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我死了,车祸。
我看到自己躺在血泊里,血是从我的后脑勺开始漫延的,我的腿应该是断了,毕竟现在的我呈现出的是一个平常不可能做到的姿势。
撞我的那个男人看起来很疲惫,黑眼圈都要掉到下巴上了,应该是疲劳驾驶吧。
他下车后,踉踉跄跄地朝我走来,脸上都是茫然与无措。
有人在报警,有人在叫救护车,但更多的是拿手机拍着那个男人,和躺着的我。
我的眼睛是睁开的,看起来就像是躺在地上放空一样,如果身下没有血的话。
警察到了,驱散了围观群众,医生把我抬上担架,送上救护车,当然,白色的床单盖住了我的脸。
是的,我死了,早在我的身体掉落在地上的五秒钟之后,我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
我感到一阵刺痛,然后腾空,我的身体飞了起来,最终还是被地心引力拉回大地。
不过现在的我是真的漂浮在半空中了。
我跟着救护车一起来到了医院。
如果我还可以感受到温度的话,应该会觉得冷吧,放在平常,我应该已经浑身鸡皮疙瘩汗毛竖起了,可是现在我就安静的躺在那里,躺在停尸间。
我的隔壁躺着一位老奶奶,也是刚刚送进来的,她看了我一眼,我微笑着跟她打一个招呼,希望没有吓到她,毕竟我现在样子可能不是很好看。
她一边冲我点头,一边微笑,她的脸让我想起外婆,可惜了,还没能回去再看看她老人家。
-您是什么原因……?
-心脏病突发。
-这样啊,我是车祸。
-那你肯定很疼吧,她说。
-还好,就一瞬间,现在已经不疼了,毕竟我已经死了。
-遗憾吗?你还这么年轻。
-有一点吧,但是遗憾也没什么用了,我什么也做不了。
-是啊,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我和老奶奶并排站着,看着门外来来去去的身影,谁也没有再开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男一女在医生警察的陪伴下,走进停尸间,医生掀开盖住我脸的那张床单,那女人一下就晕了过去,她是我的妈妈。
她该吓坏了吧,平日连电视剧里稍微血腥一点的场面都不敢看,现在看到浑身是血的我,肯定更受不了,医生怎么也没帮我擦擦脸上的血迹,就要她进来看我呢?
旁边头发花白的男人一边搂着昏厥过去的妻子,一边直愣着眼睛盯着我的脸。
这是我的爸爸,紧咬的牙关和手上的青筋证明着,他也是在强撑,毕竟总要有个人,清醒着打理一切。
警察见状,帮着我爸把妈妈一起扶到门外的椅子上,医生在一旁帮忙按摩着我妈的手心。
好不容易送走了他们,法医又来了,需要给我做伤势鉴定,幸好是个女法医,不然我可是会害羞的。我看着她细细检查,做好记录,然后走了出去。
我看着自己满是血迹与灰尘的脸,闭上眼。
停尸间重归宁静,今夜是个平安夜。
第二天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
我在家属休息室,看到了憔悴的爸妈。
妈妈瞪大眼睛看着前方,眼神没有焦点,爸爸坐在旁边紧皱眉头闭着双眼,如果不是那双放在膝盖上的手还在微微颤抖,没人会认为他不是睡着了。
另一个男人在跟医生与警察低声交谈着什么,不时往爸妈所在方向看,是弟弟。眼底的红血丝证明他该是接到消息就连夜赶回来了。曾经不靠谱的叛逆男孩,现在也已变成成熟的大人了。
过了一会儿,弟弟也来看我了,没有眼泪。良久,他哑着嗓子开口。
-什么时候可以给我姐整理遗容。
-家人跟我们去警局把文件都签一下,再来医院办下手续,就可以转到殡仪馆,整理遗容,办理后事了。
-好,我跟你们去。
事故原因很简单,肇事司机疲劳驾驶,超速加上闯红灯,全责。
警局,司机的母亲一直不住下跪,哭着,祈求着,一旁的妻子大着肚子,一边扶着崩溃的母亲,一边抹着眼泪,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是哪一方更痛苦。
一个上午,我跟着弟弟从医院到警局,再到医院。他拿着警局帮忙解锁的我的手机,坐在爸妈身边,然后开始商量葬礼事宜。一切商定之后,我的朋友圈更新了一条新的内容,那是一条讣告。
下午,殡仪馆的车来了,于是我从一个停尸间,去到了另一个停尸间。
