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兰因用双手反复抚摸着瞬间变得有些陌生的肚子,同时他的眼神直愣愣地望着那一身似曾相识的服装。他发现无论是自己的身材还是装束都与在天道时的完美形象大相径庭。
他不禁疑惑:难道天道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昏迷中的美梦?而如今我只是在“复活”后再次回到了真实的人间?但……但现在这过于瘦小的肚子与我负伤住院时相比也同样是判若两人啊!至于身上这套款式陈旧的运动装竟是自己在高中时就穿过的衣服。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还有两个死而复生的熟人居然也出现在这间十分熟悉的教室中。
莫非,那台大型计算机能把他的灵魂带回到学生时代?对未知现象的恐惧感使得施兰因有些手足无措。他对现在的身体感到陌生的同时却偏偏又有一种恍如隔世的亲近感。尤其是那三十岁后就渐渐发福的肚子不仅已赘肉全无,而且比在天道时的完美体型更显消瘦。施兰因发现,如今的身材已完全符合他学生时代的偏瘦形体。
:“你……你是施……施建斌?”当他的视线转向旁边同样一身运动装的年轻人时便忍不住脱口而出。在近几年的同学聚会中,兰因印象中的施建斌早已经从翩翩少年蜕变为中年发福的微秃大叔了。
年轻版的施建斌一边用手指熟练地转动着圆珠笔一边吃惊地望着有些茫然的施兰因:“你……你到底是怎么了?我觉得你的脸色很难看,难道是哪里不舒服么?”
:“你快说,我现在长什么样?今天是不是离高考还有两天?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高三最后一节历史课了吧?”施兰因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他依然需要局外人能给他一个确切的答复。
:“你还能长什么样?难不成我的青蛙王子会突然蜕变为大帅哥伽明?那我可不敢继续与你交往了。男人长得像伽明也实在是太没安全感了!”坐在前排的赵宥纯转身对施兰因嘲讽一番后递给他一面精致的小镜子:“快瞅瞅自己的尊容吧,你就会明白我从不喜欢以貌取人。”
施兰因依稀记得这面小镜子是他在十八岁时送给赵宥纯的小礼物。当他接过熟悉的镜子后,急忙对着自己的脸照了又照。不出所料,镜中所呈现的正是施兰因十八岁时的模样!
真特妈的见鬼!从成为亡魂后就去了所谓的天道,又从天道再度回到了十八年前的学生时代。这种玄幻小说都不曾有过的桥段为什么会偏偏发生在自己身上?这里到底算是另类穿越呢,还是玄之又玄的平行时空?他开始有些焦虑,在这难以置信的空间中苦苦思索着各种可能性。
但始终奉行既来之则安之的施兰因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甚至能驾轻就熟地用右手去触摸赵宥纯的大辫子。那种回到过去的感觉真是无与伦比的美妙!那时,哦不!应该是如今!当他每每在课堂上抚摸赵宥纯的辫子时,心中的女神便会转过头来含情脉脉地冲他眨眨眼。由此而激起的涟漪早已成为他记忆中的永恒。
:“施兰因!”此时,同样“复活”了的历史老师王谦益对他一会发呆一会闲聊嬉闹的课堂纪律忍无可忍。王老先生甚至有一些愠怒。他高声说道:“我前面说了许多关于钱谦益的生平事迹。现在就请谈谈你又是如何看待这位明末清初的风云人物。”
当施兰因站起身时,赵宥纯贴心地塞给他一张关于晚明文学思想的讲义。但施兰因并不打算临时抱佛脚。成为刑警后,他曾一度痴迷于明清之交的各种历史人物与重大事件。这其中当然包括颇有争议的东林文学派领袖钱谦益。施兰因还依稀记得十八年前,自己也同样在历史课上回答过类似的问题。局限于当时的阅历与知识结构,他只是鉴于钱谦益从欲投湖殉国到借口水太凉的荒谬作为而义愤填膺,甚至反复强调此人的操守还不如身边的柳如是。但这一次他想更为客观地讨论这个问题。
施兰因清了清嗓子朗声回答道:“陈寅恪先生曾著有<柳如是别传>。看似是为河东君柳如是的生平与事迹作各种考证,但其侧重点却是以学术的视角来论述一个真实的钱谦益。对于他当时深陷出世与入仕漩涡而无法自拔的窘境着实怀有一种深深的惋惜之情。经历过太多党争与同仁之间互相倾轧的钱谦益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游离于大明权力中心之外的。甚至在晚明的最后四年,他都赋闲在家。因此作为一个出世者,却在乱世中去投身于政治似乎太不值得。而另一方面,多数人都会不约而同地痛陈钱谦益首鼠两端、甘作贰臣、谄媚阉党的行径。这些劣迹在正统思想中也的确堪称下作与不入流。但批评者们往往会忽略他晚年一直在暗中从事的各种反清活动。也很少有人会注意到钱谦益在学术界的宗主地位!另外,后世的乾隆更是把他贬得一无是处。乾隆皇帝那一首‘平生谈节义,两姓事君王,进退都无据,文章哪有光!‘的诗词彻底把钱谦益打入历史的深渊。这也开创了以人废言的先例。反倒是从近代起,中外学者才开始侧重研究他的学术成就。”
施兰因说话时连续咳嗽了好几次。他已经不太习惯自己那失而复得的年轻嗓音,便故意以咳嗽声来完成最简单的自我确认。而周边熟悉他的同学们却不约而同地投来惊讶的目光。他甚至还能听到某个角落中的零星掌声。
原本只是想让他出丑的王老师一边点头一边却不停地用右手去抬鼻梁上方的金丝边眼镜。施兰因依稀记得,这下意识的动作也时常会出现在他的儿子王晓旭教授的肢体语言中。
王谦益用手示意他坐下,老先生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知道你要出国留学了,而且可以不参加两天后的高考。但无论你在何时何地,对于师长的传道授业解惑应该怀有最基本的仪式感!这也是作为学生所应具备的底线。另外你回答得不错,但显得过于学术化了。这似乎源于你平时在阅读中的广泛累积……。”
放学后,正式告别母校的赵宥纯与施兰因两人各自推着自行车走在靠月亮东路的苏州河边。这段路对于施兰因来说实在是太过熟悉了。因为这里不但是他俩高中时结伴上下学的必经之地,也是盛玮同他本人在十八年后的殒命之所。他突然觉得这样的场景相当奇怪,一个人竟然可以预知自己死亡的具体时间、地点与原因。难道他必须按部就班地再重新过一遍自己的人生之路么?
