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关于恨与成全的故事。
一、
1981年，为了照顾外公和继承遗产，18岁的陈鹭鹭不情愿地跟随父母从鼓浪屿移居香港。陈鹭鹭之所以不情愿，是鼓浪屿有她的恋人黄南生。
那时正是诗的时代，鼓浪屿更是朦胧诗的小岛，《致橡树》就是在这里诞生。陈鹭鹭和黄南生是高中同学，他们暗地里一起读诗，一起憧憬爱情的样子。她曾这样给黄南生写过情书：
谁来我的红尘拨我心弦，
谁去你的流年看你一眼，
愿相思成全，
牵我的红尘入梦你的流年。
黄南生回对：
你在你的红尘点了盏灯，
我在我的流年借了把火，
万家灯火，
你是否愿意收留我的停泊？
可惜，两个诗情画意的恋人，从此分隔两地。
到了香港，陈鹭鹭上大学读研究生，6、7年的时间里，她和黄南生用鸿雁传书保持着热恋。他们都以为只要相爱，距离不是问题。
然而有一天，陈鹭鹭接到黄南生的信，信中黄南生说，他已经25岁了，家里为他定了一门亲事，他不敢辜负父母。
陈鹭鹭没有回信，一年多来的委屈和坚持化作一场大哭，然后她选择远走瑞士，去那里继续攻读博士学位。
陈鹭鹭一年多的委屈和坚持，是外公给她安排了一门婚事，男方的祖父和外公是世交兄弟，两家都在香港有不俗的产业，这门婚事大家都认为门当户对。
陈鹭鹭不愿意，她老实地跟外公说她在鼓浪屿有心上人，外公很开明，让她自己选择。可是父亲很霸道，说南生他一个穷小子能给你什么，他逼陈鹭鹭必须和黄南生分手。陈鹭鹭以学业还没完成为由拖延，她心里有个盘算，等研究生毕业，她要回厦门工作，和黄南生在一起。
没想到结果是黄南生说他定亲了，他背叛了她。
远走瑞士，陈鹭鹭以继续学业的借口，带着对黄南生的恨躲避父亲的逼婚。
二、
其实，黄南生说家里给他定了亲事是假的，那是陈鹭鹭的父亲托人转告他不要再和陈鹭鹭交往，她在香港有很好的前程，别耽误她。
给陈鹭鹭写了信不久，黄南生就从国营电子厂辞职。由于家境的缘故，他高中毕业后没再进一步就学，直接参加工作。
辞职后的黄南生离开了鼓浪屿，他北上闯荡，最后落脚在郑州。
从此，两个人再无交集。
陈鹭鹭在瑞士博士毕业后供职于一家世界500强企业，长年奔走于欧美两地，连香港都很少回去。
黄南生呢？在郑州，他先是打工，后来自己开设五金水暖店，再后来注册公司成了一个小老板。
他们唯一共同的地方，都一直独身。
当年知道陈鹭鹭在香港有好前程后，黄南生决定成全她，负心的罪他来背，所以他编了一个家里为他定了一门亲事的谎言。而看到黄南生那样的信，陈鹭鹭发了一个誓：你成你的家，我守我的情。
他们都用孤苦自己的方式打发余生，不同的是，一个带着恨，一个想着成全。
三、
岁月荏苒，30年的时光一晃而过。2018年，已经55岁的陈鹭鹭回香港送父亲最后一程，父亲的遗物里留有一封给她的信，信里说的是当年他背着她让黄南生和她分手的往事。
“你回去找南生吧，我打听了，他和你一样一直没有成家，这是我的罪过。孩子，我不求你原谅，我希望你下半生幸福。”父亲这样写道，在信中他留有黄南生在郑州的地址和电话。
陈鹭鹭如当头棒喝，一边是已经过世的父亲遗笔，一边是她以为早就死去的爱情。她不知道是该恨父亲，还是责怪自己当年糊涂，连追问一下黄南生为什么那么轻易就放弃都没有。
办完父亲的丧事，陈鹭鹭斟酌了很久才给黄南生打电话，无数想问想说的话化成一句：“南生，我们回鼓浪屿见面好吗？”
黄南生沉默了一阵，然后回答她：“好。”
陈鹭鹭并不知道，临终前父亲也给黄南生写了一封信，信中他也为当年拆散他和鹭鹭道歉，他说：“我害了你们的上半生，下半生我请求你照顾鹭鹭，她很苦。”
接到这封信，黄南生也如当头棒喝，他为自己当年没有坚持一下就编出谎言而自责，更要命的是他当时以为这样做是把苦留给自己，让陈鹭鹭幸福。结果是他自以为是的苦并没有让陈鹭鹭幸福，相反她更苦。
