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畿的玉港,乘船沿秋水到苍州南渡,需要四到五天的时间,因为客船会在岐州风露港停泊一天,除了补给,还有就是有些客人是专程到岐州的。这艘船只会停留在大港,沿着秋水一路南下,直到胤州刺桐港。陆长风没有带随从,独自一人登上了这艘由墨家巨匠打造的机关船。这艘机关船长数百丈,宽数十丈,传闻是墨家数位巨匠共同打造的鲲级大船,一船可容下数千人。这样的大船在这座天下只有十艘,并非墨家不愿再造,而是再找不够合适的材料做这样的大船。陆长风坐的这艘船,是江湖大帮云游帮的,云游帮的帮众十分广泛,这座天下的每座郡城,几乎都有云游帮的身影,各州之间的货物人往,也大多和云游帮有关系。至于这个天下大帮的帮主是谁,传闻是一位仙五境中归真境的练气士。当年这位归真境的大佬当年云游天下,交友广泛,认识的墨家巨匠就有数位,而且私交甚密。在他们的帮助下,于是有了云游帮的这艘鲲级大船。为了打造这艘船,几乎耗费了云游帮所有的积累的财物和材料,好在船建成了,而且还物超所值。
大船名为宝鲲,世间所有的鲲级大船,都会以鲲命名,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大船的房间分为尊、天、地、凡。最顶层为尊字号的房间,每艘鲲级的大船都有且只有三五间尊字号的房间,除了那艘世间最大的船,但是它只航行在诸海之间,不会进入江河之中。陆长风在家族的安排下住进了天字号的房间,虽是陆家的玄长孙,但是尊字号的房间都是给超凡境之后的大练气士或大术士留着的,这是每艘鲲级大船的规矩,能到仙五境的第一境超凡境的术士或者练气士,哪位不是人中龙凤,所以也肯定会受到江湖中人的敬畏和尊重。陆长风也没什么不满,毕竟,天字号的房间已经够好了,自己一个人,没什么必要去尊字号的,自己也消受不齐,那种房间,至少得自己的父亲或者爷爷辈的人来才能住到吧。
房间的两个丫鬟看到住进来的是一位翩翩公子,心中舒了一口气,赶紧过来相迎。一个丫鬟叫春夏,另一个叫秋冬,两人是姐妹,由于无依无靠,于是投奔了云游帮,又因为有些姿色,所以被送到大鲲船当丫鬟。从田南津到王畿玉港的航程上,这间房住了一位大腹便便的商贾,一脸猥琐的样子,看到这两个丫鬟还有些姿色,总是想占便宜,房中的这两个丫鬟一路上就与这位商贾斗智斗勇,好不容易等到他下去了,本以为可以消停一会,没想到又有人住了进来。但是看到是一位年轻的翩翩公子,姐妹俩又暗自庆幸,起码这个年轻人给人的感觉比下船的那位商贾好太多,但是不是人面兽心,姐妹俩不得而知,毕竟江湖险恶,留多一个心眼并不是坏事。
陆长风看到这两姐妹迎了过来,点点头算是打声招呼,走向厢房内里,坐在一张椅子上,暗自伤神。年轻的帝皇是除了那个叫羽冥的年轻人外陪自己最长时间的人了,身份相近兴趣相投,这些年来一直相处的很好,虽说帝皇家内无朋友一说,但是三人早就把彼此当成好友,无话不说,无事不谈。
对于羽冥的身份,虽然羽冥一直没说,自己的父亲也从未提及,但是能让父亲点头的少年,身份高低不言而喻。想到这里,陆长风很想为那位还在太京城的年轻皇帝卜一卦,但是又想到陆家老祖的戒告,未得到自己首肯之时,不可卜卦。想到这里,陆长风又无奈了,算还是不算,走向窗边,陆长风望着天空,内心五味杂陈。
