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江大雄走进午餐后常去的书吧去喝杯咖啡，坐定后一抬头，眼神一晃，心头一恍。
有个女子坐在江大雄视线右前方，45度角，直发中分，左侧脸颊轮廓带点儿锋利感。
浅灰色棉麻长裙。
大概三十六七岁了，面容光洁无脂粉，因而看得到光阴的痕迹。
跟前放了一本书，一杯咖啡，热气袅袅。
第一次，江大雄知道这个年纪的女人，原来也会生出这般美妙的画面感。
这一次，江大雄在书吧比平日至少多坐半个小时。那中年女子，搅拌咖啡的节奏，将杯子端至唇边的姿势，轻轻一抿的弧度，呀，优雅不做作，端庄又欢快。
一时间，江大雄有些呆。
后来中年女子起身离去，经过江大雄身畔。
裙裾飘飘，有淡淡清香一掠而过，极为轻淡，却留香许久。
且她在擦身而过时，温柔大方地朝江大雄报以礼貌微笑。
她有一颗小虎牙，竟然，在左侧，微笑时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活泼来。
江大雄眼神又是一晃，心头又是一恍。
一个下午，江大雄嗅觉里那股子淡淡清香飘散不去，直到下班回家看到陆晓晓，这个年度某品牌流行的香氛味道气势凶猛地逼迫过来，江大雄才算彻底回过神。
陆晓晓要出门，约了重要客户，话都来不及多说，伸手跟进门的江大雄拥抱了一下。
江大雄不太甘心，指指自己脸颊。
陆晓晓一乐，嘴唇贴上来啄了一下。江大雄趁机抱怨，钱到底比男人重要。
陆晓晓拉开门利落回答，钱和男人一样重要，乖乖的哦。
江大雄拿陆晓晓没脾气，她这股子率真无所谓，这股子年轻又妖媚……统统没脾气。
陆晓晓卖健身器材，这两年热爱健身的人渐多，生意正火，结婚两年了，连要孩子都提不上日程，这阵子更是忙得要命，每周七日，倒是有三四个晚上要么加班，要么应酬。
江大雄拿她没办法。
2
片刻，陆晓晓的香味散去，一转头，江大雄却募地想起穿棉麻的中年女子，不由失神片刻。但随即江大雄觉得并不应该这样，那女子，至少比江大雄大了七八岁呢。
他甩甩脑袋，说自己一句神经，钻进洗手间去冲了个澡。
那晚陆晓晓回来时，江大雄都快睡着了。
她有红酒的味道，跟香水味掺杂在一起，有点儿怪异。江大雄含糊着推陆晓晓去洗澡，陆晓晓说你懂什么，这是钱的味道，你知道不江大雄，这一顿酒，我至少喝下了三万块钱利润。
江大雄翻身坐起来，你看看我值多少钱？
陆晓晓嘻嘻笑，多少钱我也不卖，你是我私有产品。
江大雄跟着笑，万一被别人拐跑了呢？
陆晓晓一仰头，我的男人，怎么可能？
说着陆晓晓开始扑上来手脚并用。
江大雄推她，说你还有劲儿闹。
陆晓晓不依不饶，当然，我的地盘我做主。
江大雄绷不住了，翻身把陆晓晓压在身下。
没想到两天后，同一个位置，江大雄又碰到那个娴静的中年女子。
换了件浅卡其色长裙，都很配她的气质。
看书，喝咖啡，早江大雄片刻离去。
邂逅第三次的时候，江大雄主动过去同女子打了招呼。
她一点都不矫情，指指对面的位置，说坐吧。
江大雄心里悠悠一晃，啊，真好，她让他坐下来。
于是他坐下来，听到她问，喝点什么？
江大雄指指她的杯子，清咖。同你一样。
江大雄看到她在看东野圭吾。并且再巧不过，她手中那本，他刚看完。
就有了话题。然后，她先同江大雄说，我叫李慧。出生时我爸找人算了一下，说我生的点儿不太对，怕以后读书不行，就取了这么一个俗气的名字。
然后李慧笑，真迷信是不？
江大雄也笑了，李慧的声音好，说话的节奏真好，不急不缓，沉静而有引力。
江大雄自小怕语速很快的女人，一张口便是迫不及待的刻薄和精明似的。
陆晓晓的语速其实就有点儿快了，不过她活泼，也不觉得很不妥。
但太慢也不好，有点儿愚笨感，让人着急。
李慧这样，刚刚好。
3
那次之后，江大雄每次吃中饭都吃得很仓促，吃完脚步便会不由自主移向书吧。
五次倒有三次能遇见李慧。
她也在附近上班，是从别处刚过来不久。
有时候江大雄听李慧慢慢说话，心里觉得很静。
但他一直没当面称呼过她什么，叫名字显然不妥，她年长一些，但江大雄又不想叫她姐。
