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只解析秦观的一首词。
望海潮
梅英疏淡,冰澌溶泄,东风暗换年华。
金谷俊游,铜驼巷陌,新晴细履平沙。
长记误随车。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
柳下桃蹊,乱分春色到人家。
西园夜饮鸣笳。有华灯碍月,飞盖妨花。
兰苑未空,行人渐老,重来是事堪嗟!
烟暝酒旗斜。但倚楼极目,时见栖鸦。
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
梅英:梅花。冰澌(sī)溶泄:冰块融化流动。金谷:即晋石崇所建金谷园,著名的饮宴游乐之处。铜驼巷陌:洛阳街名,街道两侧竖有骆驼而得名。细履:漫步。芳思:春天的情思。桃蹊:桃树下的小路。西园:曹操所筑之园。飞盖:飞驰的华舆,即疾驰车辆上的伞盖。烟暝:日近黄昏,暮烟霭霭。
词意:
梅花稀疏淡雅,冰块消融流动,东风一吹便暗暗换了年华。
想当年,畅游金谷园景,欣赏铜驼路繁华,趁着新睛漫步在雨后的细软平沙。
总记得曾误追了人家的香车宝马,那时正絮飞蝶舞,最易让人春情萌发。
瞧那柳荫下的桃花小径,愣是将勃郁的春色送进了万户千家。
忘不了西园欢聚夜饮:华灯璀璨,连月亮也失去了银辉;飞驰华舆,碰损了园中的繁花。
如今兰苑依旧,游子却日渐衰老,故地重游,怎不令人感慨嗟讶。
昏暗的暮色里,一帘酒旗斜矗;倚楼极目远眺,时不时看见几点归巢晚鸦。于是,一腔归思,早已漫随流水,奔流到了海角天涯。
秦观1085年中的进士,经苏轼、范纯仁等引荐提携,从蔡州教授慢慢做到了秘书省正字的官,但仅仅过了六年,就因“洛党”(反对王安石新法的朝臣三党之一)主要成员贾易诋毁其“不检”而罢去正字,身心受到极大打击。直到1092年,苏轼自扬州召还,做了端明殿学士和吏部尚书后,秦观和黄庭坚、张耒、晁补之四人才得以重新提拔,同时供职于史馆,过了两三年相对安逸轻松的日子。
1094年,“新党”卷土重来,“旧党”再度罢黜,苏轼、秦观等人一同遭贬,而秦观这一次的流贬生涯竟然长达七年之久。
秦观被贬的第一站是杭州,职位是杭州通判。临行前,他重游西园,抚今追昔,感慨万千,因此写下了上述词作《望海潮》。
全词典雅清丽,意脉相连,采用对比手法,借景起情,今昔交错,虚实交融,表现得温婉含蓄,极富感染力。
上片写景,由此生发对昔日春游的怀念。
眼前,零星的梅花犹自吐香。冰雪消融,东风和煦,送走了严寒的冬季,迎来了明媚的春光。只是对于秦观而言,这自然界的变化还不是全部,真正的“暗换年华”是指人事沧桑和政局的变化动荡。
记得两年前,还与一众俊友游览幽美的名苑。时值新晴,漫步在繁华的街道,轻踏细软的平沙,好不恣意舒畅。最难忘的是那次“误随车”事件,傻傻地跟错了别人家的香车宝马,惹得一帮好友常常挪瑜笑话。
之前韩愈曾有“只知闲信马,不觉误随车”的潇洒放浪,何况那会正是絮飞蝶舞,桃花灼灼,春意正浓的时光。
面对这烂漫春色,谁不会起一点情思,来一次温馨浪漫、自我放逐的想象?
下片写情,借当年夜宴的热闹场面反衬今日之愁苦凄凉。
白天游赏金谷,漫步铜驼,误追香车,夜晚则西园饮宴听曲。
华灯齐上,使月亮失色;车子飞驰,华舆不慎碰擦了枝丫和繁花,让人不禁想起曹操父子俩当年游冶西园的气派景象。曹操在《公宴》中这样写道:“清夜游西园,飞盖相追随。明月澄清景,列宿正参差。”曹丕《与吴质书》也有:“白日既匿,继以朗月。同乘并载,以游后园......清风夜起,悲笳微吟。”之说。
不过,秦观这次听到的应该是胡笳欢歌,而不是悲吟。真所谓以乐景反衬哀情,“兰苑”几句,陡地一转,逼出故地重游时物是人非、事事吁嗟的凄楚忧愤。
此时,独倚酒楼,只见苍茫的暮色中,惟有一杆酒旗斜晃;极目所至,只有三两只栖鸦而已。如此萧索凄清的画面,加上宦海风波,仕途危艰,无疑更添词人的愁绪,于是,思归之心顿起,然而他的下一站又会是哪里?
此刻的秦观或许更没料到的是,不久后的杭州之旅,竟然让他彻底告别了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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