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虎穴
“明日,你们要自己走了。”林纸看着乐天离去的背影说。
“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人不可能永远都有依靠,况且我原本就希望钟离回去。
“安顿一些事。”
“我明白。”
“我们很快还会再见的。”
“希望别人过的都比我们好。”再见的话我不奢望,只愿钟离那幸福的小家庭在这乱世之中有一席之地。
“那也太傻了吧。”林纸笑笑说。
“我一直不想牵涉你们进来。”
“如果你听了我们的故事,就知道我们一直在里面。”他说这话的时候,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别一个人扛。”他又说。
月儿、微儿和我,好似就为这乱世而生的,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生有何意,死又何苦?只怕那些有家有室的人,被这乱世害去了性命,不得不抛家弃子,那将是多么深沉的痛苦啊!
微儿很少在我说话的时候保持沉默,这时却出奇的安静,我在她脸上寻见了稍稍的悲伤,这不像她,难道她竟懂了这些?月儿倒是一脸平静,她从来喜欢沉默。
这时候大家都很沉默,前路茫茫,太多的未知等着我们去闯。进门前的那一幕欢乐,只属于那一刻,那一刻过后大家再也不提起,只闷闷的等着,然后若有所思的吃饭,倒是乐天一脸微笑,跑前跑后的照顾大家,他多么快乐呀!
“粮食有点短缺,大家将就将就。”乐天笑眯眯的说。
“不打紧,大家不怎么饿。”林纸赶紧安慰到。
我们大家都抬起眼点点头。
乐天又拿他的招牌笑容把我们五个横扫了一遍,才放心的坐下吃他那一点点食物,那笑容犹如春天的阳光,让人心头暖暖的,那笑容似乎能看透人的心思,变的越发温柔,一心想给我们这几个垂死挣扎的人一些力量和希望。
温软的米饭在齿间碰撞,让那紧咬一天的牙关渐渐放松下来,随之人的心情也慢慢和缓,我想或许只有食物,才是最安慰人的所在。
“就这点地方,大家将就将就。”乐天笑眯眯的抱过一床到处有破洞的棉被,草草的铺在一堆干草上说。
“已经很好了。”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想挤出一个温暖的笑容以回报他的殷勤照顾,没想到那么难。
“你父母多久回来?”我随口问道,转头便看到林纸轻轻的对我摇头,难道这是个禁忌?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也不知道。”果然,乐天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失望。
屋子没有门,只一块破布飘摇着挂在门的位置充当帘子,那帘子被微风轻轻晃动着,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外面的天空,一轮明月挂在清朗朗的天上,让外面的世界看起来又明亮又宽广。
“怎么睡?”微儿看着那巴掌大的地方,皱着眉头凑近我耳边轻轻问。
月儿在她身后不出声,却也在等着我的回答。我为难的看看林纸,心里正在琢磨着如何说的时候,林纸好似突然懂了我的顾虑。
“你们三个用床,我俩拿衣服铺铺就行。”说完又转过头看着乐天说:“我有好多话要问你,你躺我身边吧。”
大家都表示同意,钟离便往角落一站,准备脱下衣服。
“哎!等等!”月儿红着脸喊起来。
“怎么?”钟离拉衣服的手僵在半空中,一脸疑惑。
“你们能不能······和衣······”月儿一脸抱歉,吞吞吐吐的说不下去。
“和衣?”钟离不明就里的反问。
“你忘了她们身份啦?”林纸提醒到。
“我忘了,抱歉,抱歉!”钟离赶紧缩回脱衣服的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我这人大条惯了。”
月儿的脸一阵红晕,好一会那红晕才渐渐消退,我转过头忍俊不禁的摇了摇头,这个月儿,以后怎么嫁人呢?
第二天清早天还没有大亮,我就被蚊子一夜的骚扰弄的不堪忍受,再加上脖子酸痛,腿也僵硬的移不开,便再也无法安静的躺着了。勉强撑着潮湿的泥地站起身来,轻轻拍一拍衣服上粘着的旧棉花,便一瘸一拐的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林纸正站在摇摇晃晃的栏杆前望着远方。
“这么早?”
“向来如此。”
想到将要独自上路,我心里怅然若失。
“虽然没有人可以传信,也没有地方可以相约,但我相信我能找到你们。”林纸十拿九稳的说。
“真的决定了?”我又喜又悲的问。
“决定了,谁也逃不开。”
“可你们的生活不像我们的。”在我眼里,他们的日子算得正常了,开着一个小客店,丰衣足食,只要不出意外,这辈子也能平平静静的度过,再养一双儿女足矣。
“我不想过着天天洗碗的生活,钟离也不愿日日伺候人。”林纸歪着头,翻着白眼摇摇头笑着说。
“那起码还是生活。”
“我们有我们的故事,生命需要意义,你明白吧?”林纸突然说出几句意义深刻的话,我想起他讲给我的那个故事,或许还有更多关于他的故事还躲在暗处。
“不要一个人扛,你们是有帮手的。虽然发生在我身上的那些事已过去很久了,但我仍无法置身事外,这个世界需要人来打理,这个人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我们大家。”林纸柔声对我说。
“如今谁的故事会有好结局呢?”
