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行军

作者: HYLR | 来源:发表于2023-07-28 00:29 被阅读0次

“没有人会记得我们的故事。”

少年小丑坐在双人床的下铺,用羽毛笔蘸了蘸一旁的墨水。他的手中捧着一本漫画小说,里边写满了看不懂的文字。“波塞旦先生在《俄尔斯之死》中写过这样一句话,我特别喜欢。‘随同星尘一同消散而去的,和星尘有什么区别。’我觉得......”金发的少年一边思考,一边肆意写着内心的不成熟的想法,全是主观而没有太多内涵的空话。

“我本想变得永垂不朽,”他写道,“若无法在这世上留下任何痕迹,那人类的存在有什么意义?”“所以,我才会选择写小说吧。”少年头枕着被子,用脚蹬了蹬着上铺的床板。

“是吧?希薇娜。”他说着合上了小说,将其放回桌上。这只是,将死之人的自我安慰罢了。

“哟,早上好。”哥德萨斯先生仅睁着半只眼,似乎还没睡醒。

“...早。”唯因小姐回应道。

男人裸露着上半身,肩头挂着一条长长的浴巾,谈吐间口中散发着浓浓的红酒味。“今天是我们值早班吧?我得先洗个澡。”他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朝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哥德萨斯先生的身材非常健硕,手臂上的肱二头肌和锁骨下的胸大肌十分坚挺。从后远望去,他黝黑的背脊上深深浅浅的各种伤痕尤为清晰。斜方肌上的刀疤,以及背阔肌的烧伤,似乎是隆重地在向她宣示自己久经沙场的老兵身份。

再次见到他时,哥德萨斯先生已经穿上军装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貌似也穿着那套古朴的墨绿色羽绒军装。做完晨间洗漱工作,他整个人精神了不少。“噢,对了。”男人随手在唯因小姐的轮椅上使了个咒语,她便像上次一样悬浮了起来。

“.....谢谢。”唯因小姐低头望了望地面,又望了望哥德萨斯先生。“小事!”他憨笑着,拧开生锈的把手,推开了那道金边纹理的木门。

这一回,他们穿梭进了一个已经先前布置好的地穴。“你在这里待着看看风景就好了哈,”他同样递给了她一副望远镜,接着再从后裤兜里掏出了一本小小的《圣典》,也丢给了她,“没事也可以翻翻神话故事打发时间,侦察工作全交给我就好。”

“谢谢。”唯因小姐迟疑了片刻,再次说。“呵呵,别那么拘谨,”哥德萨斯先生说着在空中画了一个咒术之阵,洞内顿时变得亮堂了不少,“这次天有点黑,地穴里又采光不好。我用光之咒给你开个小灯......”

与小丑不同,这个中年男人意外地好相处。并算不上是自来熟,但唯因小姐在与哥德萨斯先生交流时,似乎未曾有陌生人之间的疏离感,他的言行举止让人倍感亲切。又大概是因为他军人身份的影响罢,哥德萨斯先生那结实的身躯给他随和的性格又增添了几分威严。

“......然后,那只癞蛤蟆竟然自己跳进了油锅里。你说蠢不蠢!”哥德萨斯先生一边使用侦察的咒语检索着四周,一边傻笑着与唯因小姐闲扯着童年的趣事。“您人真好呢。”唯因小姐略有欣慰地说。哥德萨斯先生愣了一下,并没有作出回复。

“...关于......昨天小丑那档事吧,我......昨天死神先生已经跟你聊过了吧?”过了良久,哥德萨斯先生挠了挠头说。

“嗯...”唯因小姐端正了一下坐姿,等待他的表态。

“我已经...好好训斥过他了,”哥德萨斯先生侧过头去,试图回避她的视线,将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侦察之中,“确实是那孩子做得不对,我替他向你道歉。哪有给刚醒不久的病人看那种血腥场面的啊,我换谁来都遭不住,们就不应该让他单独带你站岗。”