年少时随父来到王畿,自己并无朋友,在那段沉闷的日子里,认识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年轻皇帝,再后来与羽冥相遇,自己的性格才慢慢开朗起来。因为家族的重视,自己从记事起,便一直学这学那,除了祖爷爷偶尔会带自己出去玩玩,其他人都是让自己学习,修炼。所以,这些年来,能让陆长风感到亲近的人,除了一直照顾自己的母亲,就是祖爷爷,还有羽冥和那个年轻的皇帝。羽冥在说完那段话后不辞而别,陆长风大概能猜到他的身份,他的命途,自己应该是卜不透的,而那位皇帝则不同,但是耳旁还有那份诫告,自己很是无奈。
外房的两个丫鬟看到这位公子进来后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心情有些低落,生怕自己没伺候好,会被调去其他地方。胆子大的丫鬟春夏端了杯茶,慢慢的走向陆长风,细声说道:“公子,请用茶。”陆长风这才缓过神来,微笑的说道:“谢谢姑娘,正好口渴了。”于是接过茶轻轻抿了两口,瞬间觉得身心舒畅了很多。
天字号以上的房间才有的春雪茶,是世间名茶,凡三境以下的修行中人喝上一口会有很大裨益,对于玄七境以上的修行中人来说并没有太大用处,但是可以调节气力。陆长风喝过茶后,内心虽然还在纠结,但是并没有那么的烦恼了,与他而言,卜与不卜,都在顷刻之间。
思前想后三四天,大船宝鲲已经到了岐州风露港,准备在此停留一日。风露港是岐州最为闻名的地方之一,陆长风也很是好奇,于是走出房间,来到舱外眺望风露港。因为船太大,所以并没有停留在风露港的正港处,而是停在了特地用来停鲲级大船的侧港。侧港稍微有些偏,好在大船够高,陆长风还能看到风露港的大半面貌。
船下人来人往,陆长风似乎没有注意到一位年轻道人出现在了他的旁边。年轻道人也是站在舱外,看着风露港的风景,并未做声,但是和陆长风望着同一个方向,似乎再等着一个契机。
“公子举目四望,是观风景,还是有心事呀?”
“道长觉得呢?”
“公子心定,看着不像是有心事,莫非是远游已久看到此情此景起了思乡之情?”
“道长说笑了。在下没有思乡,也没什么心事。”陆长风还是望着远处,其实早已察觉身旁来的那位道士,毕竟人在江湖外,即使是陆家的人,也还是要小心为上。道士的声音传来的那刻,顿时让陆长风心情舒畅了很多,陆长风虽有察觉,但似乎阻挡不了。一旁的年轻道人听到陆长风的回答,笑了笑。“在下衍初,来自九华山的小道,初出江湖游历一番,刚刚见公子一人独自站在舱外,以为公子有事伤怀,多有冒昧。”
“道长说笑了,九华山是天下道宗,出自九华山,道长可非寻常小道。我并无事,道长多心了。只是在想,人事该如何而已。”
“天下人事,皆在人为,莫非顺心与逆心罢了。大道之上,顺心为好,可不逆的事情,最好都顺心而为之,否则有损道心,未来可能会影响大道之根基。其实世间万事,无为胜有为,顺心胜逆心。公子你觉得呢?”
“道长说的很在理呀。可是世间想要顺心而为的事,都有太多的阻挠呀。道家认为无为更好,所以劝众生无为,顺其自然。道长认为,莫非世间人事皆无为最好?”
“非也,非也。世间人事,在我看来,皆顺心为之最好。大道三千,顺心之境难取,自身不想逆,何必为难自身。我道家虽说无为,但此无为,是为顺心之无为。不可逆之心与不可逆之事,又何必逆它呢。公子说对吧?”
“道长所言极是。在下陆长风,多谢道长解惑。听君一席话,受益良多呀。”
“公子说笑了。你叫陆长风,莫非是陆家公子?”
