现在也无处可去。”就这样,我卖掉了比亚乔,随苏慧到了P城。
P城地处东南沿海一带,繁华的大道上车水马龙。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打算送苏慧回家。我们在路边吃了饭,于是打的送苏慧回家,看着这座华丽之都的时候,我竟然有些头疼欲裂,心想这么多年,我白活了!
我们坐在车里,直奔向苏慧的家去,一下车,我惊呆了!联排的别墅直插眼前,花园式建筑此起彼伏。后来我才知道,这里是P城闻名遐迩的富人区,而苏慧家族此时正慌作一团准备报警寻人。
“你你你是?”我惊讶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是苏慧呀!还能是谁!”苏慧拉着我的手就要去见她的父母。
“不不不,这样不好,我们只是萍水相逢而已,不能这样。”
“杜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一定会让家人隆重地感谢你的!”苏慧居然亲昵地叫我的名字,我突然有些受宠若惊。
“走吧,走吧!”我们一起踏进苏家,苏家上下看到苏慧安然归来,便都急忙迎了上来。
“小姐啊,您可让我们好找呀!”一个仆人模样的小姑娘拉住苏慧的手就往苏慧父母身边送。苏母抱住女儿哭个不停,合族人都在问苏慧好,苏父此时反而镇定自若,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好了,别哭啦!快说,你这几日到哪里去了?”苏父严厉质问。
“爸,我还能到哪去?旅游去了呗!”
“出门一声不吭,你知道不知道全族上下都在为你担心?”
“好了!好了!女儿安全回来啦,你就不要再不依不饶的喽!”苏母护女心切,忙拉着女儿就要上楼去。
这时苏慧想起我来,便拉着我向大家介绍:“这位是杜若杜先生,多亏他送我回家!”
众人这才发现我的存在,纷纷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小伙子,谢谢你呀!”苏母看了我一眼,客气地说道。
一来到P城,我就感到莫名的头痛,如今头痛未消,反而又有些难过起来。我出身低微,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我真不该到此一游。
苏父起身示意送女儿上楼,一边朝我走来,一边对着我微笑着。
“杜先生是吧?您好。非常感谢您能送我家慧慧回家,您的意思我全明白。”苏父突然严肃起来,此时我开始感到四周冷气森森。
“这没什么,应该……”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几个黑衣人摁倒在地。
“好大的狗胆!绑架我女儿!是不是惧怕我家族势力了?就用这种方式来讨钱?”
“我……”
“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
苏父就这样不容分说地命人把我扭送到了局子里。
在局子里我度过了难熬的一夜。局子里面人来人往,六点钟以后两个制服开始对我进行彻夜突审,一定要我供出同伙来。
聚光灯下的我头痛得厉害,我说这都是没有的事!但他们始终不信,一致认定我是在撒谎。
“同志,我没有理由绑了人还给送到人府上去。”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这是以送人为由,谋取赠金,苏家的钱随便漏一点儿,也够你小子逍遥一辈子的了!”
“我压根儿不知道苏家是个什么情况!”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还狡辩!”
……
两个小时过去,他们便不再问,看守把我带走了。
那一夜,我彻夜无眠,我想起了童年时曾趴在山坡上细数的那些飘来飘去、瞬息万变的云;想起了那个穷困潦倒的画家,不知他是否已然成名;想起了与苏慧在L县城小旅馆的那晚我做的一个梦,梦见我十二岁时与青梅竹马的唐月并坐在天井上看对过街上如火如荼的烟火表演……
我在局子里坐了一夜,第二天就被放了出来,原来是苏慧跑来证明了我的清白。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局子,仿佛刚从另一方世界滚爬而来,我抬头望向天空正午的阳光,突然感到一阵阵晕眩,是街头巷尾匆忙的脚步将我拉回了现实。
苏慧被家族派来的随从寸步不离的跟着,我知道她心地不坏,甚至还有些单纯,但豪门千金怎能跟穷小子厮混在一起?等待她的将是一位同样地位尊崇的公子,在苏家人的见证下走向更为华丽的人生。
我和苏慧握了握手,然后我独自离去。我在P城呆了一周,独自游览了几处名胜古迹,看了几场午夜电影,然而我全然不记得都演了什么。后来听说苏慧的父母如愿以偿地为她找到了如意郎君。而我就在那个万道金光穿云直下的下午离开了P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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