“...没事,我也有些先入为主,把这场纷争想象地太过理想化了,”唯因小姐连忙晃了晃头,顿时有点心虚,边抠手指边说,“因为我根本就......一无所知,无论是对你们,还是对『The War』。”

“...毕竟你失忆了嘛,嗯,这很正常,没啥好自责的,你做的很好了,真的,不骗你,”哥德萨斯先生一边单手调控着侦察的咒语,一边关切地安慰道,“不过,有一点我希望你可以听我说上一句。”

“好的。”唯因小姐道。

“纵使他在你看来如此扭曲,但那孩子却成为了我的救赎。为了向给他造成伤害巨大的‘罪人’复仇,他强迫善良的自己变得残忍与暴虐,可他原先并不是这样的。唯独那孩子,我不希望有任何人讨厌他。”哥德萨斯先生透过地穴的缝隙神情复杂地眺望着远方,喃喃道。

唯因小姐凝望着男人严肃的面庞,保持缄默。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即便能够回空中岛上去舒舒服服地待着,也必须下战场来杀敌吗?”哥德萨斯先生问,“听完这个,你就知道为什么小丑昨天会做出那般异常的举动了。”

“...请讲。”唯因小姐轻轻呼出一口气,整理好心中杂乱无章的情绪,神情专注地说。

“在这之前,小丑跟你提到过『The War』爆发的缘由吗?我不晓得从何谈起好。”

“他告诉过我了,『彼岸的晨曦』,还有『月』与『星』间的矛盾冲突,我都知道。”

“那我就从这里开始讲吧,听好咯,”哥德萨斯先生郑重其事地开始阐述,她也竖起耳朵在一旁聚精会神地聆听,“在『月』,『彼岸』与『星』之间共有两段『银河』。连接『月』与『彼岸』的被称作『月河』,连接『星』与『彼岸』的被称作『星河』,而我们行军就负责在『星河』或『月河』中作战。其中在『月河』作战的被细分为行月军,在『星河』的被细分为行星军,而我们这个部队就是负责在『月河』作战的行月军......话是这么说,大多时候我们都直接统称行军了。除了行军外,以作战为主要工作的军队还分为‘守军’以及‘陆军’,他们也在这场战事中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其中守军负责镇守在『月河』的出发点,工作是保护国土不受侵害,他们是我们守住民心、确保战斗正义性的基石;陆军则通过巨型传送阵镇守在『彼岸』防卫,工作是在与敌军作战的同时,保卫行星军顺利前往『星河』,他们是保证进攻主动性的基石,国家最强大的战斗力近五成都分布在那里。”

“一般来说,我们行军同守军和陆军是地位平等的。但是,我们的国家并不重视派遣到『月河』的行月军。因为对于史密斯夫八十六世,也就是我们的君主而言,我们的作用也不过是清扫伏兵,为守军减轻点作战负担而已。『月』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理念,将人命安全放在首位,所以将更多的军费开支都用在了守军上了,因此守军的防御能力也已经足够强大,以至于就算咱行月军不发挥丝毫作用,他们也能从容应对各种侵袭。”

“但是,『月河』的行军又不能完全没有,不然陆军后方就会出现大量毫无防备的领域,同时会造成其信息闭塞等问题,这样很容易导致陆军被敌军四面包抄的局面。既不能不要,又起不了啥关键作用,那该咋办哩?我们的执政党就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们将有重大过错的死刑犯派遣到『月河』充当行军,并制定了各种规则加以约束,这样......”

