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醇夏----有轨电车与童年》

文/小迷妹

《蒲公英醇夏----有轨电车与童年》

清晨,第一缕光线照射在屋顶上,树叶在晨曦的微风中轻轻颤动。远远地,从银灰色道路的另一端开过来一辆电车。钢青色的四轮,橘色的车体,车头两侧是闪闪发光的黄铜色,车子的排气管道却是金黄色。开车的是个老司机,要是想要鸣笛,只需要用脚踩一下那个铬制的车铃,就会发出“叮叮”的声音。他脚上的那双鞋子早已布满了褶皱。车头和车身上的数字是好看的柠檬色。车内的座椅上都铺着淡绿色的毛绒坐垫。车顶上装着一个类似无线电天线的设施,通过这个设施就可以从挂在高高的树干上的电线中获取所需的电。车子的每一个窗口似乎都燃着一束香,到处都充斥着夏日暴风雨和闪电的神秘蓝色。

电车沿着那长长的榆树树荫往前行,司机时不时用戴着白色手套的手轻轻地扳动一下汽车的控制杆。

中午时分,司机将车子停在街区的中央,从车窗外探出身子。”嗨！”

道格拉斯、汤姆、查理以及其他所有的小孩子看到了那只从车窗伸出来的手,朝他们挥舞的那只手戴着灰白色的手套。他们有的从树上跳下来,有的扔下手中的跳绳,纷纷朝电车这边跑过来。白色的跳绳躺在草地上,活像是一条白色的蛇窜到了草丛中。他们跑过来,涌进电车,坐在那些豪华的座椅上。孩子们不用买票。特雷顿先生就是这趟电车的司机。他将手套塞到投币机的入口处,一边缓缓地开着车子往前走,一边朝孩子们打着招呼。

“嗨!”查理说,“带我们去哪里啊?”

“最后一趟了。”特雷顿先生盯着头顶上的电线,“这趟电车再也不开了。从明天开始就是公交车了。这些人给了我一点退休金让我退休。所以,今天所有乘客免费。小心点!”

他扳了一下黄铜做的把手,电车咆哮着划出一条绿色的弧线,冲向远方。车外的整个世界似乎都陷入到了一片宁静之中,只有这群孩子和特雷顿先生以及他的这辆神奇的电车流淌在无尽的河流中,流向远方。

”最后一趟了?”道格拉斯大吃一惊,“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不开绿色代步车已经够糟糕的了,那么好的车子现在只能锁在车库里,想开一下都不可以。我的那双新鞋子也越来越旧了,跑起来也没有以前快了!我要是想四下里看看的话该怎么呢?他们……他们怎么能取消电车呢!为什么?”道格拉斯说:“不管你怎么看,公交车和有轨电车就是有天壤之别。它们发出的声音都不一样。公交车连轨道和电线都没有,也不会发出火花,不会溅起灰尘,颜色也不一样,也不会打铃,到站的时候也不会像电车一样放下一个脚踏板!

”嗨,你说的都没错,”查理说,“每次脚踏板放下来的时候，我都要细细地观察一番。它们简直就像是手风琴上面的琴键一样。”

“是的。”道格拉斯答道。

他们来到那条线路的终点。银色的铁轨静静地躺在那里,十八年来再也没有使用过。这条银色的线路蜿蜒着指向远方崎岖不平的村庄。一九一O年的时候,人们常常拎着一大篮子的东西,乘着电车去乡间野炊。那条电车轨道也没有毁掉,依然沉寂无声地躺在山岚之间,等待着岁月的洗礼和锈蚀。

“在这里可以拐弯。”查理说。

”那你就大错特错了!”特雷顿先生拉了一下紧急制动开关。“坐好了!”

电车开动了,慢慢地向前滑动,发出“嘣嘣”的声音,朝着城市的边缘驶过去。在街道上转了一个弯,然后猛地朝着山下开过去。驶过阳光斑驳的树荫,驶过氤氲着羊肚菌气息的大片草地。时不时还驶过溪水漫过的轨道,水花四溅。阳光透过树枝照在地面上,看上去像是绿油油的小草。车子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驶过开着野生向日葵的车站。站内空无一人,地上散落着无数的彩色纸片。车子追随着林中的小溪,驶进夏日的乡村,道格拉斯一路上喃喃自语。

“为什么,从气味上讲也很不一样。我坐过芝加哥的公交车,那味道真是让人难以忍受。”

“电车太慢了,”特雷顿先生说,“有了公交车,你们上学就会更加方便。”

电车终于停了下来。特雷顿先生从头顶上拿下来一个硕大的野炊提篮。孩子们兴奋不已,叽叽喳喳地帮着他提着篮子来到小河边,将篮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全部倒在一个废弃了的露天舞台上,溅起一阵灰尘。