江大雄就是不想，好像叫了姐就生了什么规矩。
不知道为什么，江大雄不想跟李慧有什么名义上的规矩。
他不想
李慧也不要求。
江大雄觉得李慧是个极其别致的女子，甚至见了一次又一次，一起喝了很多杯咖啡，聊了很多次东野圭吾，他们都没有留电话和微信。
李慧不提，江大雄也不提。江大雄觉得这种默契的感觉好极了，不刻意，很奇妙。
那阵子，江大雄心里时时会泛滥出李慧的声音、眼神、眼角细细的纹路，幽静的岁月感。
有时，在陆晓晓的激情里，他的心都会顿那么一顿，沉那么一沉。
于是江大雄知道，他的心开始走私了。为一个……中年女人。
有那么一点儿害怕，可是却抵挡不住在每一个中午，走向书吧的脚步。
她若在，江大雄会欢喜；不在，失落感便层层叠叠。
然后有一次，仿佛隔了好些天，总共七八天的样子，江大雄没见到李慧。
怅然若失。
以至于某一日又再度看到时，江大雄欢喜得不行，三步并两步，几乎是小跑着过去了。
站在李慧跟前，江大雄说，嗨。
李慧轻轻抬起头来，朝他微笑。
江大雄心头一顿。
他没看错，李慧眼神里，聚着愁云。
江大雄还是问了，出什么事儿了，能跟我说说吗？
李慧嘴角一翘，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头搅了几下咖啡。细小勺子碰到陶瓷杯壁，发出叮咚声响。江大雄觉得他的心仿佛也被李慧搅得凌乱不堪。
然后李慧停下手里动作，静静看了江大雄一眼，静静地说，是我先生，他在外面有人了。
4
江大雄一愣，这个答案不在他猜测范围内。
然后江大雄脱口说，怎么可能？你……这么好。
其实江大雄想说，你这么别致娴静，你这么优雅又楚楚动人，你这么与众不同……
但是太赤裸，江大雄终究没好意思说出口。他们，还不曾熟到那种程度。
李慧歪了歪脑袋，怎么不会？
江大雄说，除非他脑子里进了什么东西。
李慧噗嗤一笑，没有那么复杂，不过是，他大概喜欢上另外一种风格。
江大雄想了想，另一种风格？
是啊。李慧说跟我不同的，比如年轻，或者妖娆，或者个性，总之，跟我不同。
江大雄便笑起来，那样的话……另一种风格也不会持久。他不过在乎新鲜感而已。
江大雄说得随口，心里却一惊，可不是这样？就像这些天他心里记挂李慧，总想见到她。
跟陆晓晓在一块，他都会走神。
李慧，跟陆晓晓完全不同，要年长陆晓晓近十岁，但他内心的天平，却在某一天起开始朝着李慧倾斜了。
明显倾斜了，不见李慧的失落感，远远大于对陆晓晓晚归的抱怨。甚至，这些时日，他都忘记他在抱怨陆晓晓了。
他忽略她了。
这和李慧的老公又有什么区别呢？
李慧说，谢谢你。
江大雄回过神来，有些纳闷，谢我什么？
李慧笑，你为我抱不平。
江大雄说不是，我……
江大雄住了口。真的不是，他不是为李慧抱不平，他分明是……嫉妒另外一个有了李慧却还出轨的男人。
是嫉妒。所以江大雄说不出口。他只说，他应该好好珍惜你。
李慧啜了一口咖啡，思忖片刻，可惜他不是你。
杯子落回桌面发出轻轻声响，江大雄的心却发出重重回音。一句话差点儿脱口而出，可惜我不是他。
那一刻，爱意骤然明朗。江大雄坚持请李慧吃晚饭。
反正陆晓晓也不回，而李慧需要陪伴。她有些恍惚的样子，江大雄不放心。他就是想陪陪她。
既如此，李慧说，我们喝两杯吧。
正合江大雄心意，这些时日，他每个毛孔里都透着多和这个女人一起停留些许的渴望。
5
搬了一箱啤酒。
江大雄觉得或者红酒更合适，但李慧说不够痛快。
江大雄一下就服气了，端庄的女人通透起来，花样繁多的小女生根本不能比，她们直指要害，半点儿都不转弯抹角。
江大雄正想痛快。
男女关系中，酒果然是上好的媒介，至微醺，江大雄便开始控制不住浑身上下乱窜的荷尔蒙，在李慧拿过一瓶酒蹭地开了盖后，江大雄说，别喝了李慧，我不能让你再喝了。
李慧说我无妨，我有酒量。
江大雄说那也不行，李慧，我不舍得。
江大雄终于叫出李慧的名字，好像赚到什么似的，再不放口，便一声一句地叫。
李慧呵呵笑，为何？
江大雄隔桌面握住李慧的手，我喜欢你，李慧，我想我喜欢上你了。
李慧笑出声，你喝多了。
