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营（四十一）：布鲁特武士
乾隆二十三年十一月初十日
不知道被埋了多久，为获得一线生机，我只能擎起坎土曼残片不断刨挖着。
我是乌默尔，大将军的亲随，自黑水营建成后便奉大将军秘令，带一干精锐火枪骑兵在将军的营帐里悄然开挖隧道。
之前，我非常不明白，大将军为何把如此重要的火枪骑兵用在开挖隧道上？但这些事情让我相信，大将军的判断并没有错误，只是，我明白得太晚了。
我仍然难以置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是怎么一股脑儿发生的？
不久前，我接到大将军指示，在夜间正常进行挖掘工作。昼夜不歇的工作对我们来说已经习惯了。接着就在坑道里意外遇到了一群回兵。火枪骑兵们没有配备武器，只能用镢头和铁锹展开搏斗。回兵增援不断，我们正要后撤，结果就发生了一连串莫名其妙的爆炸。醒来后我便落在了已然完全坍塌的坑道中。
我不止一次想要放弃……
我这条命是大将军的，怎能由自己做主，轻言放弃？我唯有拼命活下去，逃出去，把这条命交回大将军之手，任他裁夺。
作为一名贫困的布鲁特人，能够忝为大将军的亲随，实属主的恩赐。更何况，我曾隶属支持黑山派的布鲁特部落，被大小和卓捕获，还是大将军将我放出，给予我自由，与我有再生之恩。
我能存活到现在，也正说明了这条命所享受的福分应该是大将军的。被埋在地底下岂能存活？既然我还活着，就表明，这里有一条通往外界的裂缝。
现在我真的发现了一条裂缝，白色的光芒穿过裂缝。我提起坎土曼残片扒开那裂缝……
轰！白色的光芒炸裂开来……
我从离乱的梦境中醒来，望着眼前的营帐，隐约间，嗅到一股陌生但又清幽的异香。
“你醒了？”一个温柔纤细的声音问我。
我坐起身来，见到了一位身着戎装的回部姑娘，她坐在草铺边，皮肤白皙，秀发微卷，眨着俏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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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在黑水营见过这样的姑娘。不，我从未在世间任何一个角落见过这样美丽的姑娘。
“你是哪个营的？”我问到。
姑娘歪着头灿笑道：“这里不是黑水营。”
我顿时警觉起来，似乎我被捉入了回营……
我闪身跃过姑娘，向帐外奔去，却被姑娘一脚绊倒，两臂被牢牢擒拿住。
这个回部女人竟如此厉害！
“别怕，这里也不是小和卓的营地，不会害你的。”
我冷静下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黑水营的人。”
回部姑娘道：“当然是从这个腰牌上知道的，这点小事可难不倒我伊帕尔罕氏”。说着，她亮出我的腰牌，仰面而笑，眼睛里跳跃着骄傲的银辉。
“伊帕尔罕氏？”我重复讲了一遍。
“没错，我与小和卓可是同族哦。……不过是旁系。”伊帕尔罕氏看着我紧张的样子，吃吃地笑了起来。
在伊帕尔罕氏的引导下，我走出营帐。
这是一支小小的布鲁特人先遣队，隶属于希布察克部。昨夜，这支先遣队到叶尔羌附近打探战况，正好碰见我倒在原野上。我也回忆起来，昨晚坑道爆炸后，我不仅挖开一条出路，还失去理智地狂奔，倒在一处荒原昏了过去。
伊帕尔罕氏一系是和卓家族的旁支。大小和卓叛乱后，她的兄长们拒绝服从小和卓的叛逆行径，带着她投往布鲁特人游牧区。因此，她才随着布鲁特先遣队来到了这里。
“没想到你也是布鲁特人。”一个衣着整洁的布鲁特人走过来，他的身后紧随着一队布鲁特武士。对于贫困的布鲁特人来说，大量的随从、整洁的衣装意味着高贵的地位。这位恐怕是希布察克部的“比”。
“是的，多谢关照！安拉保佑希布察克部伟大的‘比’。”我连忙欠身行礼。
“你眼光不错！我是希布察克的‘比’阿其木。”这名布鲁特首领微笑道。
布鲁特首领旁边是一名衣着高贵的回部人，带着高高的毡帽。这时，我身边的伊帕尔罕氏也悄悄地站在他的身边。想必，这便是伊帕尔罕氏向我提到的兄长——图尔都了。