“那里什么陆家不陆家,道长多想了,我不过是刚好和那位同名同姓罢了,这天下这么大,同名同姓的人这么多,有我一个,也不奇怪,对吧。”
道士衍初听到这席话,点头说道:“公子说的对,哈哈。世间之事,无奇不有,何况名姓之说。”说这话的同时,道士内心里感叹,这陆家公子防备还真是深呐,姓名都说出来了,还不肯认。世间占星师的名字,那又那么容易出现重复,占星师的名字,在这座天下都是比较特别的,寻常百姓家哪敢取占星师用的名,虽说是有重复,但是不可能多,毕竟占星师的特殊命格就摆在那。而最特殊的占星师,他们在世间的名字是没有重复的,即使在他们离开这座天下之后,也不能重复,这是上古占星师们定下的规矩,无论是哪座天下,都不能违背。“你陆长风的名字,在这座天下,可是没有重复的呀,傻小子。”名为衍初的道人内心笑了笑,也不再说话。
衍初和陆长风站在舱外,都不在说话。不一会儿,陆长风就向道士说道:“道长,我先回房了,告辞。”
道人衍初点点头。“公子请便。”还礼之后继续看向远方。陆长风缓步离开,衍初的嘴角微微的上扬,脸上露出难以察觉的微笑。
风露港的夜晚星河灿烂,陆长风在听了道人衍初的话之后,久久不能入眠,一直辗转反侧,脑海里总是出现顺心二字,而那个顺字,特别显眼,自己总是控制不住去想到它,而脑中唯一想顺心做的,就是为那位皇帝占上一卦,可是祖爷爷不允许,但是自己想做的念头越来越旺,难以浇灭。
子时,星光最亮的时候,陆长风终究还是按奈不住,开始用陆家的占星术,徒手占卜,以天地做星盘,辅以陆家专门为帝皇家占卜的帝星术,求取年轻帝皇的命格变数。帝皇星术,予以观龙象,像至则脉至…占卜初开,天象开始变化,陆长风并没有察觉自己体内祖爷爷所说的星脉的变化,只是觉得自己占卜的很顺,自己沉浸在其中。
突然,原本繁星密布的天空被乌云掩盖,但是没有任何下雨和刮风的迹象,却伴有阵阵轰鸣声。这位陆家少年并没有发现这些发生变化的天象,依旧在为那位年轻的帝皇占卜,自身星脉的悄然变化,自己也未察觉到。一刻钟后,占卜结束,陆家少年有担心,有无奈,又有些庆幸,这个结果,可能不太好,但是对于年轻帝皇来说,已经很好了,于是拿着笔,准备告知那位年轻帝皇结果。
天上的乌云已经散去,只是原本的星河灿烂有了些变化。刚刚的异象引来了很多的注意,很多人以为是哪路神仙在渡劫,只有那几个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乌云散去后,即使是很多占星师也退去,不再观察。
奉安陆家,陆家家主陆时急忙赶到老祖所在的门外,屋内却只传来一句话。“我知道了,回去吧。”陆家老祖望着那副衍天星盘,嘴里喃喃自语:“没想到呀,没想到,最后居然是道家出来,希望你们没给我玄孙带来什么灾祸,否则你九华山,将不得安宁。也希望,这星相的变化,不要出乱子呀。”
西方的天空,几个星星的位置还在变动,仍未停止。陆长风还在写信,打算天亮后寄出去,丝毫没察觉自己的初次占卜给这座天地带来的变化。只是做完这件事之后,他感觉自己的气脉更加顺畅,修为似乎有了精进,甚至打破了之前的些许桎梏。
大楚,靳无悠此时还未入眠,突然察觉到似乎不对劲,望向自己身处的这片天空,看到了还在移动的星辰,估算着它们运行的轨迹,然后无奈的对着东南方向说道:“陆先华呀陆先华,你还是没管住你的小玄孙呐。”
两刻钟后,那几颗星辰停连成一线,星相出现。大齐,天师丘律看着西方的天空,微微一笑。“荧惑守心,大楚呀大楚,出了紫色祥云又如何,还是躲避不开天意的。何况,那个还不知道是不是紫色祥云。”大燮,玄机台上,天师莫宇同样看到荧惑守心的景象,喃喃道:“天不佑你西楚,该如何?”
今晚注定是个难眠的夜晚,大侯国的天师们已经观测到了这番景象,小侯国的天师们也躁动了起来。而始作俑者现在已悄然入睡,全然不知这座天下因为他的小小占卜,开始更加凌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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