“不是现在,而是未来,你们的时间还很长。”
渺茫的未来,没有人说的准,不如就抓住现在,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我不相信会有美好的未来。
“我还是希望钟大哥回去,好好做父亲和丈夫,好好开着那个客栈。万一有一天,像我这样的人走到那个地方,又饿又累又渴,没了你们的客栈该如何是好?”我再想不到理由,便胡乱的说。
“当这一切好起来的时候,就不会再出现那样的情况了。”
林纸太聪明,我总归说不过他。虽然我真心实意的希望他们去过自己的太平日子,但能多个帮手,我心里确实感到高兴。出生入死十几年,终于碰上几个能相互理解的朋友,是多么难得的事情。
“最多十日,我们会再相见。”
“十日?”我喃喃的说,在风口浪尖上行走的人,一日也是多的,何况现在正处于最危险的关头,我们要去的地方正是我们最不该去的地方,十日后是个什么光景,谁也不得而知。
“进来吃点早饭。”身后传来一个笑嘻嘻的声音,是乐天。
“好,辛苦了。”肚子确实饿了,就算下午要死去,早上也应该吃饱。
虽相识不久,心中却有不舍,舍不下这一路的相伴,那些故事,那些打打杀杀,那些惺惺相惜。十日后能不能相见,还难说。
饭毕,朝阳已撒满大地,好像万事万物一切都要重生,一切都从头再来一遍。
“后会有期。”我拱拱手。
“后会有期。”林纸和钟离送到门外,目送我们走了很远。
我们转过身,背着细瘦的包袱,步履坚定的往前走去,好像真的在赶去一个新的开始,一个崭新的未来。
可我明白--我们没有未来,只有当下的每一刻,每一个要过的关。
“姐姐,你说我们还会不会遇上朝廷的人?”月儿漫不经心的问。
“我不知道,或许吧!”这根本就算不得回答。
“那个杨公子说我们还会再见,肯定不安好心,后悔当时心软没杀了他,后患无穷。”微儿撅着嘴,虽然表情不悦,但没有责怪我的意思。
“说话算数,不然和他们有什么两样!”微儿见惯了打打杀杀,对生死见惯不惯,“杀”说个字说的那么轻松,让我听了倒吸一口凉气。
“对坏人也要讲信用吗?”微儿对我的回答很不满。
“坏人也是人,当然了。”我说的斩钉截铁,但我知道这句话说的太理想,在现实中很难实现。
“如果是我们落在他手里,他肯定不会手下留情的。”微儿有点生气,责怪我对敌人太慈悲。
“一报还一报,什么时候是个头。”我温和起来,知道她已经非常努力的在克制自己,以她的脾气,哪会如此含蓄。
“我才不在乎什么时候呢!”微儿说的面红耳赤。
“微儿!”月儿突然叫到。
我和微儿不谋而合的立即转头疑惑的看着月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不要惹姐姐生气。”月儿就说了这么一句,我的眼泪立即流了下来,止也止不住。
微儿再也不说话,只红着脸走在左边,稍稍的和我拉开一点距离,好像故意不想靠近,月儿则紧挨着我。我听人说,心与心之间有距离的时候,人的身体就不愿靠的太近。
中午的日头烈的像一把火,头顶晒得生疼发烫,连柔软的发丝也像快要融化了,腿脚在滚烫的泥地上微微打颤,软弱无力如灌了铅似的沉重。
“休息休息吧。”我无精打采的说。
“到那颗树下坐坐。”微儿指指前面的一棵大树。
那确实是个乘凉的好地方,巨大的一片树荫,把方圆十米的地方遮的一点阳光也透不进。她似乎已忘了刚才的争执,说话的时候态度十分的虔诚,我开始后悔对微儿那么严厉的说话,她只是个孩子而已。
“放眼望去,就那么一颗大树乘凉最好,要能睡上一小会儿,就更好了。”月儿兴致来了,马不停蹄的往那棵树走去。是啊,只一片遮阳的树荫,就能令我们这样开心,多么容易满足!
越靠近树荫,我们心中越觉得幸福,这专门为我们准备的树荫,像一块甜蜜的蛋糕,摆在极度饥饿的人面前。它那么巨大,就算一百个人也能松松坐下,我们三个真的可以躺下睡个片刻,为什么不呢?
