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堂叔

作者: 久啾啾 | 来源:发表于2018-07-28 15:50 被阅读181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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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年后。

知安再见小堂叔,就想起了一句话。

我曾在心里奉你若神灵,

你却活成了我不喜欢的模样。


1、

知安的小堂叔叫岳子木,是文盲曾祖父随口诌的名字,没什么特别含义。谁让曾祖父有八个子女,十多个孙辈,外加随时增添的重孙辈呢,一个个的取名字,够累的。

子木和所有的农村娃一样,是那种玩着泥巴光着屁股长大的孩子。不过,他读书一向是认真的,可惜高考时脑子犯混只上了一所专科医学院。

知安上初一的时候,他从医学院毕业回来当了一名乡村医生。

曾祖父嘴翘了翘,说:“不就是一个赤脚郎中嘛,白读了这些年的书。”

子木的娘,知安的五奶奶,听了这话有些生气,“爹。这能怪子木吗?还……还不是怪那臭婊……”

“好了,好了。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坐在角落里的子木爹突得吼起来了,“你这娘们没完没了啊。”

这下可好,子木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脚骂:“老不要脸的东西,你还护着……”

一屋子的人开始劝架。

而知安却被子木一把拎着带了出去,那些个乌七八糟的话也没听个所以然。

夏夜,满天星斗。用知安的话说,那星多的就像糖饼上的芝麻,让她总想伸手去苍穹里一颗一颗的扣下来。

他们一前一后,在乡间小路上走着。

“你爸妈的脾气可真差。你这才回来,他们又吵上了。”知安对子木说,心里多少有些可怜他。

子木却是笑了,回她:“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哼,我可不小了。”知安一边走一边转圈,新买的裙子飞舞起来,“岳子木,我可是知道你秘密的人哦。”

“秘密?”子木语气轻和,“我能有什么秘密?”

知安对子木的淡然有些不爽,他竟然没有她预期的慌张呢。所以她故弄玄虚道:“关于女人的。”

“哈哈”,知安朗然大笑,像是听了个笑话。

“干嘛?我说的是真的。”知安不开心的跺脚,几步上前拉住子木。

子木于迷蒙的夜色里回头看她。

“我说的是真的。”

“唔。”

子木的眼眸亮的像月光照在小溪里,波光粼粼的。

知安没来由的心头紧张,“你……你的……53页……”

支吾了半天,知安开始后悔自己的嘴贱。

半刻。

“啊。”子木开口打断了她的纠结,“是萤火虫。”

说着,他弯身伸手捂住了草叶,一闪一亮,握在他的手心里。

知安吐出一口气,垂下头悻悻道:“我困了,回家了。”

“嗯,好。我再吹会儿风。”子木答。

知安转身在夜的小道上跑起来,四面的草丛中有夏虫的鸣叫。

“知安。”身后子木在叫。

知安头也不回,就像夜里飞奔的精灵。

“记得以后要管我叫叔,别没大没小的。”子木的声音散在风里,夜里,像醇厚的融化的巧克力酱。

多年后,知安第一次尝到巧克力酱时,就想起了这位小堂叔的声音。


2、

岳子木回来后没多久,便顺利的办好手续进了村医疗站,同时还兼职了知安就读初中的校医。

他骑着凤凰牌的自行车,穿着的确良的短袖白衬衫,整天忙进忙出也算充实。

炎热的八月,没有空调风扇的乡下矮屋热得像蒸笼。

知安的奶奶在屋前的大银杏树下铺了张竹席,放了两桶冰凉的井水,以方便家人休憩纳凉。

“知安,知安……”朋友小玲趴在知安的耳边唤。

“嗯,别烦”,知安躺在凉席上,睡得正迷糊。

树下只有她二人。

“你小堂叔刚回来了?”

“回就回来呗。”知安不耐烦极了,“医疗站中午都让回来睡会午觉的。”

小玲坐在凉席边上,没了声音。

知安继续昏沉的睡。

树上的知了发了疯似的,叫的欢快。

“知安,我们去看看你小堂叔吧。”小玲又开始咬耳朵。

“看他做啥?”

