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我去上班了。”道别的时候,爷爷正蹲在地上把煮好的热水装进热水瓶里。他对我笑了笑,叮嘱我注意安全。
那天跟以往一样寻常,我转身离开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竟是我们之间最后的一次对话。
三天后的夜里,爸爸在微信里说,爷爷脑出血,情况很不好,让我赶紧请假回去。
我看着屏幕上的字,来得太突然的坏消息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心里还是存有一丝侥幸,安慰自己会没事的,几个月前奶奶被医生下了病危通知,最后也逢凶化吉。
可去到医院,才发现情况比预想的严重多了。爷爷已经连话都没法说,大部分时间在昏睡,偶尔睁开眼睛,也没有一点神采。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在生命快要走到尽头时,人的眼睛是会一点一点变浑浊的。即使望着自己最爱的人,眼里也再没有柔光。就这慢慢地暗下去,直到最后一丝光亮从眼角淡去,切断与这个世界的联系,生命的信号就永远终止在那一刻。
爷爷一直高烧不断,医生说脑里的血块压到了控制体温的地方,所以体温降不下来。我们只好拿毛巾包住结冰的矿泉水,放在他的身体周围物理降温。
他那枯瘦的左手被一根布条绑在病床的边沿,脑出血之后人的手脚总会无意识地乱动,护士只好把打吊针的手固定住,防止针头被挣脱。
最令人难受的就是抽痰,当护士把吸痰机的长管子插进爷爷的气管,抽第一下的时候他就开始挣扎,双手用尽力气想挣脱桎梏把那管子拔出来,我们只能紧紧地抓住他,忍着眼泪大声鼓励他:“坚持一下,坚持一下就好了,抽完就会好的……”
抽了两三下之后,他发出一阵嘶哑的哀嚎,眼角落下一滴泪。我们知道他肯定痛极了,不然那么倔强的一个人又怎么会轻易流眼泪。于是谁也不忍心看,那滴泪太滚烫。
然而这场酷刑对爷爷来说,每天都要进行好几次。真的很舍不得他承受这种痛苦,心里下意识想逃避,又希望自己可以替他上一次刑场,跟死神对抗到底。可每个人的生命注定只能自己单枪匹马,独自面对,其他人只是旁观者,连感同身受都做不到。
几天之后,爸爸被叫去谈论爷爷的病情,情况很不乐观。医生说不太建议让老人家动手术,风险太大,很可能平白挨一刀受了更多罪而已。
经过沉重的商量之后,我们决定把爷爷带回家,让他在最熟悉最安心的地方过完最后的日子。奶奶也一直念叨着让爷爷回家,在我们那儿老一辈的人骨子里有一种观念,离开尘世的时候身躯必须在家里,落叶归根,这样灵魂才不会在外面飘荡。
爷爷是在国庆节的时候走的,所有亲人都陪在他身边。他以前曾说过:“我这辈子活成这样,也算知足了。”
爸爸也说,他这辈子尽到了自己做儿子的本分,也算是没有愧对爷爷。
每当夜深人静,我会想起以往和爷爷聊天时,我总是顾着玩手机,从没有认认真真听他说完一席话,觉得内疚不已。如今是想听也听不到了。
又经常想起小时候他拿着几个塑料瓶教我数一二三的场景,梦里觉得他还活着。
卡尔维诺说:“死亡,就是你加上这个世界,再减去你。”
人活这一辈子,决定你悲欢的就是身边的几个人,你在乎的人走了,世界也缺了一角。
但人在拥有的时候从来都学不会珍惜。
安葬完爷爷之后,第二天就是中秋节,我们按照惯例摆了满满一桌的东西去祭拜祖宗,祭拜月亮,现在爷爷也成为了我们祭拜的对象。
以往觉得这只是一种过节的仪式,如今却成了真真切切的寄托和念想,希望爷爷在另一边也能吃到我们的东西,感受到我们的思念。
后来看了一部电影《寻梦环游记》,看到连接阴阳两界的花瓣桥时泪流不止,以前从来不相信死后会有另一个世界存在,现在却无比希望真的有那样一座可以跨越生死的花瓣桥,桥下永远没有忘川河。
“死亡并不可怕,遗忘才是最终的告别,请记住你爱着和爱过的人。
不必害怕离别,只要还爱着,只要还记着想念的那个人,一定会在某一刻,以温柔的姿势拥抱你和你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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