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代人的故乡，早已回不去

我们这代人的故乡，早已回不去

文/路子1988

近年来回老家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感觉背负着太多的使命和任务，匆忙赶回去，着急办完事情，了却手头的大事小事，而后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上班。有太多尘世牵绊和过多的疑虑顾虑，基本每次歇脚小住几天，过点悠闲自在的小日子的机会都没有，身体放不下是一回事，更多是心里放不开。时常回去了也茫然若失，多少有些若有若无的惆怅与不知所措，偶尔也会遇见年轻时给我悲痛与烦恼的人，就感觉自己很能接近这种别扭的心情了，他们似乎有的甚至还记载着我心灵最深处的一些秘密，让自己看了都要脸红的一些想法。多少人从故乡出来，却把自己丢失在异乡。

现在文明直插乡村心脏致命一击发生在八十年代初，一开始都是奔着财富而去，有的是为了妻儿，有的为了挣娶媳妇的礼金，还有的是为了养家糊口，有长期性的职业打工仔，还有季节性的短期农民工。一开始的风潮是去沿海城市务工，长三角珠三角，也去新疆摘棉花淘金，一个撺掇一个，本家亲戚一伙，同村同乡一帮，就都相继出来了。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回去，娶媳妇，修大房子，给老人送终，给儿子娶媳妇，就算完成了世俗的大事，也劝慰自己本分和踏实一些。等到第二代九十年代的年轻人更多的是奔着机会和前途而去，还有很多刚好十八岁过后无法安放的青春躁动，出去消耗空挡的十几二十年时光，很多的人在时代巨浪中鼓捣，博得了名利双收的美誉，更多的人还是悄无声息回去，平息了拼搏的劲头，磨滑了身上的刺，收心安心成家立业。在故乡，过得不快不慢，活得有滋有味。

普世的价值传播和观念的改变，让这两代人的思想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城市对于劳动力永无止境的榨取和需求，也让他们一代又一代地热衷投身城市建设。现在对“农民”标签的重新定义，一边是鄙视嫌弃，一边是向往和热爱，“双重的标签”在于把这一群体再度分化瓦解，到底现在如何再定义故乡，故土，就成了更为困难的事情。有些人一辈子出走，终究回不去，现在大部分人不愿意出来，不愿走得太远。

老家能出来的人，都出来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全是老人小孩，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很多年，最近这两年，情况开始回暖和转变。要么举家搬迁，断了故乡的念想联系，住进县城或者省城，要么从外地回来，回到故乡，乡镇做小生意，手艺活，挨着故乡县城找工作，离家近，守着故乡故土，一家人聚少离多的情况有所改变。但是始终没人再回去种地了，这是不争的事实，可始终还是要有人种地。

父母亲长期垦荒拓土的恒毅忍艰丝毫没有遗传给我，弟弟强韧，大哥坚毅而果决，我是忧郁、畏缩而软弱，我是二哥，那种千年老二的感觉。我的性格没有大地的味道，没有乡土朴实坚定的气息，一直与故乡格格不入，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要出来，不管用什么方式逃出，这个信念一直很顽强，要不然在故乡，我这样的性格生活不下去。靠着这样的偏执果断走了出来，一条路走到黑，断了回去的路，也很多年没有认真回头来看看。近两年突然有很想回去的想法，想一想，念一念，写了很多怀念故土和乡村的文字，多半是为了弥补当初暴走时留下的遗憾，没有回头再看一眼的遗憾。

随着城市农村界限的逐渐模糊，时间空间距离的拉进，交通方式和手机网络的普及，住在哪里已经不再重要，原来故乡是可以随身携带，城市也能放进行李箱。随身携带故乡去城市，被城里人取笑，拉着行李箱回故乡，被故乡人嘲笑。有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和吹嘘，商业互吹或者行业互捧，或者捧杀，也或是无谓的挖苦讽刺，就会被双方都嫌弃和鄙视，整得里外都不是人。回去了待不住，回来了又想逃离，回不去的是故乡，逃不了的，是城市。

后来折中选择去“农家乐”、在城市大街小巷寻找有家乡味道的餐馆，吃有些“故乡”味道的饭菜。会自然觉得亲切，体验了故乡的生活，这就有了一点距离一点想象的空间，不至于麻木和无动于衷。主要是可以不远不近地感叹唏嘘一翻，不负责任的评论讽刺一下，然后啪啪屁股走人，最近两年这种餐馆开得越来越多，很多东西只要和故乡故土有了千丝万缕的关联，和贩卖情怀有一些相关，顾客就不用发愁。这无形中满足了许多回不去故乡的人的一点愿望，有时候去吃的是一盘菜的“名字”，一个酒楼的外表装修，去看一幢像故乡的房屋，或者是几个如故乡的朋友。有时老家亲戚托人带来土货特产，会瞬间激发出很多故土情节思乡情绪，拿在手里沉甸在心里，却再也做不出当年的味道。

害怕回去看到现在一切的变化，让自己目不暇接伤心难过，更多的是无能为力和无地自容。躯体不是如何安放，精神没有归属，这种恐慌最后只能等价转换成再多赚点钱，用金钱的获得感来压制内心的空虚无聊。拥有了多一点再多一点的财富来填补失落和迷茫，拥有就等同满足，量化满足了一个又一个的目标，就等于一次又一次的满足。很多时候是为了祭奠逐渐模糊的情感，不断老去的父老乡亲，或者为下一次奔波不停的生活一个空档期，捋一捋思路，诉一下苦，发一下牢骚，最后再腾空自己。

我曾经的故乡很美，这就已经足够了，换句话说还好现在她千疮百孔，要不然一直美下去，我也不能接受。曾经从故乡出走，还好现在回不去，要不然，无法回去再坦然面对当初的自己。这有点像变了样的“二律背反”，有着悲观消极和无助无奈却又乐观豁达开朗活泼相互矛盾的因素，有着深层次的守望与回归，然后相爱相杀一辈子。

我们这代人的故乡，早已回不去！能回去的，是残缺的躯体，不能回去的，是破碎的灵魂。走出故土，我就已经老去，这么多年，我一直慢慢年轻，最后变成调皮可爱的小孩子，能回去的，只有童年。只有童心，才是故乡最容易接纳的远方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