:“这几天你就乖乖在家呆着!等高考一结束,本小姐就带你去一处我们都感兴趣的好地方……。”赵宥纯还没有说完就被施兰因打断道:“纯,你的表弟盛玮什么时候回国?我想见见他!”
:“去见他做什么?你们俩又互相不认识。”赵宥纯颇有些意外:“再说你和他不会有太多交集的。他……他的性格总有一些乖戾。也就是我比较了解他的为人,而其他人是很难与他相处的!就连盛玮的亲姐也只是一味地忍让着他。”
:“那只是因为你和盛玮都有着共同的前世记忆吧!比如莫友三与徐凤仙就分别是你们前世的前世,是么?”这句话施兰因几乎是脱口而出的。曾经的刑警经历使他说话的口吻更像是逼问一名正在受审的案犯。
:“你?……你居然擅自去打听我仅有的隐私!施兰因,哪怕高考结束后你都不用来找我了!”负气的赵宥纯骑上自行车后绝尘而去。
扶着自行车车把的施兰因依然伫立在原地。他显得有些迷茫。而这种深深的迷茫并非缘于经常耍性子的赵宥纯。他到底是谁,刚才的少女又能否与记忆中的赵宥纯划上等号?如果这世间的一切都要重新来过,那么所有人的命运是否依然会按照原有的轨迹再度成为一种宿命?而他又该如何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变本已成为事实的各种糟糕结局?他极力想拯救处在这个空间的赵宥纯,当然也包括盛玮与他自己!
当他刚走出月亮东路时,赫然发现王谦益老师正和一位及其眼熟的中年男子有说有笑地步入了一幢大厦。施兰因实在记不起那男子姓甚名谁。他急切想骑上车回家见母亲邹虹,却看到不远处的王老师把一叠文件遗忘在自行车车篮中。王谦益那辆老旧的自行车很容易被熟悉他的人辨认出来。
:“王老师!您的东西!”施兰因上前从他的自行车车篮中拿起文件袋直追了进去。步入大厅,他正巧瞥到王谦益已与那位似曾相识的陌生男子一起上了刚上升的电梯。不一会施兰因见那部电梯停在了三楼便开始往楼下直降。
当他也来到三楼时,见到这层的大礼堂外人头攒动好不热闹。许多男女老少们捧着大小数量不一的各种器物、小家具与卷轴在礼堂外互相交流。似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巨大的期待。还有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也都在紧张准备着接下来的拍摄与采访工作。
这……这分明就是多年后非常流行的古玩鉴赏会!施兰因难以置信原来早在一九九八年,古董书画投资便已方兴未艾。他突然瞥到了礼堂边的条幅:中环区古玩鉴赏会。而举办方除了电视台之外还有卫来进出口贸易有限公司。
未来,卫来?这不就是卫大海开的公司么?他猛然想起刚才同王谦益老先生一起走入这幢大楼的中年人正是已年轻了十八岁的卫大海!施兰因知道王老师很早就在古玩鉴赏界小有名气,难道是卫大海特意邀请他作为本次鉴赏会的专家?
不久,跟随人流缓缓步入大礼堂的施兰因特意找靠后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而待他刚坐定后,手里的文件袋却被自己不小心掉落在地上。此时,有好几封文件从未开封的大口袋中散落出来。施兰因连忙捡起并在座位上一一整理后把它们重新放入了文件袋之中。突然,其中一张被剪下一部分的旧报纸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正是十八年前他在父亲施建国的办公桌上看到的一则新闻报道:一九九七年十月,富商孙佳华先生在香港回归祖国后把一颗二百四十克的夜明珠无偿捐献给国家。施兰因知道这颗夜明珠与莫姨家中祖传的汉代仕女木俑本就是一体的。而且夜明珠与另一个会动会唱的小木俑最早是在那尊大木俑的暗格之中!
施兰因连忙开始翻看文件袋中的其他文件。他很快就发现所有文件中的研究报告竟无一例外地与那尊汉代仕女木俑息息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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