“他……刚……刚才带了个女人进屋了。”小玲说的飞快。

知安一骨碌坐起来,缓了缓神后惊声喊道:“你说真的?”

小玲垂头“嗯”了一声,额头上是一层热出来的薄汗。

“走,看看去”,知安两眼放光。

她们蹑手蹑脚潜入子木家,像两只好奇的幼猫。

屋里静悄悄的,有一些飞舞的苍蝇。

知安和小玲彼此拉着的手,汗涔涔的。

“我五奶和五爷可能出去了。”知安小声说,随即朝小玲向子木的房间努努嘴。

小玲咽口吐沫,迟疑道:“算了,走吧”。

“别怕。”知安安抚她。

小玲勉强笑两下,整个人汗流浃背的。

卧房门口绿色的纱帘垂着。

子木的卧室不大,一张单人竹床,一对老式桌椅,还有一个简陋的装满书的书架。

他的白色医疗箱放在床头柜上,竹床旁的衣架上挂着他的的确良白色短袖和黑色长裤。

哈。其实这些都是知安后来回忆的场景。

那天她和小玲透过纱帘一眼看到的可不是这些物件,而是竹床上躺着的子木。

确切的说,也不是子木,而是子木那具美好的男子的肉身。

时至今日,已经读了些书的知安可能会用很多的词语来形容年轻男子的肉身。可是每当她想起那个夏天,想起竹床上只穿着三角裤的子木,她最想用的词竟是“我靠、我靠、我靠”。

纱帘外,屏住呼吸的两个女孩,像被雷震了一般呆傻。

其实,在乡下光膀子穿裤衩的男人并不少见。

可是……能把三角裤穿得如此色气满满的,也就子木这样年轻的,睡梦中的纯真男子吧。

那会儿懵懂的知安像是窥探到了上天隐晦的秘码,手脚不自觉的发麻。徒然升起的羞耻像洪水般闷头灌来,让她感到窒息。

她已不记得是自己回看了小玲一眼,还是小玲回看了她一眼。

反正她俩被针扎了般拔腿就跑,显然早已忘记她们为什么而来了。

她们只管在烈阳下闷头跑着,像神经病。也许只有她们自己知道那种心脏在体内爆炸的感觉吧。


3、

立秋了,暑假也早已结束。

知安和小玲对那天所见都心照不宣的选择了缄默。

知安后来猜想,小玲那天根本就没看到子木带女人回来,她应当是在扯谎。

嗳,情窦初开的女孩,鬼知道在想什么。

读书的日子,知安偶尔会见到子木从他们校园里穿过,依然骑着那辆凤凰牌,后车座绑着白色医疗箱。那个时候还没有男神这个说法,乡下初中的女生词汇贫乏的只会连呼,“知安的小堂叔好漂亮”。

知安撇嘴,一边觉得幼稚,一边觉得骄傲。

农历八月十二是知安的13岁生日,奶奶早晨给她一碗阳春面加一个荷包蛋便打发了。

知安也觉得无所谓,她以后还有很多很多次生日不是么?

不过意外的是子木竟然送给她一本纸页发黄的诗集作为礼物。

“女孩子多读点诗,会变得更漂亮。”子木说。

秋天的夕阳照在他的脸上,如映在瓷器上,闪着光晕。

知安咧着嘴笑,“会变得和你一样漂亮吗?”

“哈哈。臭皮囊而已。”子木甚是愉悦,“希望知安漂亮的是灵魂。”

“可我就是喜欢漂亮的皮囊。”知安乐滋滋的答。

子木有些无奈。

秋的夜晚,四壁虫声。

知安读着诗睡着了,突然又从睡中醒了过来。

她打着手电筒钻进被子一看,而后便一跃而起,如夜莺啼叫般哭喊着翻下床。

“知安,知安——”隔壁房间的奶奶被吓得连忙开门询问,“大半夜的,你咋了?”

