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人生之路，每个阶段都仿佛有一扇扇门排列两旁，门后的风景神秘莫测，谁也不知道是左手彩虹还是右手雷雨。在特定的时空中，打开了一扇门，仿佛潘多拉的魔盒，打开了一段时光旅程。茫茫人海，因缘际会，此消彼长。关上门，又是一个新的启程。
十一那天晚上，久未见面的青突然登门拜访，我准备了几个小菜，姐俩喝了几杯，她年初刚刚离了婚，平日里每天光彩照人朝气蓬勃，倒没让人感到因此颓靡。可是那夜醉意朦胧间，她突然哭了起来。眼泪啪啦啪啦掉了良久后，她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1.
那是二十年前，她第一次踏上黑土地的乡村，从祖国的西南一路北上，迢迢几千里的路途。从青山秀水的绿蒙蒙，到灰瓦飞檐的清涩涩，再到一马平川的金灿灿。
两天中转倒车，车厢内弥漫的泡面气息和天南海北的方言，让她真正踏入东北的土地时，早已没有了欣赏窗外风光的心情。导致后来她一直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去过，她自始至终也没记住那里是什么道哪个屯。
傍晚下了火车，夏末秋初时节，夜色初幕下的北方，俨然已凉意习习。没有丝毫停留，他带着她绕过几条马路，终于赶上了回老家的末班汽车，一路颠簸，她在恍恍惚惚的灯影里磕头打盹，他多次把她的头扶到自己肩上，一会又被车颠的歪到另一边。
大约经过了两三个小时的路程，终于再次下了车。她的腿都快站不住了，周围人看到她穿着短裤的模样，投来异样的眼光。她跺跺脚，给自己一点动力或活气，头发已经凌乱，顾不得其他，两个人提了行李匆匆赶路。
坐上了一个农用三轮，只能送到村口一个交叉口。土路小道两旁是高高的庄稼地，他毫不犹豫的拉着她穿入庄稼地，说是让她感受一下土地的热情，更是担心被风口的凉风吹透。那一片庄稼长得比人还高，兴许是回家了，他高兴的哼起阿杜的《坚持到底》。
那也是她第一次在庄稼地里走夜路，他一路讲笑话驱散她的恐惧。有几辆摩托车突突的从路上跑过，听见庄稼地里的说话声，一溜烟传来阵阵口哨声。她不记得走了多久，渐渐看到了房子的影子，从轮廓来看，是一家小厂房。
他们来到院子后面的一间小屋旁，停了下来，一个老人默默的蹲在屋门口抽着烟袋，“爸，我回来了，这是青，跟我回家了。”“嗯…这次待几天？”老人站起身，看了他们一眼，又挪开眼光，低头用手敲敲烟袋锅。“看情况吧，待不几天。”“进屋吧，橱子里还有一床被子，夜里凉。”
老人叼着烟袋走了，一只小灰狗从草丛里冒出来，翘着尾巴扭着屁股，紧跟了几步，追着老人左拐右拐的走远了，那烟袋上的火一闪一闪直到看不见。他说，今天太晚了，就在我爹值守的地方歇歇，明天再回家吧。
她第一次留宿在家、学校宿舍、宾馆以外的地方，在他的描述中听过若干次家乡的故事。此刻只有一盏发着微光的灯泡透着些许欣慰。屋里几个大木箱堆在一起拼的床，铺着的被褥已看不清花色，两只水壶一个脸盆，一台收音机静静的躺在门口桌上，旁边一个蓝边的搪瓷杯子。
她取出随身物品，简单洗漱后，赶紧关了灯，没有换衣服就躺下，不想再多看一眼四周。疲惫、不安，像一只迷途的动物，不知所措，闭上眼，尽快睡着就不会胡思乱想，这一天都发生了什么…他环抱着她：“我回来都会在这里住，家里人多，这儿安静，这个窗户可以看到天边的星星。”
她睁开眼，望向窗外，远处隐约传来狗吠声，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白晃晃的光，清亮，看不清星星，不禁打个寒颤，拉紧被子，睡了过去。
2.
