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请随我一起欣赏秦观的血泪词作《踏莎行》。
踏莎行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
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
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郴(chēn)江:湖南郴州的母亲河,在郴山丘岗间蜿蜒穿行后,一路向北,汇入湘江。驿寄梅花:引自晋陆凯《赠范晔》诗句:“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梅。”幸自:本来,原本是。
词意:
暮霭沉沉,楼台消失在浓雾里;月色朦胧,渡口隐匿不见了身影。望断天涯,理想的桃花源无处可寻。
怎能忍受在这料峭春寒的时节,幽闭孤馆,又怎忍听夕阳西沉时的杜鹃声声!
远方亲朋的书信和礼物,反而在我心中垒砌了重重的离愁别恨。
郴江,你原本好好地饶着郴山而流,何苦偏偏向着遥远的湘江而行?
自1094年被贬杭州通判,秦观的仕途蹉跌还只是刚刚开始。不久,他被贬为处州(今浙江丽水)一个小小的监酒官,随即又因为书写佛书再度获罪,于1097年被贬往湖南郴州,并被削去了所有官职和俸禄。接连的贬谪和政治打击,令秦观内心充满了仕途失意的憾恨与理想破灭的悲凉。
这首《踏莎行》大概作于初抵郴州之时,表达了他苦闷迷惘、寂寞孤独的情怀,流露出对黑暗现实的强烈愤懑和不满。当然,也不排除是他在屈辱的流贬岁月中对亦师亦友的苏轼所作的一种曲折的表白。
据说,1091年,贾易最先弹劾的是苏轼,秦观得知自己亦被牵连其间,就去有关御史台官员那说情疏通,不曾想他的这种幼稚失态反使苏轼兄弟的政治操行遭受更大的攻讦,一时让苏轼与秦观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1097年,秦观才48岁,正当壮年,但接连二三的政治迫害和流徙之苦彻底消磨了他曾经的斗志。残酷的现实,使他这个天生不懂权谋缺乏心机的单纯文人,陷入痛苦而无望的挣扎;不幸的遭遇,又使本就情感细腻、敏感多疑的他参透了生命的悲剧意义而强歌无欢。
于是,这位忧郁的“情歌王子”常常只得以悲凉凄切的心态去回忆曾经美好的过往,追逐乌托邦似的虚幻梦想。
然而,回忆徒增伤感,梦想迷茫无望,即便远方亲朋好友真挚的关心和安慰,此刻反而砌成了层层叠叠严密无缝又沉重厚实的一道愁恨高墙!尤其外面春寒料峭,残阳日暮,间隔杜鹃凄厉的哀鸣,怎不令独居偏僻幽舍的沦落之人忧愤交加、痛断肝肠?
秦观的心开始滴血,泪水溢满了眼眶,面对好端端环绕郴山流淌不息的那条郴江,他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郁闷和愤怒,进而发出了椎心泣血般的天问式呼喊:“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写到这里,我已然泪眼婆娑,情不能堪。
我认为读懂了秦观,我理解他看似无理的诘问。
父亲早逝,虽说家道中落,本应安守自贫闲适度日,何必苦苦追求功名?已入宦海,一介微末小官,又如何能卷进你死我活的朋党之争?身受谗毁,又为什么跑去御史台游说、疏通多此一举?此举,非但没有洗白自身,反而牵累了师友,使苏轼兄弟陷入更恶劣的境遇。
于是,自责、悔恨、忧愤这几种情感一股脑地交织一起,汇聚成一道气流,从刚开始些许凄厉的幽怨低鸣一变而为沉痛高亢的悲歌,最终从喉腔喷涌而出这两句哀痛欲绝、千载犹堪断肠的绝唱。
对于这样的绝唱,对于这般以血泪写成的文字,一切技术层面的解析显得那么苍白多余,所谓的结构和艺术特点也失去了意义。
我只想说,秦观,你何必这般消沉悲伤?
自古以来,所有有识之士莫不以“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作为自己一生的理想。没有一个人能生活在真空中,没有人不向往高远和浩大。
涓涓溪流之所以令人感动,并不在于它的清澈婉约,而在于它有坚定的方向,那即是一路蜿蜒,一路低吟,在避高趋低后始终向东流淌,最后执着地汇入江湖,继而幻化为大海中的一朵晶莹夺目的浪花。说它身不由己也好,说它自作自受也罢,然而,它显然更愿意接受大海的洗礼,在博大、广阔而深邃的天地里完成自己的宿命,成就自己的梦想。
而你,秦观,就是少了份溪流的灵动和韧性,又担心江河大海的惊涛骇浪,太过执着于眼前风浪不起的一弯小池塘。于是,一旦有风吹草动,你自己脆弱的神经变得异常敏感,最终陷入日复一日的焦虑悲苦中不能自拔。
想着你此刻无助忧郁的眼神,看着你苍老疲惫的背影,我在想,你前方的路途或许依然崎岖坎坷,充满了荆棘。可我还是真诚希望,希望你在悬崖峭壁的缝隙处仍能见到那一抹温暖而灿烂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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