“我要死啦!”知安魔怔般的嚎啕,随后便拔腿朝黑漆漆的夜里跑去。

“哎呦,快来人啊,安丫头疯了啊。”奶奶大喊。

知安赤着脚在黑夜里狂奔,乡下树上的野鸟被她吓得扑棱棱的飞,咕咕的叫,一如地狱里的勾魂夜叉。

“爸啊,妈啊,快救我——”知安哭哭啼啼的喊,似乎要将远在他方打工的父母召唤到自己的身边来。

身后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知安。是我,子木。你别跑了。”

知安猛地刹住脚,回头看到一个身影踏月而来。

隔着泪珠,知安有一刹以为是嫡仙降临。

“岳子木,救我。”

知安飞扑过去,子木一把将她接住。

“发生什么事了?”

“流血,我流了好多血。”知安浑身颤抖。

“啊?”子木惊呼,“你哪里流血了,哪里受伤了?”

“在……在……重要的地方”,知安语无伦次,“反正我没得救了,和赖二爷爷一样,癌症。”

赖二爷爷去年肺癌晚期,最后抱着脸盆吐血而亡,这给知安留下了极深的阴影。

“嘘。知安,你先别哭。”子木深呼一口气,“我是医生,你要相信我,你这样应该是长大了。”

“胡说。谁长大要流那么多血的啊”,知安暴躁的在子木耳边喊,更是哭得肝肠寸断。

子木仰天长叹,无语极了。


4、

小堂叔岳子木对于知安来说,像哥哥,像爸爸,更像守护天使。

自八月的慌乱之后,子木总会在特定的日子骑车载着知安去上学,他还交待知安不要吃凉受冷,不要碰生水……叨唠的很。

草木黄落,蜇虫咸俯,已是霜降。

知安发现最近的子木有些精神不振。

“小叔。”知安在子木背后轻声的唤。

正在树下抽烟的子木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没有应她。

“子木小叔。”知安提高声音又叫了一遍。

“啊。”子木显然一惊,回头勉强笑了笑,“是知安啊,有什么事吗?”

“天要黑了,你站在这里好久了呢。”知安蹙眉,“你抽了好多烟。”

“在想一些事,就抽了几根。”子木连忙扔掉手上的半截烟,说。

烟在风里飘散了几点火星。知安心想,以前的子木从不碰烟的。

他们在树下静默了片刻。银杏树上金黄色的叶子零零散散的飘落,拂了满肩。

晚上,五奶奶来寻知安的奶奶。

她们在房里小声的谈话,好像在说给子木介绍对象的事。

知安耳朵尖,隔着门板又听了一些别的。

“听说子木给那女的看头疼去了?”知安奶奶问。

“嗯,我也听说了。”五奶奶口气有些冲,“烂货就是幺蛾子多,倒还有逼脸见子木,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子木这孩子也实诚,还进那门干嘛呢?医疗站不还有个刘大医生吗?”

“我想想都犯恶心。”五奶奶叹气不止,“刘大在那女的家里被他老婆抓了现形,再也不敢去啦。”

“真实浪贱命的东西。祸了多少人哦。”

“听说上了她的床……”

五奶奶的声音慢慢小了去,小得再也听不清楚了,可知安的心跳声大的出奇,像是有个大汉在里面擂鼓。

手电筒的光在被窝里亮的刺眼。

知安喋喋念叨,“看,不看,看,不看……”

嘴上迟疑不决,而诚实的手却翻到了第53页。

子木曾经的高三语文课外阅读本,第53页,记着子木的秘密。

发现秘密的是知安。

子木的字龙飞凤舞,密密麻麻的覆盖在印刷体的上面。

以前知安辨识出了几个字,却弄不清其中的意思,只猜子木写的时候一定心神很乱,而且和女人有关。

是今晚奶奶她们谈到的吗?