第二天一早，他带她回家，昨天晚上见到的老人，看他们回来，就去了值班的厂房。家里还有大哥一家人和他母亲。大哥穿一件白汗衫，旧军裤，留着平头，比他高半头，一样的黝黑。两个男孩差不多八九岁的样子，接过他带回来的玩具高兴的喊起来，不好意思直接看她，偷偷瞧了几眼，跑出门去。
大嫂挽着头发，典型的农家妇女打扮，热络的招呼吃饭，桌子上已摆了好几个菜，旁边一只特大号的电饭锅里，飘来满满一锅米香。他母亲从里屋走出来，瘦弱的一个老太太，看起来身体很硬朗，笑笑的给她盛了冒尖一碗米饭，“这女娃多吃些，好瘦啊”，说的她不好意思往外舀，一勺一勺的慢慢吃起来。
其他人围着桌子一起吃饭，聊着他不在家的事，很是热闹，她只静静听。吃过饭老太太把她喊到里屋，塞给她一张红色的一百元人民币。她推迟不要，他跟进来笑了，说“收着吧，这是见面礼，多了他们也没有。”要知道平时她一顿肯德基都会花个百八十，可这一百元突然感觉沉甸甸的了。
吃过饭，每个人都去忙了，他说我出去几个朋友家看看，聊会天，你在家里歇歇吧。一瞬间，屋里就剩她一个人，她拘谨的坐着，看着窗户外面一棵叫不上名字的树，杆径是黄褐色，枝丫暗绿，叶片稀疏。一个圆圆的石英钟，滴答滴答的数着时间。这一切与她想象的大不一样。
中午他回来，说带她去大姐家玩，她家宽敞。于是他们又收拾了东西，再次上路，出了村子，就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地。她问：“你说的村后的小山在哪里啊?”他指了指南边那一排高岗上的树“那是我们小时候经常去玩的树林子”，她望过去，感觉只是一个高一些的土坡。
又坐了将近大约一个小时的公共汽车，他们在一个站点下车，这个村子离城里近，入村都是水泥路，路两边是小商店。走过几个店面，往里面胡同里一绕，就来到大姐家。大姐家水泥砖墙垒砌的高门大院，院落里农具摆放整齐，墙边停着一辆农用三轮车，看似个殷实之家。
大姐高挑个，是姐弟几个里面皮肤最白皙的，一双凤眼和他一样，爽朗爱笑。到家四五点了，饭菜刚准备好，大姐包的羊肉胡萝卜水饺。大姐说：“孩子们都出去上学了，你姐夫这几天有事不在家，你们来了正好，陪陪我。吃完饭，后院里有果子，让他带你看看去，你肯定没见过。”
吃完饭，大姐端来一筐洗好的冻水果，那是她第一次吃冻过后还那么甜的杏，凉凉的沙沙的软糯感，蜜一样甜。后院里有些乱，不规整，横竖长了很多种植物，有砖块铺成的小路，几步一块，弯弯绕绕，院子很大，足足百十个平方。
他说：“我们这里一般一天两顿饭，晌午吃过饭都去忙，下午回来吃完就都歇着玩去了。”她恍然大悟：“我还纳闷早晨就那么多菜，还以为是欢迎我们特别准备的呢”。他看着她的表情，一如当初的天真纯洁，从没想过会真的有一天会带她回家，心里暗暗想一定努力，让她过上踏实日子。
晚上，大姐陪她聊天，问她家里情况，哈哈笑着说：“我那天做梦，梦见一头小粉猪一个劲儿的拱我们家的篱笆，大老远跑过来，就一个劲的拱门，拦都拦不住……”她听后，脸上竟泛起一圈红晕，想着他们两个没有任何交集的人在一起，让所有人的都很意外吧。
“我们姐弟三人，他最小，从小都最疼他，可是他也最聪明能吃苦，出去当兵就没再回来，这么些年自己在外不容易，他脾气急，比你大那么多，以后欺负你，给姐说，我不饶他，他从小最听我的话。”她听了心里很暖，脸更红了。他在一边看电视，间或插句话。
她住在大姐女儿原来的房间，靠墙一张大炕，农村的炕很宽，屋里有一个带镜子的大衣橱，是90年代的模样。她发现家里大姐最开朗，他最独立，他俩都从原来的家庭走了出来，或许是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睡不着，站在镜子前看自己，突然迷惑起来，自己怎么就这样跑到别人家里来了呢。
住了两天，他送她去车站，她的家在中原，正好是西南和东北的中间位置，有直达车。她独自坐在火车上，望着窗外不停变换的风景，恍惚间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半夜里灯暗时，她带上耳机，任泪水奔泻。每次想宣泄时，这一招特管用，听着歌放任自己哭出来。
3.