黄南生回想起自己这30年来的生活，这么多年来，他远离故乡，刻意不去打探陈鹭鹭的消息，也几乎封锁自己的行迹。他原以为两个人往后的人生不管好坏对错，不要交汇对彼此都最好。
现实显然不是这样。黄南生觉得没脸见陈鹭鹭，接到她回鼓浪屿见面的电话他本想拒绝，可是话说不出口，纠结了很久改口吐出一个“好”字。
四、
黄南生没想到陈鹭鹭会突然出现在郑州，那是接到她回鼓浪屿见面的电话两天后，陈鹭鹭意外地出现在他面前。按照约定，他们应该三天后在鼓浪屿会面。
黄南生愣在那里，眼前的陈鹭鹭除了脸上岁月的痕迹外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她还是一如少女时代的窈窕和轻盈，那是陈鹭鹭长驻他心中永远的模样。反观自己，岁月在自己脸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皱痕，还有一条装了假肢的腿。
陈鹭鹭也愣在那里，她的眼睛盯着黄南生一瘸一拐的脚，满眼的不舍和追问。
“去年，去年卸一车货不小心被一捆钢管砸到，伤得太重，只能截肢。”黄南生轻描淡写地说。
陈鹭鹭没有过多的悲伤，20多年500强企业的历练让她养成一种十分得体的克制和冷静。她说：“我等不及，所以飞来郑州找你，我只说一句，跟我回鼓浪屿，我照顾你。”
黄南生没想到陈鹭鹭这么直接，这一句，已经解释了这30年两个人的纠葛和彼此走过的风雨，他想了一下说：“不能，我会拖累你。”
“我愿意。”
“我不愿意。”
陈鹭鹭在郑州住了两天，她唯一的想法就是说服黄南生回鼓浪屿。可惜黄南生就是不松口答应，他说：“回鼓浪屿我从来没想过，我已经适应这里的生活，对我来说，鼓浪屿只是梦里的乡愁。”
黄南生真的没想过回鼓浪屿吗？倒也不是，他其实有一个叶落归根的计划，只是眼前的现实让他不得不那样说，他实在怕拖累陈鹭鹭。他也想到她父亲信中请他照顾她的事，现实是他才是需要陈鹭鹭照顾的对象。30年的时光，他们各自走出完全不同的人生，没有谁欠谁，他不愿意陈鹭鹭为自己搭进下半生。
最后，陈鹭鹭只能离开，临上飞机时她说：“我们都这把年纪了，如果你愿意让我一直空等，我奉陪。”说完，她径直走向安检台。
黄南生目送着陈鹭鹭，想起恋爱时和陈鹭鹭关于红尘流年的情书，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
望断你的红尘，
只为等你来我的流年看我一眼。
这让黄南生眼里泛了潮，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心里说：已不是当年的文学青年啦。
走出候机厅的时候，他边走边打电话，约老友喝两杯杀几盘象棋。至于和鹭鹭回鼓浪屿，他不考虑。
这就是我想说的关于恨和成全的故事。
当年，陈鹭鹭以为她的恨证明着自己对这段感情的真挚，并以此反证黄南生的薄情，没想到现实是黄南生用不婚不娶的意志，一个人坚守着深情。
而黄南生以为他的深情是成全，没想到是让陈鹭鹭掉入为情所困的深渊。
所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倘若如此也还罢了，至少彼此明白对方的情意。偏偏他们不是，他们用大半辈子的流放和逃离，各自诠释情比金坚的心志。
他们都用情太深。用情太深的人，要么幸福到极致，要么悲苦到极点。老天爷没有顾怜，他们都吃尽了苦头。
陈鹭鹭从郑州直飞厦门，然后上鼓浪屿，37年了，这是她离开37年之后第一次回来。站在故乡的土地上，她百感交集，这里有她的童年和少女时光，以及此生不可能割舍的爱恋。她做了一个决定，不管如何她都要回鼓浪屿，回这里守家里的老宅，也等一个人。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