“但是，”比阿其木突然换了一幅严肃的表情：“你来自哪个部落？”
糟了！我听说，希布察克部一向支持白山派。若果……
比阿其木见我犹豫不决，向前踏了一步，面色严峻，加重语气道：“你是黑山派还是白山派？”
“黑山派……”在这件事上，我不想扯谎。
比阿其木身边的武士齐刷刷拔出刀来，怒目而视，只待一声令下，随时便可砍掉我的脑袋。
“等等，我的命不属于黑山派，而属于天朝大将军！”我慌忙解释道。
“天朝大将军？看来，天朝是支持黑山派的？”比阿其木警觉问道。可以看的出来，比阿其木极其重视这个问题。
这也难怪。因为黑山派与白山派之间的争端，富饶的七城之地内乱频仍，回民百姓自相残杀，疲惫不堪。自从依斯哈克和卓建立黑山派，玉素甫和卓建立白山派开始，两派就争斗不休。先是黑山派掌权，将白山派阿帕克和卓逐出南疆。阿帕克和卓借兵厄鲁特人，攻灭叶尔羌汗国，成为厄鲁特人在南疆的傀儡，大肆迫害黑山派教众。不久，黑山派和卓在布鲁特人的帮助下再次兴起，与白山派进行血腥斗争。厄鲁特人又将白山派掳掠到北方，将黑山派和卓立为傀儡。厄鲁特被天朝雄师铲平后，留在北疆的白山派大小和卓蛊惑天朝，利用天朝兵力，血腥镇压南疆黑山派势力，继而掀起叛乱。我就是这样被俘虏，又被大将军所救的。
大将军曾问我，黑山派和白山派在教义上有什么区别。我想了想，也想不明白，告诉他，两派只是拥立的教主不同。
既然教义一样，为什么要互相残杀呢？大将军的这句话点亮了我内心的灯，成为我新生命的精神支柱。
我定了定神，道：“大将军既支持白山派，又支持黑山派。”
比阿其木疑惑地问道：“怎么可能同时支持两个教派。”
我已经料到他会如此回答，道：“因为天朝不忍心看南疆如此自相残杀了，大将军准备为南疆恢复安定太平的生活。”
“太平？”比阿其木吃了一惊，激动道：“就像叶尔羌老汗王的时候一样？”
“对！”我斩钉截铁道：“比那时还要安宁！”
“吾愿追随天朝，效犬马之劳！”比阿其木单腿跪地，热泪盈眶。
“喂！你还没有问我们和卓家族的意见。”伊帕尔罕氏的兄长图尔都急不可耐地问道。
“答应答应！”伊帕尔罕氏抢着回答：“当然答应！”
“你回答什么？和卓家族还轮不到你一介女流说话呢。”图尔都愤然道。
“我一介女流怎么了？”伊帕尔罕氏刷地一下将图尔都的手反擒在后。
图尔都红着脸，又怎么也挣扎不开，大骂道：“你再这样，我真的要把你嫁给内地人了！”
伊帕尔罕氏嫣然一笑道：“嫁就嫁！我还要嫁给内地最厉害的人呢！”
“两位不必争吵。”比阿其木连忙劝说道：“我已经做好打算，咱们现在就回希布察克，向额色伊和卓请示。”
额色伊和卓便是伊帕尔罕氏一系的长兄，拥有很高的宗教影响力，属于温和的白山派。
“若额色伊和卓不准许呢？”我将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
“额色伊哥哥肯定会答应的，”伊帕尔罕氏将图尔都放开，抢着回答：“他可是忍大小和卓很久了。”
“若和卓准许，”比阿其木继续陈述着他的计划：“我便率众袭击英吉沙尔、喀什噶尔两城，虽无法解黑水之围，但能牵制一部分叛军，为黑水营减轻压力。将来大兵突围，继续进剿，希布察克部一定充当大兵先导，为天朝底定南疆。”
“不过那也太晚了，昨晚那场突袭……我担心黑水营撑不了太久了。”我抚着伊帕尔罕氏还给我的腰牌说。
众人沉默着。
“我有个好主意！”伊帕尔罕氏激动地说：“我们一边往回赶，一边派人在叶尔羌散播假消息，就说布鲁特大举侵袭喀什噶尔和英吉沙尔，额色伊誓要推翻大小和卓。”
“好主意！”比阿其木赞叹道。
“那就由我来做吧。我一定要回去黑水营，随侍在大将军身边。”我自告奋勇道。
“这件事还是交给我吧。”图尔都坏笑道：“我可是散播假消息的好手。请大将军的使者到希布察克去吧，布鲁特部落中聚集了许多对大小和卓不满的人物，天朝一定有兴趣，将他们招揽为同盟。”
“太好了！那快点出发吧！”伊帕尔罕氏挥了挥拳头，眼波中流动着对于未来壮丽人生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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