终于回到了家，妈妈开车从车站把她接回来，下了车忍不住说，“你身上怎么一股旱烟味，天哪，整个人灰头土脸的。”她看到了妈妈埋怨里的心疼。“不是给你打飞机票钱了，怎么还是坐火车回来啦？”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直说没买上票，做的绿皮火车，所以味重。
她今年21岁，明年就毕业了，下学期先实习，可以在家里多待些时日了。当初选择离家那么远的一个学校，就是想摆脱家里管束。当时妈妈去送她，觉得路途遥远，走的时候哭的眼睛红肿，恨不得要带她回家不上学了，她跟爸爸说这是喜欢的专业，父女俩一再劝说，好歹留下了。
没想到，一转眼，几年时间都过去了。本想和同学一起去找地方实习，但妈妈死活不答应，已经联系好了实习单位，不放心她一个女孩子在外打拼，坚持让她回来。看着妈妈眼角增加的鱼尾纹，她在心里悄悄的说，妈妈，无论我做什么样的选择，您能原谅我吗？
妈妈帮她收拾洗刷了两天行李和衣物，才没有了外面带回来的浓浓气息，她则整整睡了两天。她又回到了家里，变成了那个乖乖女。家里不知道她与他的交往，家里人不允许她上学期间交朋友，更何况如果知道了他的情况，不得把她的腿打断啊……
他们是在一次校外活动时认识的，那天他们公司举办了一个宣传活动，她和同学一起实践帮忙，晚上她不小心崴了脚，他负责送她们回学校。他说话风趣，处事成熟，通过聊天知道，他是当兵出身，转业后跟着朋友在外面跑生意，不知不觉转战了好多个城市了。
他看见她的那一天，仿佛看到一朵清新洁白的小雏菊，恬静温柔，很像他的前女友。前女友叫月，他们是同学，初中时曾有一段朦朦胧胧的好感，后来他出去当兵，一直跟她通信。她学习好考上了大学，他知道后，去了她考的城市。
他和月在一起度过了四五年美好的时光，他一人兼了好几份工，堂堂七尺男儿，为了生存立足，血气方刚时，被人劈头盖脸骂过，挨过打。为了尽快混出个样来，他慢慢改了脾气性子，就等着月毕业稳定了就结婚。
两家人本就熟识，对他们的事情都同意，可是就在月毕业后一年，突然跟公司老板出国了。从此以后，他投奔朋友，朋友带他天南海北的跑生意，不再考虑个人感情，但是他发誓，要找一定也找个比月更好的。
那一夜，他从她的身上发现了月年轻时的影子。那时候她才上大二，刚刚二十岁，而他已经三十了，整整差了十岁。那时候没有微信，都是通过短信聊天，他每天嘘寒问暖，给小姑娘讲自己经历过的有趣的事，让她喊自己哥。
后来，他在她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小房子，为了给她周末做好吃的，他以前在饭店打过工，厨艺非常好，她常常带室友一起去吃饭。后来室友在学校里交了男朋友，剩下孤影单只的她，坚守着妈妈的教诲，不能在学校里谈恋爱。
时间久了，她发现已经离不开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勤快精明能干，帮她打理好除学习以外的任何事情。或许是为了赌气，或许是太寂寞，她最终同意了他的追求，他们在一次外出游玩时确定了关系。在山青水秀的城市里，一有时间就遍布了他们爬山涉水的身影。
他说，等以后她去了哪里，他就去哪里，让她好好读书，找个好工作，他负责照顾她一辈子。那时候她最爱看的一个作家的小说，男女主角相差17岁，白色球鞋、棉布衬衣、天清云淡的日子也很美好，相比之下他们之间的差距不算什么，她对自己说。
4.