知安的心里既紧张又害怕。

“……女人……玉……黑……大……”

瞪着眼睛在53页逡巡了好几遍,知安认出的还是以前辨识的几个字,其他的依然是团在一起的云雾。

唉。烦死了。

知安恼得直抓狂。


5、

几日的萎靡之后,子木又神采焕然起来,显然是从内心的轮回里转出来了。

“知安,过来。”周末的下午,子木站在门口的路上喊。

“哦”,知安正被数学题搅得脑子糊涂。

“要不要陪我去看场电影?村支书给了两张票。”子木对知安说。

“哇,太好啦。”

那时候到电影院看场电影是一种新奇。

路过镇上供销店的时候,子木给她买了几粒泡泡堂,和两包叫唐僧肉的梅子肉。这可把知安美的呀,而在她眼里的子木,用知安自己的话说,简直是光辉万丈。

可惜,电影院里光线太昏暗,看到一半时,知安靠在子木的肩膀上睡着了,鼻尖萦绕着子木衣服上残留的洗衣粉清香。让她很安心。

电影结束的时候已是下午四点,冬的天慢慢灰暗下来。

知安坐在子木的后车架上,嚼着泡泡糖吹泡泡,即便是冬天的冷风,也让她觉得舒爽。

在村头的老槐树下,突然有人喊:

“岳子木。”

子木好像没听到,车骑得很快,“唰”的一下就过去了。

“岳子木。”那人边追边喊。

坐在后车架的知安看得清楚,是一个梳着长麻花辫的女人,手上还拎着一个布袋。

“小叔,有人叫你。”知安伸手拍子木的后背。

子木像鼓起气的球,被知安一拍,整个人松懈下来。

车停了下来,不过他没有下车,只是一只脚撑在地上,回头问道:“什么事儿?”

语气硬邦邦的。

女人一阵跑,到了近前。

知安仔细将她一瞧,觉得眼熟,好像以前路上遇到过几回。

漂亮的女人,即便擦肩而过,也会让人记住的。

“岳……子木。”女人喘得厉害,白皙的脸上红扑扑的,如光滑润泽的红苹果,让人想咬一口。

知安盯着她看,连眼睛都不舍得眨。

“说啊,什么事儿?”子木有些急躁。

女人没来由的嫣然一笑,“前几日,你把我的头疼看好了,我给你送点鸡蛋。”

说着便把装着鸡蛋的布袋往子木手上递。

“不需要。”子木回拒,蹬着车要走。

“岳子木。”女人上前一步,伸手拉子木的手臂,“我的头疼还会发。”

子木明显一抖,没了动作,也没了声音。

“病根是你留下的,也就你能治得好。”女人固执的拽着子木,她高耸的胸脯因为喘气,若即若离碰擦着子木的手臂。

知安瞧在眼里没多想,只是觉得这般大的胸是个负担,是个累赘。上体育课肯定跑不快的。

“我知道了。”子木深深吸口气,甩开女人的钳制,蹬着车走了。

女人站在原地 “咯咯”的笑。

知安望着她笑,猛然想到一个书本上学过的词——“妩媚”。

是的,妩媚。

难不成,她就是奶奶她们谈到的人?若不是,子木为何一路把车骑得那样摇晃,险些把知安甩下去。


6、

接下来的时日,子木似乎变得忙碌起来,早出晚归的。

这日已是晚上十点。

熬夜复习期末考的知安听到隔壁子木推车回来的声响。

“小叔。”知安连忙推开窗,探头朝外面唤。

“知安,怎么还没睡下?”子木站在被风吹得乱摆的门灯下,鼻头冻得发红。

“有几道数学题做不出来。你教教我吧。”知安穿得单薄,受不住窗外吹进来的冷风,不禁打个喷嚏。

“你先进去,我放好东西过来找你。”子木嘱咐,他映在风里的影子,像一团随意泼洒的墨痕。

知安点点头。

一会,子木带着一股冬天的寒意来了。

他手上还拿着一个酒精灯架和一个茶缸,茶缸里是和着红糖、生姜片的凉水。

“我烧点姜茶给你喝。”子木边说边点火,“省得感冒了影响期末考。”

知安心头一暖,顺嘴道:“小叔,你是天下最好的男人。”

子木厚颜笑道:“我也这么觉得。”

