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半个月的时间,读完了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
我所受的教育,大抵有这样的印象。如果一个人是社会的好榜样,台上会无限放大他的优点,隐藏或者忽略其不足,以彰显他的伟岸,把他树立成正面的光辉形象,使其为人们所敬仰和津津乐道。反之,如果一个人被打上坏人的标签,他的恶行或者不足也将被无限放大,最好十恶不赦,即使有些许优点也会忽略不计,以便被人们唾弃。成了好人的,高高在上被供着,不能下来;成了坏人的,低到谷底再踏上一脚,永世不得翻身。这好与坏之间,界限分明。中间仰视好人、俯视坏人的即为我们普通人的世界。
《万历十五年》的贡献,在于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解读历史,这个视角很多人都懂,但很少用于这方面或者很难用得如此透彻纯粹。黄仁宇老先生敢用、敢说,如同法国第一夫人布里吉特敢穿、敢爱。黄老先生把它归结为大历史观,我把它叫做辩证法,不管是万历皇帝,还是首辅张居正、申时行,又或者人们熟悉的文官海瑞、武将戚继光、哲学家李贽,在作者笔下,他们都有两面性,也都复杂矛盾。这不就是我们熟悉的辩证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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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等普通人看来,皇帝高高在上,金口玉言,掌握着所有人生杀予夺的大权,一定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他应能随心所欲想怎样就怎样。可是,书中的万历皇帝,只是活着的祖宗,充其量不过是一个牌位,他不能有自己的思想,还处处受制,少时既不能对感兴趣的书法勤加练习,也不能亲自训练禁卫军,成年后就连想让心爱的女人死后同穴亦不可得,更别说让爱人的孩子继承皇位了。可见,这个皇帝太可怜。
以往我总觉得,职位越高能量越大,越无所不能。常人遇事习惯向位高权重之人求助是常态,没见过谁遇到困难去求不如自己的。之所以向他们求助,是相信他们可以解决这个困难。如果解决不了,我想绝大部分人宁愿选择是他不帮解决而不是解决不了。能人的能量只存在于一定范围,超过界限则无能为力。高高在上、万民仰视的皇帝,也有诸多的身不由己,何况是皇帝之下的权贵们,实有更多的不如意才是,不然肯定玩弄权术,早晚玩火自焚。
贵为皇帝,亦有所能、有所不能。平庸如我们,又何必自寻烦恼。我们要相信,高人有高人的难处和不易,人人都有解决不了的困难和问题,所以,与其求人,不如求己,解决不了问题,那就改变我们的认识,接受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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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时代学过一篇课文《海瑞罢官》,海瑞的清官形象一直留在脑海中。而《万历十五年》展示了一个人性复杂、行为矛盾、不受欢迎、结局凄惨的海瑞,颠覆了我们从正统历史上所认识的海瑞清官形象,它让读者看到了海瑞的“阳”面,也看到了“阴”面。书上说古怪的模范官僚“海瑞极端地廉洁、极端地诚实,从另一个角度看,极端地喜欢吹毛求疵”。用辩证法分析、评价历史正面人物,此书可谓开了先河。
是否一个人有什么优点,这个优点越突出、越显著直到成为名副其实的标签,优点的对立面即缺点就放得越来越大?经常有人用“我的优点是认真,我的缺点是太认真”自嘲,一方面用“追求完美”赞扬,另一方面可能就用“吹毛求疵”苛责。
一直以来,我们的英雄高大全、不食人间烟火像神一般的存在,所以当《芳华》中的“雷锋”刘峰抱了林丁丁后,人们发出“别人可以、他不行”的评论,所以要受到谴责,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人们无法接受他也有七情六欲,人们断定这是他的错。可人们忽略了他是人,不是神。四百多年前的海瑞如此,四十年前的刘峰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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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历史课上学到的戚继光是一个完人、天才,他文武双全,是抗倭功臣,带出了一支响当当的戚家军。这是他给我的全部印象,至于他抗倭以后又经历了什么、如何死去,则自动忽略,没去关注。
本书说,戚继光在贫病交加中死去,英雄末路,结局凄惨。评价“戚继光的长处,在于他没有把人事上的才能当成投机取巧和升官发财的本钱,而只是作为建立新军和保卫国家的手段。他深知一个将领只能在社会情况的允许之下才能使军事科学和军事技术在现实生活里发挥作用。他接受这样的现实,以尽其在我的精神把事情办好,同时也在可能的情况下使自己得到适当的享受。”再一次展示了人性的多面。
由此可见,戚继光虽然有抗倭神功,可缺点或者说不符合时代要求的一面也显而易见。为达到抗倭目的,他适应现实,做出变通,用非正常手段取得首辅张居正的支持,用严刑峻法来训练士兵……历史没有说这种手段是否一开始就奏效,然而我们可以想象,任何事物从废到立,都会带来阵痛和反抗,当被士兵反抗时,戚将军是否杀一儆百不得而知。
戚将军善于有多大力就办多大事,枕着抗倭的功劳簿,他还当了十五年蓟州总兵,等于他前任十人任期的总和;著有军事著作《纪效新书》《练兵实纪》和诗文《止止堂集》。用现在的话说,他是明代武官中的翘楚,是最会打仗的文人,也是最会写诗的武将,是万历年间最闪耀的明星。取得这样的成就,是否归功于戚将军的因势利导、实事求是?换言之,也就是圆滑事故、老谋深算?不管戚将军爬了多高,最后都重重地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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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派张居正与温和派申时行,一个善于大刀阔斧、疾风骤雨的改革者,一个善于和稀泥、维持现状的和事佬,只是他们最后都没能逃脱被赶下台的命运。
海瑞不过是张居正在低位阶的翻版;戚继光与申时行均有偏安一隅的愿望;至于李贽,不过是拾人牙慧的低层次记录者,他对别人评头论足,却不懂自己的长短,也拿不出解决办法,没有形成自己的哲学思想。
他们都有长处,也都有不足,这是作者用大历史观解读得出的结论,这与辩证法一脉相承。
前两天开会,下级例行向上级提出请求帮助解决的事项,上级听后,总结陈词时说到,你们提出要我们纳入那么多个项目,要修那么多条路,花几百亿,不可能每个都能列进计划,事要分轻重缓急来做,拟出三五个,我们反映上去。从县里来看,修绕城路可能是头等大事,从市里来看,可能修城际高铁更迫在眉睫,可从国家来看,事关区域发展的省道联通又更加重要……所谓站的角度、高度不同,对同一事件的重要性得出不同的结论,盖言之,即大局观。黄仁宇的大历史观,也是跳出历史看历史,跳出局部看全局。
如果你活在四百年前的万历时代,你愿意做谁,你又能比他们做得更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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