“死刑犯?这么说,你们也是死刑犯?!”唯因小姐打断男人的话,眉头高耸地惊呼道。

“别激动,先听我讲完,”哥德萨斯先生不紧不慢地解释说,“我们当然不是死刑犯,我们只是选择了当行月军而已。只要能力达标,自主从军的公民对军种是有自主选择权的。只要你乐意,你去前线当炮灰都没人介意。而我们之所以会选择这一条路,最主要还是因为『罪人』。罪人此刻,就潜伏在『月河』的某处角落,至少『愛』那丫头是这么说的。我们待在『月河』不是出于某种义务性目的,而是恨意使然。”

“噢...”她舒了一口气。

“当然也不全是,”哥德萨斯先生接着道,“大家都有很多想法啦,我们各自怀揣有各自的目的才选择了这一条路。比如说才提到的『愛』,那个银发的小丫头。她同样是因为仇恨踏上了战场,罪人残忍地杀害了她所珍视的友人。但依我看,她更多地是想履行与某人的约定。”

“那您呢?您又是因为什么选择了行月军。”唯因小姐询问道。

哥德萨斯先生迟疑了片刻,匆匆瞥了她一眼。“寻死。”他淡淡地说。

“......发生了很多事,如今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我无法原谅自己,自杀会亵渎圣菲奥娜大人九曲教的信义,因此牺牲是我唯一的选择。为国捐躯,听上去多正义哪。”眼前的男人戏谑地调侃道。

唯因小姐望着眼前的哥德萨斯先生,再次垂丧下脑袋。她又能说些什么?“很抱歉听到这些”,还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貌似都是不错的慰藉之辞,可话挤到嗓子眼却又卡住了。对于这场纷争的这些军人们,她就如同个局外人。仿佛置身于千里之外一般,这份近在咫尺却触不可及的距离感。难以轻易靠近,无法感同身受,一切都无能为力。

唯因小姐只觉得可悲。“我们接着刚刚的话题,“哥德萨斯先生赓续说,“被派来的行月军大多都是死刑犯,但我们是特别的。死刑犯没有经过专业军事训练,更别谈什么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情怀,如果就这样放任他们到战场上的话,大概率只会逃之夭夭。因此,国民大会对此制定了三项重要的行政法规:一、从『月河』的起点出发,到达『彼岸』的行月军将有资格赦免一切罪责;二、行月军一个月之内必须至少击毙两名敌军,否则军方将会停止空间传输的物资补给;三、同月内毙两名以上敌人的行月军,将会激发补给奖励机制,杀敌越多者补给越大。”

“所以昨天小丑才......”唯因小姐喃喃道。

“是的,”哥德萨斯先生解释说,“在昨天以前,我们已经整整一个月没遇到敌人了,不可能放走那两个人。我们杀敌与其说是为了报国,不如说是为了满足最基本的生活需要。食物首先就必不可少吧?”

“...尸体是宝贵的食粮?”唯因小姐回想起少年小丑的话,恍然大悟。

哥德萨斯先生点了点头,道:“虽然道德上我们不允许自己食人,但那孩子因为过往的阴影并顾不上这些有的没的。军事法也懒得管行月军吃不吃人,我们也就默认他那么做了。”

“但是,这很不合理啊,”唯因小姐蹙着眉刨根问底,“你们是主动选择当行月军的,对死刑犯适用的法规怎么对你们为什么还适用,不应该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吗?而且军方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监督着你们,他们又是怎样判断行月军杀了多少人,从而提供相应的物资的。”

“关于第一个问题,其实很简单。我们的确是主动选择的去当行月军,但整个『月之国』上除了我们这么做几乎就没有例外了。大多人都不会想和一群死刑犯混为一谈,胆小一点的就去当守军,胆大一点的就去当行星军或陆军,谁要去当行月军绝对是脑子有病。政府也肯定不会因为我们的特立独行制定新的政策,更不会给我们提供和其他军种一样的物资,毕竟我们也只是少数,所以即使我们不是死刑犯,待遇也和死刑犯无异。”

“关于第二个问题,他们能知道我们杀了多少敌人,是因为我们,包括『星』的公民参军前都会被施加咒术的印记,”男人说着撸起袖子露出粗壮的胳膊,上面画着一道弯弯的月牙,散发着若隐若现的银白色光芒,“我们使用咒术,杀死敌人,被敌人击杀,以及饮食起居等生活各方面信息,都会通过这道印记传输给上头,他们也就是通过这个印记了解我们的情况的。这个咒语是两千多年前由一名叫作莉莉娅的高阶功能型咒术师研发的,运行方式很复杂,我一时半会跟你讲不清楚,你有兴趣了去找死神先生了解吧,他特别懂这个。”

“好的,请继续。”唯因小姐说。

“然后到这里,我想讲点自己的看法,”哥德萨斯先生说,“关于针对行月军的三条政策,你仔细琢磨琢磨其实就会发现,它真的特别的——残忍。”

“残忍?”