冬得夜,静的只剩窗外“呼呼”的北风。知安听着子木的讲解,喝着暖热的红糖水,觉得自己拥有子木这样的小堂叔非常的幸福。

第二天,有几个同学神神秘秘的在交谈。

知安聪敏的耳朵捕捉到了一鳞半爪,凝心又听一会。她突地站起身,抱着桌上的书本朝那几个同学砸个过去。

“放你们的屁。”知安如一头愤怒的豹子,“我小叔不是那样的人。”

同学被她砸得吃痛,七嘴八舌的嚷起来。

“你小叔!你小叔!你小叔就是一恶心的垃圾。”

“就是,什么人不好睡,睡那寡妇。”

“你们全村的人都知道了,就数你天真。”

……

一句句话,像箭似的嗖嗖扎在知安的心上,她怒红着的眼能滴出血来。

“你们闭嘴——”

知安早已忘却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了,等她缓过神的时候,一个女生的脑门已经被她用凳子砸出了血。

可是那些血怎也不及她心上一个一个窟窿里冒出的血。

好多同学蜂拥而来,哭得哭,喊得喊。

知安记得,曾经这些女生满眼红心的夸赞子木漂亮。

知安记得,曾经这些女生联名给子木上过万言钦慕书。

为什么转脸,她们却可以这般诋毁子木,言语之恶毒,甚过一切刀枪炮弹。

她们凌迟了知安心里的子木,也就凌迟了知安的心。


7、

知安受到学校的处分,让她并没有觉得怎样难受,抑或说她的心已丧失了痛感。寒冬腊月里,她眼睁睁看过五奶奶拿着棒子在家里打子木。

哦,那些个风言风语就像柳絮,随着西北风刮得满天下皆是。

最近的天暗沉沉的,似有大雪。

知安悄悄站在子木的窗外。

“小叔。”她一连唤了好多声。

“嗯。知安,我在。”窗里的子木声音微哑。

知安一听便鼻子发酸,眼泪往下掉。“岳子木,我问你……你真的和……和那寡妇……”

知安顿了顿,难以启齿。

而屋里的子木是许久的静默。

他是默认了吗?知安的眼泪流得汹涌起来。

“岳子木,你怎么可以这样?”知安压抑着哭声愤力捶他的窗,“岳子木,你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可以这样的没有……操守。

“知安,知安……”子木站在了近窗的地方,语言凌乱起来,“我还没有……我没有和她……不过那也是早晚的……”

说到最后子木声音越来越含糊,知安魔障入心已无意细听。

天上飘起了雪花,乡村小道上是一串浅薄的脚印。

知安咬咬牙,推开了村头的那扇门。

门上有张牙舞爪,舞蹈弄枪的门神。

门里的女人见到这位不速之客,一点都没有惊诧。

“你是那个岳家的丫头。”女人今天没有梳辫子,头发散着,似乎更美。

“是的。”知安冷冷答,“我的小叔岳子木睡你了没?”

长大后的知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为当时那个问出这句话的自己感到窘迫和羞耻。

她在岳子木面前难以启齿,却在这个女人面前单刀直入。

也许在她的心里,子木无辜,而女人贱荡。

小小的她一厢情愿的认为,她可以审判这个没有操守的女人。

女人笑了,眼神像在看一个小傻瓜。她竟然问:“睡我的人很多,岳子木为什么不可以?”

简直厚颜无耻到了极致。

知安反而从心里升起了一股畏惧,连腿都在发麻。

“这几日,你们岳家来了一拨又一拨,把我这里能砸的都砸了”,女人伸手挽起自己的头发,脸上依然是若无其事的笑,“小丫头看看,你家人都把我的头皮扯下来了。这比岳子木当年那一棍子狠多了。”

知安望着女人脑后的血肉模糊,忍不住惊呼,一下子退到了门边。

“我就是一个烂泥坑,是不是谁沾上我谁就不干净了啊。是不是谁进了我这个门,就是来睡我了啊。晚上是谁踹我的门,晚上是谁爬我的墙……你们,就是你们,老的,少的……”女人开始又笑又哭起来,疯癫模样。