殡仪馆跟我想的有些不一样,没有阴气沉沉凉风阵阵,空气中充斥着鲜花、刷过漆的木头的味道,偶尔一阵风会带来一点点福尔马林的味道,可是并不影响,这是一个让人感到不一样的温暖的地方。这些年树葬已开始流行,殡仪馆的后山上,有许多新栽的小树苗,也许再五年、十年,当小树长成,整个后山,将是另一种模样。
我曾在电影电视剧中,浅浅的了解过入殓师这个职业,是他们还死者一个体面,也让生者得到慰藉,可从未想过第一次真正接触入殓师,会是通过这种方式。
她先是为我净身,一盆又一盆混杂着泥沙与血的浑浊的水,一节一节断裂然后恢复原状的骨头,一针一针缝合的破裂的皮肤。透过她的眼眸,我看到了尊重。
入夜后的殡仪馆,和白天完全是两个样子的。空气中散发着的凉意,白炽灯的毫无暖意的光,风刮过窗户发出的呜呜声,四周静的,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如果我有的话。
夜里值班的是一个小女孩,看起来像是刚参加工作不久,坐在值班办公室的沙发上,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就像沙漠的狐獴一样,坐直着身子抬头张望,我不想吓到她,于是很快的飘走了。
第三天
妈妈给我带来了,我最喜欢的那条裙子,那是一条暗橘调的红色连衣裙,腰间有条系带,入殓师为我化了个淡妆,替我换上裙子,我安静的躺在那窄小的棺木中,像是陷入了睡眠。
葬礼在上午十点举行,九点半的时候,我的朋友们陆续来了。
小鱼的眼睛是肿的,先是问候了我爸妈,然后拿出手机,给我弟弟看了些什么,他点了点头,然后向她鞠了一躬。她向里走去,走到我身旁,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在距离我的脸五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转身躲到角落里去了。
小羊到了,一样的问候,鞠躬,然后走向我,停住,口罩遮住了她的脸,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垂下的眼眸也让我看不清她的情绪,她把手轻轻地放在我的手上,闭上眼睛,五,四,三,二,一。然后离开。
后来小裙子、木子、小耳朵都分别到了,这间不大的屋子,逐渐拥挤了起来,可是都没什么人说话,有些望着我的照片出神,有些低着头看着地板,不知在想些什么,时间到了。
主持人走了进来,带着我的家人站到她的旁边,然后仪式正式开始。
她念着,连夜为我写的致词,我看了,文采不错,可是我想,还是我自己说点什么好了,虽然,没人听得见。
“大家好,谢谢大家百忙之后,还抽空来参加我的葬礼。
我曾经认为自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就是那种如果有一天消失在这个世界,不会有人寻找,也不会有人伤心的那种,等到我所留下的那些数据都消失了,我将像从未在这个世上存在过一样。
不过现在看来,我好像还是留下了许多羁绊的。
小鱼,希望你以后可以偶尔去看看我爸妈,陪我妈包包子,然后,大口大口地吃掉,再把剩下的都带回家。
小羊啊,以后自己一个人半夜打车一定要记得开导航哦,还有有机会的话,真的去走一次318,也许你找不到像我这样会安排行程的人陪你,所以记得有想法,就要大胆说出口。
小裙子,好可惜,之前拒绝了你要送给我的小猫咪,不过幸好,小猫咪还是跟着你。
木子,要开心,你是独一无二,要记得照顾自己的情绪。
小耳朵,你是我认识时间最久的一个朋友啦,一直往前走吧,往日不可追,别把自己困住好吗?
还有我的爸爸妈妈,记得对自己好一点,想做的事情就快去做吧,不用惦记我啦,时间会治愈一切的。我的老弟,以后记得多打电话给他们,不要再那么高冷啦,把我那一份的问候哦,一起给吧。
想说的话其实也差不多了,主持人的致词也要结束了,我该怎么与你告别,这个世界,我曾经恨你,恨你给我带来的所有痛苦与悲伤;我也爱你,爱你带给我看的那些美好与希望,我想,下辈子换一种方式我们再见吧,也许,就再也不见吧。”
人群散去,留下的只有寥寥几个。
我化做尘,归于土,青柏将我环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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