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胃王

        对于大多数女孩子来说，除了对于美的追求之外，还有对于食物的喜爱。小的时候虽然挑食，但是见到好吃的，还是忍不住吞咽口水。还是孩子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我是住在外婆家里的，每个夏天的清晨，醒来的时候，总是能闻到外婆煮好的面皮香。外婆很有耐心，每次都会想着办法哄着我把面皮都吃完，包括我最不喜欢吃的青菜。我也会蹬鼻子上脸，仗着外婆脾气好，总是会跟她撒娇不愿意吃青菜。可外公不一样，外公对于孩子的教育很严，有时只要外公的一个眼神，我就会乖乖听话。

到了晚上，外婆就会把我抱在怀里，用蒲扇轻轻帮我驱赶蚊子，帮我扇风，外婆是个地道的庄稼人，不会哼好听的童谣，但是在她怀里，我总是能睡得很香。有的时候，贪玩出去看星星，和小伙伴们大街小巷的疯跑，等外公来叫我回家的时候，我都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那时，是外公背我走过了长长的巷子，带我回到了他们那间亮着橘黄色灯光的小房子。

等到了上学的年龄，能够去看外婆外公的次数少了很多。

有的时候外婆想我们想的厉害，就会让外公挑放假的日子接我们去过两天。外公总是一个人来，带着两个小人回去。我到现在还很清楚的记得，去外公家的路上有个小池塘，小池塘一到夏天，总是开满了睡莲。每次经过那里，外公总是会叫我们停下来歇歇脚，等歇够了，一手拉着一个小人，又开始往家里赶。假期一过，外公又会把我们送回家，走之前，他会去小卖部给我们买零食。乡下的小卖部，零食的种类很少，每次，外公都会买那种橘子味的夹心饼干，我特别喜欢吃。后来有很多次，特意去零食批发市场找那种饼干，但是再也买不到了。

现在那条外公接送我们的小道已经不在了，小池塘也被填平了，曾经很多次，我都在想，十多里的路，外公送完我们，一个人走回去时候，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初高中时候，认识的朋友多了，玩心也重了，去看外公外婆的次数更加少了。更多的时候，我会和朋友混迹于各个街巷，因为这家的烤肉串香，那家的麻辣汤入味，阿姨家的肉夹馍酥脆，大叔家的奶茶实惠。

那是自己这辈子最没心没肺的时候，也是过得最轻松的时候。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家，再后来，就是听说外婆住院。我知道的，这些年，随着我的长大，外婆的手越来越枯瘦，双眼越来越浑浊，听力越来越差。可是当我到医院看到外婆的时候，她却瘦的已经皮包骨了。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很害怕，我不知道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是不是我的外婆，我也不知道，那个能把我抱在怀里哄我睡觉的人去了哪里。

外婆走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设灵堂，哭丧，发葬，出丧，我统统不在。家里人也选择瞒着我。高考完爸爸骑着摩托车去接我的时候，我看到远处的田地里佝偻着的老人的背影的时候，我说，爸爸，你看，那个人的背影好像外婆，爸爸突然间不说话了，然后就是那么一瞬间，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

外婆走了之后，我的情绪越来越差，甚至拒绝和父母交流。搬新家的时候，认识的人送了一只小黑狗，我给他取名字叫Ten,也是夏天的晚上，我总是喜欢带着Ten去楼下散步，然后买很多吃不完的零食和小吃坐在楼下的花坛吃。Ten是一只没心没肺的狗，它总是用好奇的眼睛看着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抹眼泪的我，然后央着我分享给他一些。就像我小时候央着外婆把鸭蛋黄让给我的样子。

放暑假回家的时候，我会去看外公，那时候，外公已经不记得我了，他会很客气的招待我，会和我说他小时候的事，人们常说的记性越差的老人对久远的事情记得越清楚，原来是真的。我会像哄小孩子一样哄他，因为他以前也会在我生病发烧的时候这样哄我。

过了两年，外公也去世了。外公去世的消息，是我和爸爸在外地的时候妈妈打电话说漏嘴的，我和爸爸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家里所有的人，再次选择瞒着我，只是因为我去了很远的地方。赶回家的时候，看到的再也不是那个有体温，会客气的招待我坐下喝水的人，家人给我剩下的，能剩下的，也就只是那一张冷冰冰的遗像。

那个时候，Ten已经被送人了，我回家能面对的，也就是空荡荡的屋子。所以我没有回去，将近一年，我没有回去。那段日子，我经常会肚子饿，在半夜的时候，偶尔，会撞着胆子一个人下楼买吃的。我买的吃的，种类很杂。有小吃，有零食，有水果，也有正儿八经的饭。我会选择狼吞虎咽的把它吃完，经常弄得满嘴都是油，有的时候我很庆幸，还好我是一个人，不然，让认识的人见到我这副没有形象的样子，多不好。有的时候，我又会想，要是外公看到我这副吃相，又要骂我了。我以为，我吃那么多的东西，一定会长胖的，可是体重和食量却开始成反比。爸妈一次次打电话过来，让我好好照顾自己，我没有告诉他们，我穿着厚重的棉服称的体重，只有七十多斤。报喜不报忧，从来是我的拿手戏。

暴饮暴食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我的胃已经开始闹别扭了，但即使是这样，熟识的朋友，也都知道我特别能吃的事，尤其是在晚上。其实我不饿，我只是心里特别空，像暴雪后的街头，呵出一口气，都可以在眉眼处结冰。所以我要吃东西，我想用食物填满自己的肚子，也填满自己的心。我记得，我很喜欢吃烤串的，很喜欢吃薯片的，很喜欢喝甜牛奶的，只要吃了这些东西，只要吃了足够多的东西，心里空荡荡的那块，一定会被填满的。

可是并没有，我还是会莫名的想哭，不分时间地点。我还是会经常发呆，想以前的事情。

时至如今，我还是没办法准确的描述那段暴饮暴食的日子。更多的时候，我会不看手机消息，不回电话，就靠在房间的露台上，看着窗外黑漆漆的烟囱，远处有橘黄色的灯光。

可这种日子也只是持续了半年，因为身体的状态差到了一定的地步，我怕了。然后就是自己一个人去看医生，一个人做饭吃药。我还是想好好的，因为我还有很多丢不下的东西。

今年夏天的时候，我去外公外婆曾经住过的房子看了一下，那里已经荒了，长满了杂草，那棵屋后的，我曾经无限期待能够结很多李子的李子树，还没来得及长大，就已经枯死了。曾经用来做饭的灶台还在，只是烟囱已经堵死了。唯一好好的，就是那棵小枣树了，绿油油的叶子，还是那么茂盛。

回去的路上在想，人常说日有思夜有梦，可是我梦到他们的次数，却寥寥无几。他们在的时候，我们隔着山南海北，他们不在了，却又连梦都是不能。小的时候，外婆总是对我说，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啊，我还等着你给我买好吃的孝敬我呢。长大一点了，外婆总是说，你们都长大了，我也没有几年可以活了，你们以后可都得好好的。那时候，我是当做戏言听的，但是没有想到，这话却成了如今的眼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