知安吓得颤栗,拔腿逃出了女人的家。

外面的雪大了起来,铺天盖地的掩埋世间万物。


8、

知安病了,而子木却被停职在家里。

外面关于他的闲言碎语还是那么多,不,似乎变得更多了。

在医疗站里挂水的时候,知安又听到了一些。

以前岳子木真的拿着棒子在半夜打过那个寡妇,那是他爹和寡妇在床上的时候。

那年,子木正好高三。

一切似乎豁然开朗。

知安回家找出那本语文课外读本,翻到53页,哭得不能自已。

天冷。

知安的烧忽起忽退,夜晚莫名的又烧得厉害。

晚上医疗站关门没办法挂水,奶奶把子木叫来了,子木给她用冷井水降温。

很晚,很晚的时候。

知安感觉自己被包裹在一团黑色的迷雾里,昏昏沉沉。

隐隐约约,有声音说:

“知安,这世上我就告诉你一人,今晚我就去睡寡妇了。”

是幻吗?

是梦吗?

还是魔呢?

知安挣扎,死命的挣扎。

等她睁开眼的时候,坐在身边的人没有了。

知安勉强爬了起来,穿件棉袄鬼事神差的走出了家门。

奶奶这几天被知安的病折磨的累了,早已睡下。

外面冰天雪地,知安一脚一滑,似乎远方有东西在召唤着她去。

不去,就来不及了。

知安厚重的脑里有声音不断的说。

村头的槐树很高很大。奶奶曾说,这树上百年了,树下枪毙过人,树上也吊死过人。可这树是神树,不能砍。

知安绕着槐树踉踉跄跄的走了数圈,耳朵里是风声夹杂的碎碎细语,吵杂极了。

去啊。

去啊。

敲门去啊。

知安真的去了,走向了那扇门。

张牙舞爪的,舞刀弄枪的门神,在夜里看不清。

屋里淡淡的光亮穿透出来。

还有交谈的话语。

……

“我想睡你。从打了你之后就想了。”

……

“外面反正传开了。”

……

“我就将错就错了吧。”

……

其实这才是53页真正的秘密,一个少年心怀肉欲的秘密。

知安一直没识别出来,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屋内的世界欢愉。

屋外的世界停滞,知安在那门口跌坐下去,然后又爬了起来。

她漫无目的的跑啊,像神经病。

她边跑边喊:

岳子木跳诛仙台啦。

岳子木跳诛仙台啦。

……

跑到最后,知安觉得自己已经腾了云驾了雾。

好多年后。

堂叔梳着油光锃亮的头,在正月里的家宴上会朝南坐,他小十几万的座驾里依然放着他的乡镇医疗箱。

只是他在桌上两杯酒下肚后,会大嗓门的谈天说地。

治安在旁边看着,感觉他不是在家里讲话,而是站在万人广场上,一手酒杯,一手夹烟。

曾经漂亮的脸上虽然添了一些褶子,但依然还算得上养眼的。

曾经他说,漂亮是臭皮囊而已。

如今他却用臭皮囊睡了很多的女人,而后女人又变成了他在酒桌上的炫耀。

知安一个恶心,扔下了筷子。

娘问:怎么了?

知安答:油腻。

娘以为说的是正月里的饭菜。

堂叔根本没有留意她们,继续吞云吐雾,天南海北,话题已经从女人到了国家大事。

嘿。他以为他在白宫啊。

知安火气大得吼一声:搞这么油腻干什么?

而后起身离去。

这回堂叔住嘴了,那双不知是复杂还是浑浊还是疲倦的眼睛看一眼知安的背影。许久嘟囔:过年不就大鱼大肉嘛。大城市回来的就是不一样。

知安攥紧拳头,闷头走路,也就出了门,她叹口气,又松开了拳头。

泰戈尔的诗集,知安还在读,也不知道多少遍了。

她有时会想,当年若是安子木不把那本诗集送给自己,他是不是会一直风清月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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