“不知穴雨怎样了?”微儿无心的一句,让我的心一沉,一块巨大的石头落在心上,砸出一个偌大的坑,疼痛加重压,让我不得不放慢了脚步,甚至几乎蹒跚不前,月儿和微儿什么也没发现,依然迫不及待的快步朝前走去。
穴雨的性命就像一根鞭子,它在我们身后急切的追赶着,要救他安全回来,我们才有一线转机,这是我当时唯一想到的事。
“啊!”
“姐······”
两声突然而起的尖叫瞬间把我拉回眼前,什么?怎么了?
一张巨大的网,大的和那片树荫一样大,我立即后悔自己的提议,我不该说要来乘凉的。
“是谁!”我愤怒的大吼一声。
“哈哈哈哈!”从大树后面,赫然走出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年龄大概四十多,或者五十,他全身上下除了脸,其余部分全部被盔甲覆盖,这么热的天这样穿着实属不易,看来我们比中暑更可怕。
“放开她们,有种冲我来。”我依然愤怒的咆哮,虽然知道根本于事无补。
“你也有的,不要心急。”那人悠闲的说。
“走狗!”现在说什么也不足以发泄我心中的怒火,唯有大开杀戒。
我握紧手中锋利的剑,把整个手掌都压的生疼,随时能喷出火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他,我在等待他转身的那一刻,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拿妹妹的性命威胁我,这让我失去理智。
就是现在!我飞身而起,直直的剑指咽喉,可是突然间,一股轻柔的力量,把我的剑缓缓挑开,虽然轻柔却不容反驳。
“休得无礼。”是他,那个张公子。
“又是你!”心中的愤恨,再也顾不得不可杀人的戒条,拿起剑直指张公子,力道足以致命,这时差点被刺死的那人,反应快多了,一个趔趄滑也似的溜过来稳稳的挡住我的剑,那张公子才得以全身而退。
数十招过后,那中年男人好似无力招架般往后跳去,我不敢贸然跟随便立在原地,眼睛的余光看到妹妹们徒劳的挣扎,我的心痛如针扎。
“别费力了,束手就擒吧!”那中年男人朝我喊到,他的手下个个端着刀瞬间把我团团围住,但没有一个出手,他们在等他的命令,如果他想,我立即就死了。
“爹,交给我。”张公子毫不畏惧的说。
“你回来,让大力去。”盔甲男人说着,身边便站出一个强壮的力士来,就是上次张公子身边的那人,我认得。
“不用,我来。”他说的坚定无比,果然,他爹放弃了,他强壮男人又退回了队伍。
“放下你的剑,就不用我出手了。”张公子仍然一副油嘴滑舌的样子。
“我何曾放下过。”宁死不屈,我心里打定了主意。
“为了他们。”他说时我已出手,他不得不接。
“我丢了剑,你会放了他们吗?”
“不会,但起码不会杀。”他说的很平静。
“为何杀他们,要杀冲我来。”
“我爹认定你们伤了我,也怪你上次剑抵得太紧。”果然,死性不改,我不喜欢这种腔调。
可是,我该怎么办,一直这么打下去,然后被捉住,最后······我不敢想。
“放下武器,来日方长,我也不想爹乱杀无辜。”在我们刀剑相抵,离得最近的时候他低声说,眼睛并没有看我。
刀剑相抵,巨大的内力,把我们同时震往两边,我还没来得及细想,那盔甲男人急急的跑近张公子,上下摸了个遍,才问到:“没受伤?”
“没有,哪那么容易。”张公子倒是一副轻松愉快的表情,和他爹的万分紧张对比太过鲜明。
“快放下武器,不然,你的同伙就无法保全性命了!”确定儿子没事,盔甲男人生气的对我大喊。
我犹豫的看看妹妹,她们还在尽一切办法挣扎,想逃出那狭小压抑的网,可那网又如钢铁般结实,任你如何挣扎都是徒劳,可怜的人儿,老天眼瞎!
砰!
剑尖狠狠的撞击在石头上,像一座山垮塌了,那声音震天动地,把天地间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去了,那是绝望的声音,更是哭喊的声音,有人能听得懂吗?他们看见的,只是被我抛弃的剑。
“姐姐,何苦呢?你先脱身,再救我们啊!”月儿哭着喊道,微儿一句话也不说,一点儿也不像平时的她,这时我多希望她忘了 我们的争执。
“抓起来。”盔甲男人大手一挥,我们便从此成了阶下囚,拖着沉重的脚镣,手被反绑在背后,三个人孤独无依的散落在浩浩荡荡的队伍里,有一种人间末日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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