“是的,残忍,”哥德萨斯先生语气逐渐不满,“说什么作为行月军抵达『彼岸』就可以将功补过,简直就是屁话一通。那言外之意不就是在讲,到不了『彼岸』就不放你回去了吗,乐死。你可知道『月』离那头有多远?61.8万千里!正常人就算不被敌人杀害,也早饿死在半路了。毫不夸张地讲,除了我们这一支小队没人有可能顺利抵达『彼岸』。还有后两条法规也是完全不给人活路。什么不杀满两名敌人就不给物资,简直就是一坨屎!就算我们再强大,也有概率会碰巧一、两个月都遇不上一个敌人。那可咋整?我们又不是不想杀敌,可就是碰不上啊。这种政策表面上人畜无害,还给了死刑犯生的希望,实则是在用一种丛林法则式的野蛮手段,强制调动行月军的作战积极性。”

“现在你大概搞懂为什么那孩子会储存敌人的尸体了吧,”哥德萨斯先生边调控着手中的侦察之咒边说,“如果一个敌人都碰不到的那个月真的到来,那些尸体真的反而会救我们的命。”

“......我搞懂了,”唯因小姐咽了咽口中的唾沫,赓续问,“那波索赫里空中岛呢?为什么你们可以擅自回去。而且食物也还充裕,其他的物质条件看起来也没有什么问题,不像是非要做到食人那种地步不可的样子呀。”

哥德萨斯先生收回手中的咒语,坐在地上歇了一口气。他从边上拧开一瓶矿泉水,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哎...我正要讲这个呢。”他叹了一声,说。“侦察结束了?”唯因小姐问。“嗯,但等会还要再做五次。每个小时至少侦察一次,不然我们就可能会遭遇敌袭。”

“辛苦你了。”唯因小姐说着,操纵轮椅飞到他的身前。

“其实,本来是不能回去的,”哥德萨斯先生说着,转了转胳膊给自己的肩膀拉伸,“至少政府是不让士兵在服兵役期间随意返回的。但我们有死神先生,也就是我们的队长。那老伙计曾是『月』的首席空间使,有了他我们才得以穿梭回波索赫里空中岛,使我们有一个相对安全的庇护所。波索赫里空中岛是『月』的所属岛屿,在那上面没人能把我们怎么样。那座岛离我们现在待的地方隔了有20多万千里,死神先生通过自己超精确的空间之咒将这超长距离的传送化为了可能。打仗还能随时随地回家,虽然听上去很美好很梦幻,可这同时也是极其困难的。他的大量咒力都花费在了对传送路线的强制记忆和调整修复上,这很大程度上削减了他的战斗力。如果他放开手脚与敌人作战的话,必须抛弃脑中大部分的传送数据,但他要那么做我们就回不去了。因此即使死神先生的强大不容置疑,我们也一般把他当作底牌,不到迫不得已绝不拿出手。”

“而关于物质条件的问题,其实也不容乐观,”哥德萨斯先生赓续解释道,“保证我们能安全地在那座空中岛和战场上往返,已经是死神先生的极限了。他做不到再多开一道通往大陆的传送门去进购物资,否则他的脑子会爆炸的。就是物理上的爆炸!很可笑吧,呵呵。我们就是按照定下的法规领取每月的补给,省吃俭用地度过的。但如你所见,这几天的食物都格外丰盛,面包、烤鸡、蛋糕,要啥啥都有。但那其实是因为小丑那孩子不剩几天了,我自作主张要求死神先生提高最近的伙食待遇,好让他更开心地度过最后的时光。那些美味的食物,都是参军前死神先生大量购买并储存的,分发的军粮不可能有这么考虑口味,而现在也不剩多少了。”