江大雄摇头，不不，不是酒的缘故，酒不过给了我一点儿胆量，让我认清我内心渴望。李慧，我喜欢你，前所未有。
江大雄终于表白，右手下意识握紧李慧的腕子。
片刻，李慧放下酒瓶将江大雄的手轻轻掰开。
李慧说，呃，我信。
如此箭在弦上，江大雄脱口而出，咱们好吧。
李慧没说好，没说不好，只定定看江大雄片刻，反问道，然后呢？
江大雄一愣，什么然后？
李慧说，我们好了以后呢？好吧，我们会很新鲜很激情，在一段时间内，但是慢慢地，你就会发现我跟你的女人其实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年长几岁。然后再过一阵子，你再碰上别的女人，这种所谓的喜欢就又来了。
江大雄有些急了，不会，这么长时间，我也只碰上你而已。我们是相见恨晚。
李慧依旧笑，笑得有些悲哀，不是你碰上我，是因为我对你用了心，是我在勾引你江大雄，而别的女人，她们没有那么做而已。
江大雄怔住，李慧你什么意思？
李慧说，我的意思是男人或女人若想放纵，豁出去，谁都可能喜欢上谁，但那种喜欢没有更多意义，也无非就是……你惊动了我的荷尔蒙，如此罢了。
然后，李慧不等江大雄再说什么，起身离去。
走出去几步，李慧对江大雄说，对不起，把这页掀过去吧。
李慧的转折太大，话里藏着他不懂的玄机，却不打算再向他解释。
江大雄傻了。
6
江大雄是傻了，但李慧却完全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她走出去，在路边，把跟江大雄的这段对话和之前保存的对话、一对男女从邂逅到循序渐进几乎勾搭成奸的过程，分成几个语音文件，按照时间先后发给了陆晓晓。
陆晓晓，就是李慧男人外面的女人。
李慧在自己男人微信里，看到了陆晓晓说的一句话，陆晓晓说，宝贝，我对我们的事儿负全责，都怪我的魅力让你不能抵挡，嘻嘻，所以你不用自责。
李慧从简单一句话里就知道陆晓晓是那种自信过头的女人，以为自己独一无二，只要她乐意，全天下男人都会为她臣服，对她死心塌地。
事实也是，陆晓晓一直自认年轻妖娆、魅力独特，对内可以掌控江大雄，对外面的男人也攻无不克。
但李慧不能去跟陆晓晓硬碰硬，硬碰只会两败俱伤，何况她和男人都有一定的身份地位，还有一对双胞胎儿女，在陆晓晓之前，男人也无类似劣迹。
李慧必须把陆晓晓清除出去，不能明争，只好暗斗。
李慧摸清楚江大雄的生活轨迹，窥测到他的小喜好，爱去的地方爱看的书，然后以邂逅的方式，在江大雄的视野中出现。
哪个女人不会勾引呢？
也不过个把月余，李慧就让江大雄对自己上了心，渐渐神魂颠倒。
她比江大雄大七岁，是陆晓晓口中的老女人，但又如何，老女人也照样可以轻松抢走她陆晓晓的男人。
一个女人要存了心让男人上床，根本就是小菜一碟。所以柳下慧才是多少年来被传唱的奇迹。
李慧当然选择止步于床前，她对江大雄并无特殊好感。不过为了釜底抽薪，让陆晓晓认清楚一件事，勾搭男人并不是什么高级本事，她陆晓晓会的，别的女人也会，只是自尊自爱、有品质的女人不屑于这么做。再说刻薄点儿，能多勾搭几个男人并不能证明女人多有本事，只能证明你自己贱，仅此而已。
这种游戏，说到底就是女人间的互相侮辱。
陆晓晓不是傻子，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她应该会明白。
那晚，陆晓晓比平时早了很多回家。江大雄有些诧异，今天这么早，不加班了？
陆晓晓把手里包包一甩，不加了，以后都不加班了。
江大雄说，为啥？
陆晓晓说，我想清楚了，钱还是没男人重要。
说着，陆晓晓张开手臂夸张得扑过来。
江大雄没有躲开，只好将陆晓晓抱个满怀。
陆晓晓香气扑鼻，江大雄摒了一下呼吸，记忆里有一股子淡淡清香飘过来，在他心头绕了几个圈，打了几个转，被陆晓晓的香气淹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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