实习的时候，他去过她的城市两次，每次都想去她的家里，可是被她拒绝了。她说：“给我一点时间，现在只是实习，等到工作稳定后再说吧，我会尽力的。”她打心眼里不知道该怎么向父母解释，她不想伤了他们的心。她在家里表现得比以往懂事了很多，实习的时候也很卖力。
其中有一次，她去他住的宾馆找他，在前厅正好听到了一位大叔在电话里提到了父亲的名字。她像一只惊弓之鸟，回家后提心吊胆。果然，晚上爸爸质问她，今天是不是去了XX宾馆那儿，说有人看到了她。她说，是在那附近遇到了一个同学多聊了几句，爸爸喝了酒，未在细问。
她彻夜睡不着，一面是辛苦呵护养育自己成长、盼女成凤的父母，一面是他的步步紧逼。跨越千里的时空距离，两个家庭的差异，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心累。父母都是要强的人，从小就把她塑造成亲朋好友眼里的好孩子，如果知道宝贝女儿找了一个没有正式工作还大十岁的男人，定会觉得颜面尽失。
一转眼的时间，毕业了，她顺理成章找到一份安稳体面的工作，工作很忙，她的日子很充实。那些过去的时光仿佛昨夜的一场梦，随着年龄的增长，她隐约感觉，自己对他并不是爱情，而是年少懵懂和孤立无援情况下的一种新奇和依恋，是迟来的叛逆期。
他们仍通过短信联系，只是可聊的事情渐渐减少，他不理解她的工作节奏，她也不再对他的事情感兴趣，甚至厌烦他的一次次紧逼。他再次来到了她的城市，为了看起来显得年轻，他来之前甚至去做了去眼袋手术，带了精心准备的礼物准备上门拜访。
那一天，她把见面的地方约在了相亲的同一家餐厅，她和一个高干子弟的相亲现场。隔着几张桌子，他看不清那个青年的模样，只看到他眼中那个曾经单纯的小女孩，眼神里少了一份天真，多了一份成熟的明艳，那种光芒刺的他心疼。
为什么命运总是用相同的遭遇来惩罚自己。他保持着最后的体面，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在她送走相亲对象后，坐到她的对面，简单的聊了几句后，竟相对无言。离开的时候，表情默然，他知道，她在用无言的抗议，拒绝了远来的他。
5.
一年后，他给她打过一次电话，聊了很多，好像喝了酒。他说已经选择了江南的一座城市安定下来，与一个年龄相当的打工女在一起了，他们是老乡。都是他在说，她在听，她只说自己工作很忙，年轻时不懂得爱惜身体，总是腰酸腿疼。
后来她换了手机号码，删除了他的联系方式。她没有告诉他，她当时没有和高干子弟见过第二面。再后来找了一个年龄适宜、工作稳定的男孩子结了婚。结婚后的头几年，感觉自己回归了正常的生活状态，升迁生子，孝养父母。
很多事情想尽力而为的时候，或许就已经开始有了打退堂鼓的意思。年轻时那次跨越几千里的远行，连同他们的往事，就像她看过的一部电影，早已从记忆里模糊了。那是两个孤独灵魂的一段陪伴之旅，终因无法逾越的距离，尘归尘，土归土。
可是，去年突然发现老公有了外遇，这一次，她没有听从家人的劝阻，毅然选择了离婚，她不想再为谁的看法而活着了。从小到大，为了爱自己的人，她压抑，努力践行满足世俗的幸福定义，但却缺少自我，很少真正开心。今后，她想凭借自己的能力开拓属于自己的生活。
每个人都想要一个温暖的家，她的家，给她的爱太多，让她曾想逃离，可是自立能力太差，像一只风筝，无论飘出去多远，终又飞了回来。而他的家能给他的又太少，他只能自己挣钱保命，他见识了外面复杂的世界，向往稳定的生活，遇到了纯真的她，想实现跃迁，最终回到原点。
在现实的面前，一切那么苍白无力。“我从来都没有为了一件事情，觉得是自己非要不可的，真正喜欢一个人，真正想去做一件事，那种感受，到底是什么样的……”说完这句话，青晕晕沉沉的睡了过去。
我关上灯，在漆黑的夜晚坐了好久。仿佛听见一扇门，轻轻的打开，又重重的关上。冥冥之中是否有一种力，推动着我们走向哪个方向，不得而知。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道道关卡，需要一次次推门破题，山水依旧，物是人非。明天早晨，太阳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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