“是这样啊......”唯因小姐嘀咕着道,“没办法...让空中岛下面的熟人直接送物资上来么。”

“我们的行为本就违反军事法的,参军期间返回国土啥的。如果要求其他人为我们运送物资,被发现了绝对判刑,”哥德萨斯先生说,“而且......出于一些比较私人的原因,我们现在并没有信得过的熟人。那些你现在不需要了解。”

唯因小姐注视着他略显憔悴的面庞,悄然低下了头,用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腕,陷入了沉思。

“好沉重。”她默默地想。这份心情难以言喻。

听了哥德萨斯先生作为军人的一番讲解,唯因小姐已经深刻地领会到了他们的不易。可即便是这样,再次回忆起昨天战场上那两人死去的场景,自己还是会各方面地感到难以接受。可她接受与否又有何意义?战乱带来的痛苦与悲伤仍在持续,仇恨的枷锁仍在不断延伸。唯因小姐可以作为旁观者洞悉这一切的不合理与扭曲,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只能当个旁观者而已。

“...不,不对,”唯因小姐小声自言自语,目光变得更加坚毅,“我会适应这一切。”地穴之外,荒无人烟的大地上了无生机。寥寥几颗草木在微风中摇曳着脆弱不堪的躯干,强装顽强地屹立在丘壑的顶端。“谢谢您替我解释这么多。”她又抬起头说。

此刻,他正目不转睛地眺望着远方。没有听到回复,她便一脸疑惑地跟随他的视线朝远方望去。“...你看。”哥德萨斯先生说着,手朝着缝隙外指去。她举起望远镜,调高放大倍数。

一个怪物。一个体型硕大的...怪物?布满划痕的目镜中,黑色怪物浑身布满尘土,匍匐在地平线附近,露出骇人的表情,朝着两人所在的方位快速爬动。“这什么啊。”一时间接受了过于庞大的信息量,唯因小姐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宛若变异的人体蜈蚣一般,死人的身体黏在一起。人类的手脚支撑着它肥大的躯干,以难以形容的移动方式别扭地向前方蠕动。“那是『僵尸』。”哥德萨斯先生调整了一下坐姿,说。他侧过身子,右手笼罩在右眼下侧,左手前伸,掌心向上,摆出狙击的姿势。青蓝色的咒术之阵开始浮现,散发出柔和的微光。“『僵尸』?”唯因小姐问。

“因为在『卐尸之战』中和这种玩意打过很多次,我跟它已经跟老朋友一样要好了,”通过层层圆环状咒阵的聚焦,他眯起一只眼开始进行瞄准,“死灵咒师身上逃逸的咒力偶然依附在了牺牲的战士们身上,使他们重新具备了一定的自我意识。”

“然后,就变成『僵尸』了。”

唯因小姐望着哥德萨斯先生,冒了点冷汗。她将注意力转移回望远镜之中,转眼间,怪物已经爬了将近五分之一的路程。明明大概20秒前才在地平线上现身,一不留神就翻越了一整座丘壑。“它好快。它好像是奔着我们来得,我们打得过吗?”她问。

哥德萨斯先生又一次没有回复。唯因小姐停顿了一下,试探着说:“我们要不要......”

“嗞。”还等她没讲完,一道远雷,宛如极细的丝线,伴随着刺目的金色光耀,倏地击中了那只怪物的头部。它即刻定住在原地,四肢僵直,后身由于惯性猛地冲撞上来。怪物摔倒了,紧接着开始侧翻,倒在半路开始抽搐,尘土飞扬。“它死了。”哥德萨斯先生说着,随手收回咒术之阵,重新盘腿坐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唯因小姐问。

“已经不用管了。你不太喜欢目睹生命的死去吧?”他拧开瓶盖又喝了一口水。

“那是您做的?”她讶异地问。

“我是雷电使。很厉害吧?”哥德萨斯先生憨笑着道。

“这么远是怎么命中的。”

“这种只要掌握了就不是很难。 稍稍感知一下导体,再找找空气中的带电微粒,再连个线就行了。”

“天哪...”

