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拳

马家拳

我的发小，马乾坤，杀人了。

事情还要从五天前说起。

马乾坤，一个在我老家县城家喻户晓的名字。他大概有三十岁，长得五大三粗，一脸络腮胡子。为人热情，却好较真，经营着一家濒临倒闭的祖传武馆。

适逢武馆开业五十周年纪念，马乾坤邀请我去县里的酒店参加庆祝活动。作为马乾坤的发小，我自然是欣然答应。一大早，就拿着请柬从市内出发，与好友小熊共同前往。

一路颠簸，总算是到了活动现场，远远就看到马乾坤在大堂门口对着我频频招手，见面后刚打了个寒暄，他就一把握住我的手，激动地说：“马钱，自从你考上大学去了城里，咱俩就再没见过面，一转眼都五六年了呀！”

我笑着说：“可不是嘛，在城里还怪想念你的，以为你会来这边打工，没想到你继承了令尊的衣钵，当上总教头了。”

马乾坤一搂后脑勺,憨笑着说：“什么总不总教头的，主要还是喜欢练拳，一天不练拳，就浑身不自在，干不了别的事了。”

我嘿嘿一笑：“咱俩一起光屁股长大的，我会不了解你么，打小你就痴迷练拳，为了练你祖传的马家拳，有时候连学都不上了，为这事，老师没少找你爸妈。”

马乾坤让我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脑袋一侧，瞥到了我身边的小熊，点头示意了一下，向我问道：“这位是？”

我拍了拍小熊的肩膀，介绍道：“这位是我的一个好朋友，名字叫小熊，省散打队现役队员，他说想见识下传统武术，我就带他来了。”

马乾坤听后连忙对着小熊作了个揖，谦逊地招呼道：“小兄弟，还请指教。”

“哦，没什么。”不知为何，小熊的回应冷淡的很。

马乾坤也不计较，笑着对我们说：“你们哥俩玩好，活动快开始了，我去忙了。”

我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小熊态度冷漠的缘由，主席台上便响起了马乾坤洪亮的声音：“马氏武馆，开业五十周年庆典，正式开始！”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主席台中央，只见马乾坤笨拙地拿起麦克风，结结巴巴地说着这些年的经历，看得出来他有些激动，用着极其煽情的言语，描述着自己的种种艰难，噙满泪水的眼睛流露出他坚持的不易，台下的宾客们大多都动容了。

此时此刻，马乾坤动了真情，仿佛是一个历经生死劫难的老兵，在讲述自己死里逃生的故事一般。发言结束，全场报起了热烈的掌声，马乾坤也流下了激动的眼泪。

接下来，是活动的重头戏——马乾坤现场表演马家拳。

只见马乾坤闭上眼睛，缓缓抬起双手，放至胸前，再悠悠落下，配合深呼吸，来平息心情。倏忽之间，只听他大喝一声，左足象点，向前猛然一跃，同时双拳并出，使出马家拳法。

正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此拳突出一个快字，出手软如棉，沾身硬似铁，讲究打击敌人于无形。马乾坤不愧是练家子，一套马家拳舞得密不透风。台下宾客们看不清他的拳头，只能瞧见台上拳影重重，拳意煊赫。就连站在一旁的服务员胸前佩戴的鲜花，也被这凌厉的拳风刮下了几个花瓣。

随着马乾坤口中的一声“停”！精彩的拳法表演结束了，台下沸腾了，掌声响起了一片，大家打着口哨，大声为他欢呼。马乾坤连连抱拳：“谢谢了各位！”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神情。

表演完毕，便到了敬酒的环节，马乾坤所到之桌，宾客们都对他十年如一日的坚持表达了敬佩之情，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一时间，酒店大堂好不热闹。

我也被这喜庆的气氛感染了，咂了口酒，侧过身去，想和小熊侃侃大山，却发现他面色铁青，双眼紧紧盯着豪饮的马乾坤，还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我有些不解，想问问小熊为何不高兴，话还没说出口，只见马乾坤晃晃悠悠的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兄弟，今天我高兴，来喝一杯！”马乾坤端着酒杯，仰头便干，看得出他有些醉了。

我也一饮而尽，感慨道：”兄弟，现如今经营武馆行当着实不易，你能坚持到今天，我是发自内心的佩服你，祝你的武馆生意越来越红火！“

马乾坤抱了我一下，转过身来，对着小熊说：“小兄弟，虽然你我素不相识，但来了就是客，马哥敬你一杯。”

干完酒后，马乾坤正欲离去，小熊却开了口：“马师傅，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你的坚持不懈也很让我动容，但我还是有个问题不明白，想要请教你，不知可不可以。”

“小兄弟，但说无妨。”马乾坤笑着说。

小熊也不客气，张口便问：“现在是和平年代，讲究学习文化知识，您却逆着潮流开什么武馆，教人打打杀杀。生意不好是肯定的，而您却坚持不转行，一直苦苦支撑，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这句话显然戳到了马乾坤的痛处，他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沉默了一会，缓缓地说道：“继承武馆是我小时候的梦想，马家拳也是我家世代相传的功夫，我不想在我这辈断了传统。”

我赶忙打着圆场：“是啊，练武强身健体，这不也是国家一直提倡的吗？小熊啊，你是不是喝多了，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小熊无视我的频繁眨眼，继续认真地说道：“问题就在于这里，马家拳是传统武术，只是摆个花架子，糊弄外行而已，在我看来，这套拳的实战价值根本比不上职业散打。如果遇上了，可以说分分钟就被KO。没看前阵子那个网络热点视频吗，传统太极拳被现代搏击打得落花流水。”

小熊的这席话，有如连珠炮弹，直接击碎了马乾坤的自尊心，他红着脸，木讷地站在那里，说不出话。他当然看了那个视频，尤其是底下那些对传统武术的讽刺评论，更让他倍感愤怒，但是他又说不出什么话，因为在视频里，传统武术的确输了，而且输得很难看。

看着这尴尬的场面，我有些生气，一把拉住小熊的手，对他说：“你这么说可就不厚道了，你知道马乾坤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把武馆维持到现在？这其中的艰辛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否定了的？一个拳师，教别人打拳，有什么不对？”

小熊轻蔑一笑：“拳师？我看他就是个骗子，打着祖传拳法的旗号招摇撞骗，传统武术，哪有什么真材实料？你们在这里捧他臭脚，也是为了面子不得已而为之吧？什么马氏武馆，就是个垃圾而已。”

我转过头，刚想劝马乾坤不要和小孩一般见识，只见马乾坤的脸红得发紫，嘴巴努着，鼻翼气得一鼓一鼓，眉毛上下抖个不停，两眼喷射出愤怒的光芒。我心想大事不妙，接着一声大喊传入了我的耳朵，马乾坤发出了歇斯底里般的吼叫：“我去你奶奶的！你他妈才是骗子！”

这一喊撕心裂肺，让人听到了信仰破裂的声音。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马乾坤手腕一抖，蓦地猛击一拳，小熊躲闪不及，正中面门。身体发出了“咚”的一声，好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小熊也应声倒下，七窍流血而死。

我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小熊，颤抖地对马乾坤说：“你...你把他杀了...”马乾坤默然不语。

现场顿时乱作一团，马乾坤随即拨打了报警电话，不一会警车来了，马乾坤便向警察自首了。

现在，我已经几天没见到马乾坤了，据我的警察朋友说，这几天他在局子里还算老实，很配合审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反复喃喃着：“这次终于可以有个安静的地方练拳了，马家拳可以继续发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