大家坐下来一边吃三明治,吃新鲜的草莓和橙子,一边听特雷顿先生给他们讲过去这二十年都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和不同。那个时候,乐队会在夜幕下演奏乐曲,尘土飞扬,歌声四起。乐队指挥舞动着手中的指挥棒,孩子们在草丛中追逐着萤火虫跑来跑去。木琴的乐声中,穿着长裙、将头发向后高高地挽起的女士和扎着领结的男士快乐地跳舞。眼下,四下里依然有人在走动,脚步轻盈欢悦。宁静的湖水一片湛蓝,鱼儿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在阳光下反射着银色的光。远处传来摩托车的阵阵轰鸣。恍惚间,孩子们似乎也置身于过去的时光之中。再看特雷顿先生,他显得那么的年轻帅气,眼睛炯炯有神,像是一对电灯泡一般发出蓝色明亮的光。听着特雷顿先生的讲述,看着眼前阳光斜斜地照着树林,真是闲适安逸的天啊。没有人在奔忙,没有人有任何的焦虑,空气中似乎有一只无形的金色缝衣针,在一针一针地缝补着肆意飘散的空气。一只蜜蜂飞进了朵花儿,发出“嗡嗡”的声音。那辆电车静静地停在不远处像是一架神秘的蒸汽笛风琴,在阳光的照射之下发出“嘶嘶”的声音。现在,电车就等着他们的光临。它散发出黄铜的味道,像是一枚熟透了的草莓。夏日的风让电车在他们的衣服上发酵出明亮的气味。

只潜鸟在天空鸣叫着飞过,让人听了心惊。

特雷顿先生捋了捋手套。“好了,该回去了。要不然你们的爸爸妈妈还以为我把你们拐走了。”

电车静静地停在那里,一点灯光也没有,和冰激凌商店里面的情景一样。绿色的天鹅绒座椅上再次发出“窸窸塞”的声音,孩子重新登上了电车,他们背对着湖面一个挨着一个,静静地坐了下来。那座废弃的舞台就在他们的身后。如果你走过舞台上铺着的木质地板,它会发出音乐般的声响。

特雷顿先生的脚踩了一下踏板,车发出柔和“叮叮”声。他们往回开,绕开阳光找不到的、覆盖着落花的草地。电车穿过树林,朝着镇子驶去,红砖、沥青和树木似乎要把车身挤掉。终于,特雷顿先生将车子停了下来,孩子们一个个地跳了下来,回到了最开始上车时的街道上。

查理和道格拉斯最后下车。他们站在电车们边,看着那块伸出来的脚踏板,深深地吸了一口电车散发出的味道,眼睛盯着特雷顿先生塞在刹车处的那双手套。

道格拉斯用手抚摸着深绿色的地毯,再转眼看着天花板上的银色、黄铜色和酒红色。

”好啦,就这样吧,再见,特雷顿先生。”

“再见了,孩子们。”

“希望再见到你,特雷顿先生。”

“我也一样。”

车门关上的那一刻,他们隐隐约约听到一声叹息,车门口伸出来的挡板也缩了回去。暮色中,电车缓缓地开走了。太阳像是一枚柠檬,在天空中闪着金黄色的余晖。远远地看上去,车身散发的光芒遮盖了太阳的光芒。在不远处,车子拐了一个弯,消失了。

“校车!”查理朝着街边走去。“连迟到的机会都不给我们。它们直接开到家门口。这一辈子也不要迟到了。想一想那样的梦,道格,想一想吧。”

道格拉斯站在草坪上,脑子里思考着明天到底会怎么样。男人们会将热乎乎的焦油倒在这些银色的铁轨上,要不了多久,人们就会忘记有轨电车曾经从这条路径上驶过。但是他也知道,无论再过多少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要想让自己忘记这条轨道简直不可能未来的某一个秋天,春天,或者是冬天的早晨,从睡梦中醒来,不需要起床走到窗口,只需要深深地躺在温暖的床上,耳畔依然会听到电车开过时发出的声音,愈远愈弱,最终消失。

清晨,街道两边直至街心矗立着一排一排的美国梧桐、榆树和枫树。它们都在静静地等待着这一天的开始。在这份笼罩着他家房子的宁静之中,他听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像是闹钟的嘀嗒声,又比如几十只铁桶一起滚过,或者是一只巨大的蜻蜒在凌晨的静谧中飞翔。像是旋转木马在转动,比如一场卷裹着闪电的暴风雨扯着蓝色的闪电,奔袭而来,又匆匆离开。是电车发车时和谐的铃声!那“嘶嘶”的声音像是冷饮店的饮水台发出的声响。他似乎又听到电车打开门,放下脚踏板的声音,于是再一次陷入梦乡,电车开走了,沿着那条早已被掩盖的轨道,开向某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了……

“晚饭之后一起玩‘踢罐子’游戏吧?”查理说。

“好的,”道格拉斯说,“一起‘踢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