“如果昨天那孩子没有‘回收’那两人,他们说不定就被这只『僵尸』融为一体了。想死都死不成,那可比被吃掉还难受咯。”

唯因小姐再次举起望远镜朝远方望去,那只怪物已经被淹没在滚滚烟尘之中了。

“嘀嘀嘀——”不知过了多久,耳麦中的闹铃响了。哥德萨斯先生又站了起来,抖了抖肩膀。“现在是第二轮侦察,我又要有的忙了。你看看书吧,我也说累了。”他扳了扳手指,发出“咔咔”清脆的声响,侦察之咒开始浮现。

唯因小姐望了望手中的《圣典》,说:“好......”

很奇怪,6个小时一溜烟就过去了。果然,是跟所谓的氛围有关吗,她想。和更可靠的人待在一起,即便是大同小异的环境都显得相对更有安全感,就算是无所事事也不会感到时间有多漫长。她并不痴迷于《圣典》里各种异想天开的神话故事,唯一能吸引到她的不过是书中过度艺术化的残酷历史。

“那本书就送给你吧,”哥德萨斯先生道,“就当成是见面礼。没事,我已经不需要了。”他们再次回到了波索赫里空中岛。每次踏过传送门回来,或者是奔赴战场,都有一种别样的感受。仅隔着一道破旧的木门,就是完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无论是天气、温度、空气的味道还是氧气的浓度,平时一切没能留意到的细微体感,在刹那间的变化都格外明显。

“呼......”唯因小姐脱下兜帽,叹出白色的雾气。

今天转凉了。昨天明明是『月河』严寒许多,现在反倒反而是波索赫里更冷。她又将双手伸到嘴巴前哈了一口热气,揉搓掌心。哥德萨斯先生将钥匙插进锁孔中,反锁了门。“还没吃早餐就出发了,昨天也没吃啥,肯定饿坏了吧。”他问。

“...还好。”唯因小姐嘀咕着道。

“注意咯,握紧扶手。”哥德萨斯先生用逗小孩的语气说着,开始解除她轮椅上的悬浮之咒。

“嗯?”

“哐当!”还没等反应过来,唯因小姐便连同轮椅一起地掉落在了地上。

“吓了一跳...”唯因小姐紧紧抓住轮椅的扶手,意犹未尽。“我就想刺激刺激你,嘿嘿。”哥德萨斯先生憨笑着道。

男人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推着唯因小姐的轮椅,朝住宅楼的方向慢悠悠地走去。眼前是一座教堂似的的木头房子,三两只白鸽依偎在屋檐上,花园里的玫瑰都枯死了。很显然,这里已经好久没人打理了。虽然来这里也有几天了,但唯因小姐还是第一次仔细观察周围。

“买下了这么大的空中岛,以前已经应该有不少仆人吧?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早解雇了,没那闲钱。”

“...就是可惜了这么大面积的空地,多种点好养活的花那该有多漂亮。”唯因小姐说。

“房子左后侧还有一片花园,那里死神先生在打理。现在还很美,有时间去转转吧,”他朝着烟囱后的地方指了指,“看到了吗?那个尖尖的。”

“...看到了。”女人点点头。

进屋后,哥德萨斯先生将羽绒军装挂在木架上,推着她朝大厅走去。

愛、死神先生,小丑已经在餐桌前准备好了。“欢迎回来。”愛和死神先生异口同声地说。粉色的小丑用力敲了一下桌子,大声训斥道:“慢死了!你们是不是路上又......”

“...哈哈......”

