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有傻姑娘了

有人说，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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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知道郑竹乐永远都是那个没有诗和远方的小姑娘。

郑竹乐七岁的时候就没了娘，跟着父亲还有两个弟弟过。家里是农村，她没见过什么世面，整天只知道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活以及帮父亲哄爱抓她小辫子的弟弟们。

我遇见郑竹乐那年，我们俩刚好上初中，她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女生，我是班上成绩最好的男生。我们俩被老师安排成了同桌，可是每当我主动跟她说话的时候，她的表现总让我觉得在躲着我。后来我问过她原因，她说:“陈阳，我觉得自己都不配跟你说话，我甚至怕说话的时候，你看见我没钱买牙膏有点发黄的牙齿。”

初中三年，我和郑竹乐说话的次数不多，每次都是我主动找她问她题目怎么做，她总会低下头，小声的回答我。我对郑竹乐，没太大的好感也不讨厌。但是我身边的兄弟都讨厌郑竹乐，因为她总是穿着校服，哪怕洗得发白发黄，也总是那一套。中午在学校大家都纷纷涌向食堂，只有我知道这个时候郑竹乐会偷偷去操场跑步，然后掏出兜里早已冰冷的白馒头。她没钱买饮料，总是会喝学校的自来水，我看见过几次，也没好意思说什么。

我知道，郑竹乐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姑娘。

初中毕业全班只有我和郑竹乐考上了市里的高中，我们俩也因为机缘巧合分到了同一班。高中的女生不像初中的女生朴素，反而有些花哨。很多女生都会在一起讨论穿什么以及去哪吃饭，三三两两一队总不见郑竹乐。高一那年郑竹乐拿到了贫困生助学金，她的同桌撺掇着让她请客吃饭，郑竹乐半天没说话。我知道对于普通学生来说助学金意味着可以请同学吃饭，但是对于郑竹乐不一样，这可能是她一家人的生活费。

那晚我自己掏出三百块钱请郑竹乐的同桌以及几个女生吃了饭，仅仅是因为我想要帮郑竹乐，说到底，不过是同情。可是后来班上风言风语说我喜欢郑竹乐，更有甚者说我在和郑竹乐交往。我一个大男生倒是无所谓，但是我知道郑竹乐脸皮薄，肯定受不了。还没等我跟她解释，郑竹乐先找了我。

那天下午，天气很舒服，一片一片碎光透过树荫，我推着自行车旁边郑竹乐一直没说话。后来快到家了，郑竹乐突然说:“陈阳，礼拜天你能够等我一起去学校吗？”

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这时郑竹乐却害羞的跑开了。

从那以后，每个礼拜天我都等郑竹乐一起去市里，她有时会给我带点她种的橘子或者桃子，她还是不怎么说话，我们俩个人像是彼此默契的小夫妻一样，在夕阳下慢慢走着。

如果时间可以定格，我多希望就这样和她一直走下去……

高考结束那天，全班人约好去饭店吃饭，然后去KTV通宵。郑竹乐破天荒的答应了，我悄悄帮她出了份子钱。那晚喝了酒的同学们，故意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轮到我的时候，班长故意问我是不是喜欢郑竹乐。我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郑竹乐，她的脸颊微红，挺可爱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多喝了几杯有点糊涂，我竟然当众说了句:“我喜欢郑竹乐！”

说完以后大家把问题丢给了郑竹乐，问她是不是喜欢我，郑竹乐一直脸红没有回答。班长提出罚她三杯酒的时候，我记得我替她喝了。后来我问郑竹乐当时是不是喜欢我，她抽了根烟，说:“喜欢，特别喜欢，喜欢到骨子里都深刻。”

我和郑竹乐高考分数差不多，她问我想要填哪所学校，我说:“北京吧，那可是首都，我想去看看。你呢？”郑竹乐想了想:“听你的。”

可惜后来我叛变了，并且没有告诉郑竹乐。

我听了母亲的话，去了四川，因为我舅舅就在四川，母亲希望我去那里舅舅可以照顾我。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告诉郑竹乐，或者是害怕让她看见这么不勇敢懦弱的我，也或许是我不想跟郑竹乐再纠缠了，我害怕知道她喜欢我，虽然这是个事实。

其实，我不喜欢郑竹乐，我喜欢的姑娘是秀琪，我的高中同学，而且我也知道秀琪填的也是四川的大学。

或许人性真的可以恶毒，我不希望郑竹乐再出现破坏我和秀琪单独在一起的画面，所以我自始至终没告诉她我改了志愿。

后来郑竹乐的故事，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郑竹乐真的去了北京，而我和秀琪在四川一所高校成了情侣。

再见到郑竹乐是大一寒假，我回到家里，听母亲说我的老同学郑竹乐的父亲因病去世了，留下她和两个上初中的弟弟。母亲说了句:“作孽啊，一个还在读书的小姑娘哪有钱养活两个小弟弟啊！”

