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涡-3

作者: 彼岸晓吾_5c83 | 来源:发表于2020-06-02 01:09 被阅读0次

    五月以后,空气里石楠的暧昧被蔷薇的浓烈代替了。

    这个失眠的夜晚,琳达听见睡在身边的马克呼噜中带着轻微的哨音,而远处小猫的叫春,也一声声飘过,搅得她心神不宁。她明白,失眠的人对寂静中的任何声响都会过分夸大,禁不起任何风吹草动。不记得谁说过:睡眠是摆脱对世界的牵挂,而失眠是对活着和还将继续活下去的恐惧。

    想到这里,琳达打了一个寒噤,顺手拎起荞麦皮的颈椎枕,蹑手蹑脚地来到女儿的房间,她本想过来睡一会,结果女儿床上的西瓜味香水反而使她更清醒了。

    这几天,小雅的病把琳达搅得六神无主,过去,女儿的生活太一帆风顺,没经历过任何挫折,难怪玛丽说现在的年轻人最重要的是磨练钢缆般的神经,这比任何事都更加重要了。

    现在,躺在床上的琳达在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时,联想起小雅说过的话,成熟就是变虚伪,无法再像儿时那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甚至连崩溃,都要选好时间地点。这话,她现在才琢磨出些许滋味来。

    那天,主治医生告诉她,现在还不能探视,只能等到小雅病情再稳定些。琳达只好站在远处隔着玻璃门看着女儿的背影,过了一会,她觉得那背影似乎是安静的,仿佛在沉思着什么便决定过几天再来。

    就在琳达转身要离开时,一个皮肤咖色的男青年走了进来,他个头不高,肌肉结实,一双棕色的眼睛,两边脸颊上各有一个酒涡,只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小雅,那充满爱意的眼神,使琳达立刻明白他和小雅绝不是普通的关系,肯定是小雅有男朋友了。

    果然,琳达从玛丽姑姑那里了解到,小雅谈恋爱已经大半年了。得知这个消息后,琳达失落了好一阵,她一直以为自己和女儿十分贴心,尤其是经历过两次婚姻后,她更觉得男人都是生命中的过客,只有女儿才是她永远的血脉流传。

    可是女儿有了男朋友却守口如瓶,自己竟然不如玛丽姑姑,琳达百思不得其解。其实,小雅之所以没告诉琳达,是因为怕琳达担心,男朋友彼得的父亲至今仍在监狱。

    彼得的父亲是个射击爱好者,一次森林狩猎中,他在瞄准一头黑熊时却将子弹射中了一个非裔男青年,他坚持说是误射,但被判了十五年。

    当时,陪审团多数人认为他种族歧视,在实际生活中,彼得的父亲虽是白人,却娶了漂亮的黑人妻子,在美国,纯黑的女人已经很少见了,她们基本上都是深咖色或浅咖色,所以,彼得出生时,他的皮肤是小麦色。

    这样的家庭在纽约根本不足为奇,但彼得为此十分纠结,在学校,他感觉自己和白人同学总是被区别对待,尤其是父亲被叛有罪之后。

    最让他难忘的一次,是他和几个同学去加拿大旅游回来,在边境口岸,只有彼得一个人被误认为是墨西哥滞留者,边防警员将他盘问了很久,才让他通过。

    琳达想,小雅顾忌得太多了,只要女儿开心幸福,她就双手赞成,等到小雅的病好一些,她会去见一下彼得,并祝福他们。

    早晨,马克告诉琳达,公司通知大家回去上班了。琳达想,也好,她不想在自己倍受煎熬的时候,身边有个人晃来晃去。

    马克离家时,将两只口罩放在车里,他说,如果人很多,我会戴上的,我不想成为无症状传染者,给你惹麻烦,咱们虽然有医保,但是,如果进了ICU监控,个人所支付的部分依旧会很昂贵。

    如果疫情没有发生,琳达永远不会知道中美两国的人们思维差别如此之大,不说别的,仅仅一个戴口罩,无论琳达怎么苦口婆心地劝说,马克死活不肯,仿佛戴上的不是口罩,而是古代死刑犯的夹板。

    看见每天死亡人数急剧攀升,也不见有人害怕,反而出去聚集,琳达想,这些人都来自火星吗?

    玛丽告诉琳达,她的老公开始领失业救济金了。她说以前,只要听说谁领了失业金,他就会面带鄙视,感觉这些人都是社会的败类。现在,他领了救济金却十分坦然,还自得地说:“我工作了二十五年,从来没失业过。”玛丽哭笑不得地对琳达说:“这块土地盛产一种另类,他们对世界上的事持有两套标准。”琳达笑着说:“你才发现啊!奔驰250!”玛丽也笑起来,她的笑声气壮山河,彻底一个女汉子。

    两个月来,琳达没有去过超市,马克对她说:“你不要出门,我比你强壮,我不会有事的。”说完,他秀了一下胳膊上的肌肉,顺便拿起琳达写好的购物清单,一点也不担心的神情说:“我如果染上了,只会是一场流感而已。”

    琳达不明白他的自信从何而来,难道是因为他们吃牛肉长大?二战之后的美国一路发达起来,很多人从小到大都没缺过食物。一次,马克将一大盒刚刚过期三天的鸡蛋随手丢掉,琳达连抢回来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接下来的报道让琳达看到,在死者当中,除了老年人,就是黑人和墨西哥人,白人死的很少。琳达暗想,难怪人数超过十万了,也没有人感觉震惊,美国人的心真是太大了。

    刚意识到自己脑洞太小,琳达就被不断刷屏的另一个报道震惊了,一个叫佛洛依德的黑人被白人警察跪压在地上窒息而死,街上出现了大批聚集的人,愤怒者涌上街头,宣泄的欲望被压抑了太久,有人开始我行我素,商店的橱窗被砸得粉碎,教堂被点燃,火焰冲天,一片狼藉。抗议行动从一个州迅速蔓延至全美,成为1992年以来最为严重的事件。

    曾经纸醉金迷的第五大道,刚开门的珠宝店爵士乐只放了两个小时便戛然终止,珠宝被抢劫一空,傍晚的夕阳下,人们缩在屋里怀着忐忑从窗口向外窥视,纽约人已经傻傻分不清,新冠病毒和街上愤怒的人们哪一个更疯狂。

    琳达想起,两年前的今天,她和马克登上了帝国大厦的顶层,那天风有点大,琳达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宛如断线前的风筝,马克过来脱下自己的风衣皮在琳达身上,他的声音十分好听,开玩笑时带着一种酷酷的自嘲。马克说:不来这里不知道能看到的星星已经屈指可数。琳达自己眼睛的才发现,戴上眼镜后星星突然多了很多。那时,琳达很爱身边的男人,爱屋及乌,她对即将展开的新生活同样充满了美好的幻想。

    想到这两年来的所闻所见,琳达意识到,那些曾经宝贵的东西,一个接一个,像梳子豁了齿似的正在从手中滑落,视力,肌肉,希望和理想,一样接着一样,果断从容悄然而逝。

    现在,她根本不敢期望惊喜会姗姗来迟,天上的流星仍在划过,土壤却已和闪电拥抱在一起,自从女儿病后,她早已丧失感受幸福的可能,实际上,她有种恍若隔世的惆怅,毕竟,果敢地看着眼前的大戏已经成为一种奢侈的硬核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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