唯因小姐茫然无措地坐在原地,又被困在了一片欢声笑语之中。唯因小姐呆滞地望着少年白净的面庞。那副表面上天真无邪的面庞。她不愿再去想,撇开视线,又将略有涣散的目光缓缓挪动向桌上那色泽鲜亮的食物,肉食,是肉食,肉......少年打包尸体的画面再次条件反射般地涌入脑海,女人不由得一阵反胃。血淋淋的大肠、失去头颅的脖颈,折断得一节一节的骨骼,不知名的神经“藕断丝连”地维系着残肢们最后的联系......

她连忙捂住嘴。“呕......!”唯因小姐遽然毫无征兆地吐了。

她连自己都没想到。

胃液连同所剩无几的食物残渣溅了一地,那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为什么?明明昨天还没感觉这么恶心。“是啊,原来我这么得...”唯因小姐默默地想。

“纸,纸巾!”愣住半晌,哥德萨斯先生慌乱地搜寻起餐桌上的纸巾盒。“在这里。”死神先生直起身来,将手边的餐巾纸递给他去。小丑半张着嘴,呆坐地坐在一旁。

“不,不好意思。”清楚自己又给大家添了麻烦,唯因小姐眼泪都急出了眼眶。明明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明明才下定决心要选择适应了。“我...”她试图解释。

“没事的,没人会责备你的。”死神先生轻轻地拍打着女人的背脊。哥德萨斯先生不顾呕吐物的刺鼻难闻,镇静地收拾着残局,惟有小丑与『愛』不知所措地待在原处。“我真恶心。”唯因小姐眼皮抽动了一下。

她吐了自己一身,就被推去淋浴室了。唯因小姐裸露着身体,将右腿搭在板凳上,用毛巾抹了抹自己的胳膊与乳房。『愛』站在身后,帮她擦洗双手不好够着的背部。“麻烦你了。”唯因小姐勉为其难地笑着说。“没有的事,”愛冲掉唯因小姐的红发上的泡沫,小声说,“这是常见的应激反应。”

“谢谢了。”她闭上眼微微昂起头,再次深呼了一口气,希望今天的情况永远不会再发生了。“...你不要紧吧?烧伤可以沾水么。”唯因小姐侧过头去,问。

“...烧伤?”银发女孩透过镜子望着唯因小姐,迟疑了片刻,说,“不用担心我。”

“...好的。”

擦干身体之后,愛又为唯因小姐穿上女性内衣与长裙。“咦?意外地合身。”她左右转动着肩膀,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咚咚咚。”有谁外头敲了敲门。“喂,你们搞好了记得叫我喔,”传来了男人低沉雄浑的嗓音,是哥德萨斯先生,“小丫头马上要跟死神先生去执勤了。”“好的。”愛一边用吹风机帮唯因小姐烘干头发,一边机械地回答道。

唯因小姐用梳子理了理刘海。

『愛』就和往常一样,习惯性地坐在死神先生的肩头,准备出征。“照顾好她。”临走前,死神先生对哥德萨斯先生如是告诫道。“放心吧,回见。”哥德萨斯先生手揣口袋,低着头说。

“掰掰。”愛招了招手。

“...我不知道现在你是什么情况,不过。”正当他要关上那扇门,哥德萨斯先生又开口了。死神先生驻足在原地,仅剩半个身子在门框内。

“不过,只要你的行动不会侵害到染,我就不会过问。”

“...了解。”死神先生合上了门。

在另一头,唯因小姐鼓足勇气,也敲了敲门。仰视镂刻着“小丑3607”的门牌,她咽了咽口水。

“那个.....”

“噗嗞,这里是未成年雄性人类私用生理性间歇休眠区域,”少年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代号『小丑』允许通话。”

“我可以进来吗?...我要进来了。”唯因小姐试探着说着,摁下门把手轻轻推开了门。

少年小丑翘着二郎腿,懒散地躺在双层床的下铺,枕边放着一沓厚厚的漫画书。唯因小姐环顾着四周。第一次参观见小丑的寝室,没想到还挺正常的。室内很干净明亮,门正前方的书桌上摆着一本笔记。

突然想起了什么,唯因小姐停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认真说:“哇啊,房间里的水管不小心坏掉了呢,所以暂借你的房间用一用吧。”

“帮我把窗帘拉上,小憩一会。”

她抿着嘴,帮他拉上了窗帘,顿时昏暗了许多。

“我可以...”