我低下了头，突然很想去看看郑竹乐。

那天傍晚，我来到了郑竹乐家附近，看见郑竹乐正在家门口教两个弟弟写作业。她还是以前那样，瘦瘦弱弱的，脸上总是苍白，没什么血色。穿着的衣服可能是她母亲留下来的，并不合适的大小，越发衬得她瘦弱。她看见了我，有些不知所措，“你怎么来了？”

“我放假了，来看看你。”我知道从高考后就没联系过她，有些愧疚。

“哦，我在北京，但是我没有手机，我去了很多学校也没找到你。”她将头发绕到耳后，似乎有点不知所措。

“我去了四川，北京那边……没录取。”我为了不伤害她撒了谎。

“哦……”郑竹乐若有所思。

那天她跟我聊了聊她的大学，她说大学里她还是努力学习，不过大部分时间都在打工，她还给我看了看她去工地搬砖被砸到手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她对我就像亲人一样，而我对她却总有愧疚。

暮色四合，我准备回去，她问了句:“你明天还来么？”

我先是诧异，接着敷衍似的说了句:“看情况吧！”

那次以后我没去找她，于她，我总是愧疚的。

大三那年，秀琪甩了我，跟一个师兄好上了。我在她宿舍楼下淋了一天的雨也没有换来她的回头。后来发烧了一个礼拜，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接了个电话。那是郑竹乐打来的，她说她打工买了一部二手手机，她问以前同学要了我的号码所以打过来了，我虚弱的回了几句。郑竹乐是聪明的，很快知道我生病了。

第二天，郑竹乐来到了四川。她在火车站迷路了，不知道怎么走，觉得出租车太贵了。她又不知道怎么坐公交，于是打电话给了我。我去车站接她的时候，看着她瘦弱的样子，突然觉得特别心疼，我想，我得对这个姑娘好，否则我真不是人。

我和郑竹乐从那次以后交往了，但是我一直都没有告诉她我曾经和秀琪在一起过。

和郑竹乐谈恋爱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因为她会准时叫你起床自习，还会记得你的生日，用心给你准备生日礼物。她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从来不会超过十五块钱，但是全都是她满满的心意。

她告诉我谈恋爱以后我第一个生日，她跑遍了北京的批发市场买了最便宜但是她觉得最好看的毛线熬了两天两夜给我织了条围巾。第二个生日她跑遍了所有的批发市场给我买了一个二手钱包，她告诉我那个钱包是最新的，别人顶多用了一个礼拜。

后来我们俩约会的时候，她也不舍得让我花钱，她会大清早在宿舍烧好开水装在瓶里。也会在背包里放上打折的泡面和饭盒。每次我请她喝杯奶茶，她会连瓶子都舍不得扔掉。

这样的傻姑娘，我却还是背叛了她。

秀琪哭着找我复合的时候，我打了电话给郑竹乐说了分手。后来郑竹乐打电话过来说她难受得想死，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一旁的秀琪对着电话说了句:“那你就去死好了。”

我没有阻止秀琪这句无理的话，我觉得这样至少可以让郑竹乐死心，好好生活。

后来郑竹乐告诉我，她真的去死了。她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三天，后来室友把她拖到了医院打点滴。她说她半夜准备跳楼，可是遇见保安值班，把她活活关在了值班室并且打电话给了大学辅导员。

郑竹乐哭着告诉我:“你知道后来我怎么就没死么？那是因为我回家了一次，遇见了你父母我才知道你当初根本就没填北京的学校！我才知道原来你也一直骗我，原来连你也骗我！”

大学毕业后，郑竹乐就嫁人了，嫁给了一个做房地产的中年人，带着他前妻的女儿一起过。后来我问她为什么这样，她点燃了一支烟说:“因为你啊，我对男人失望了。我觉得还不如找个有钱的嫁了，看吧，我就是庸俗，我爱钱！”

我自然是不信的，直到两年后我才从母亲的八卦消息里知道郑竹乐毕业那年，两个弟弟意外出了车祸，家里一分钱都没有，但是莫名其妙的郑竹乐就拿出了十几万救了弟弟们，然后一家人离开了没再回来。

2014年底，郑竹乐的丈夫事业破产了，扔下一堆烂摊子跑了，留下了郑竹乐带着他未成年的女儿整天东躲西藏。

彼时，我和母亲介绍的一个姑娘袁佩佩结婚了。

2015年，离婚加上欠债的郑竹乐带着两个弟弟回到了家乡，还住在以前的破屋子里。两个弟弟在工厂打工，而她也在本市找了份工作。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离不开烟了，抽的是最廉价的烟，伤的是最宝贵的那颗心。

我第一个孩子满月的那天，郑竹乐托以前同学送过来一个红包，钱不多，里面夹了张纸条。

还是她清秀的笔迹，写的话依旧像是当年那样文艺:

“这是高中我欠你的那顿饭还有份子钱。

再见，旧时光！”

妻子佩佩问我这是谁送来的，我随口说了句一个以前的同学。

我想起大三那年一个人站在火车站不敢动的傻姑娘，衣服上还有前晚吃完饭留下的米粒。

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有傻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