“上铺不行,希薇娜刚睡着。”

“嗯...”

“热的话自己去开风扇,我的柜子里有床垫。”少年闭着眼道。

她愣了一下,推着轮椅去打开风扇,然后又打开柜子。她抱起一卷来,尽量弯下腰铺平在地上。少年小丑瞄了她一眼,说:“那不是床垫,那是毛巾。”

唯因小姐看着他,又看着地板上的毛巾。“欸,真拿你没辙。”少年小丑再次站起来,走到柜子前头翻找了片刻,抽出一条床垫。他捡起毛巾,将床垫铺在地上。“我没有多余的被子,你要用我的吗?”

“算...算了。”她晃晃头。“那你盖条毛巾吧,或者说你也可以回去把自己的被子带过来。”少年小丑说着,回去躺在床上。

唯因小姐蜷缩着身子,侧卧在地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从哪里说起?是先该为他的命不久矣表示同情,还是先该为自己冒失的愤怒表达歉意。刚刚一看到他就吐也很不礼貌吧?那件事也应该道歉。他说自己不喜欢廉价的同情,好,那就先从“对不起”开始吧,就这么决定了。

“对...”

“对不起。”少年遽然说。

“啊...?”

“果然,我还是不希望被你讨厌。做了让你不舒服的事情,我真的感到很抱歉。完毕。”

很反常地,既没有用虚假的笑容掩饰,也没有用无聊的小把戏作为开场白,他就这么直接地将心之所想道了出来。

唯因小姐愣了一下。

“...不对,本来是我想来向你道歉的。”她皱着眉头,将头抵着下铺的床柜。

“我从来都不会直接在战场上解剖食物,”少年赓续道,“那样既会浪费宝贵的血液,也会由于细菌的附着导致难以储存。所以昨天我的所作所为,是故意表演给你看的。”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什么好人,”少年小丑道,“所以当你对我展露同情的时候,我感觉恶心坏了。”

“但你选择食人,本来也就有你自己的理由啊。并不只是宣泄痛苦,更是为了救命粮,不是吗?我根本就不了解你,还对你恶语相向,这应该是我的错。”唯因小姐解释道。

“...你想多了。”少年十指环扣,平躺在硬床板上。

唯因小姐保持默片刻,接着问:“你想要复仇,对吗。”

“是的。”

“你打算......在这片茫茫银河之中——61.8万千里的银河中,希望渺茫地寻找『罪人』的踪迹吗?”

“......算是吧,与你无关。”

“你还剩多少时间。”

“...谁知道呢。”

“...”

“6天。”

“6天?”唯因小姐诧异地问,“6天......6天怎么可能会够。”

“我只要能抱着恨意直至殒命,就心满意足了。”

“...胡说。”

“...”

“...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少年小丑半睁着眼,放下腿,仰视着上铺布满灰尘的床板。

“现在,你只要稍微再接近一下他一点,他便会倾吐衷肠,”死神先生手扶着桌角,又站了起来,“那孩子就是这样的。会先吊着你,但不会吊太久。”

唯因小姐回想起了死神先生说过的话,果然是真的。“是你写的小说吗?”她问。

“嗯,”少年说着用脚丫蹬了蹬上铺的床板,“我相信你不会喜欢的。”

“这是一部......少年得到一切,又因为贪婪失去一切的民俗小说。”他两根指头在空中笔画。

“三重·染,你再敢在我睡觉时用臭脚踢我的床,就别怪我跟父亲大人告状。”希薇娜不耐烦地说着,右手使劲往下重重地敲了几下。

 

“是吧?希薇娜。”

 

 

 

 

 

 

“不是。快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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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第四话: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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