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命案划破了小城的平静,这几天街头巷尾所有人都在议论。
死者是一个勤勉的生意人,以往每天都会准时开门,从不耽搁。那天迟迟没出摊,敲门也没动静,熟客和邻居觉得奇怪,破门而入,才发现人已经死了,倒在血泊里,胸口插着一把刀。
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一时之间,众说纷纭,各种猜测。叶正雄每天早上去晨练公园里的老头老太太也不例外,大家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讨论着。但叶正雄不去理会,自顾自地跑步跳操,那些人也不叫他。
就在几天以前,叶正雄刚和他们闹过不愉快,现在谁也不搭理谁。出事的生意人他见过,顶实诚一个人,年纪不大,怪可惜的。不过破案这事有警察,他一个离退休老头也不顶什么事,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实在。
说起闹不愉快的事他就来气。都说老小老小,这群人还真跟小孩子似的,见不得人好!自己女儿叶琳才结了一门满意的亲事,这伙人就眼红了,说什么琳琳是假正经、装乖巧,背地里不知道多蹦跶。
叶正雄做了大半辈子老师,一生清贫,要啥没啥,唯独对女儿琳琳的教育最为骄傲自负。
琳琳今年二十五岁,不仅人长得漂亮,更是有文化有涵养,省内重点大学毕业,现在在县城的机关单位工作。琳琳是他大半辈子的心血,这孩子争气,总算是辜负他的期望,也没辜负年纪轻轻就死去的爱人对他的嘱托。
叶正雄别的不求,只求女儿有个好归宿。幸得他这一生诲人不倦,积存了一些善缘,朋友学生都替他筹谋张罗。来说媒的人不少,可叶正雄大都觉得不靠谱,琳琳也不乐意,来来回回好多次,终于敲定了城西的张家。
张家是小城里的大户,家里是做钢材生意的,在整个省城都有影响力。更重要的是,张家祖上是翰林,王雪——琳琳的相亲对象的妈妈祖上也是一个官宦家庭,一家人都谦卑有礼,没有一点花架子。张家文是他们家的独子,自己谈过几个朋友,可王雪都不满意,一来二去倒把小伙子逼烦了,索性什么都交给妈妈张罗。
王雪听别人说起叶琳,又听闻叶正雄的为人作风,十分满意。张振文是个百分百的颜控,一看叶琳和明星似的长相也乐得随妈妈的愿。张家文本人也是重点大学毕业,长得又高又帅,说话做事都特别和气,叶正雄一见满意极了。等到双方见了面,回去后问琳琳,她说,爸你看着好就行,我听你的。
“琳琳,你放心,爸活了几十年了,看人最准了,你嫁过去绝对过得好。”叶正雄拍着胸脯道。
琳琳点头同意,于是这事就算是定下来了。
多好的一门亲事啊,叶正雄人逢喜事精神爽,见人就要拿出来说说。可公园里那些老头老太太不乐意了,纷纷凑过来低声告诉他,说哪一天看见琳琳穿过露脐装啦,哪一天看见琳琳去网吧通宵了啊,更离谱的是说看见琳琳还和当地的小流氓胡磊一起轧马路。
胡磊是谁?一个中学都没读完的小混混,爸妈从小就不在,他跟着爷爷奶奶,现在要工作没工作,要钱没钱,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琳琳这孩子心高气傲的,能看得上他?
这些话编得实在是太离谱了!他才不会信呢。
几个脾气大的老头嚷嚷:“我们好心告诉你,你不听以后会后悔的“。
呵,这都是些什么话。叶正雄就是不听,也不掺和他们的瞎讨论,自己锻炼自己的,时间到了七点就回家。反正日子是自己的,好好锻炼,有个好身体以后给琳琳帮忙带孩子才是正经。
他回去的路上要经过菜场,出事的那家店就在菜场门口。小店门前那一块地方已经围起了警戒线,周围聚集着不少人。事情发生整整一天了,警察来过好几波,调查访问,整个菜市场都被搅动了。
“是入室抢劫!钱都没有了,只剩铁盒子里的几个一毛的硬币,说是拿剩下的,小偷好像很缺钱!”
“整个菜市场晚上就两三家有人住里面,隔得远,又是在马路边,都没听到动静。”
“有监控拍到了,胡磊那天晚上来过,据说里面还找到了他的指纹。”
听到胡磊的名字,叶正雄打起了精神,尽管胡磊这孩子不成器,但以前也是他们学校的学生。
“胡磊?”
“是啊!里面找到了他的指纹,现在人都被抓起来了。”
“这样一个人,琳琳怎么可能看得上?”叶正雄提着菜往家走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这些念头。
叶正雄的家住在一处巷弄里,小城里主干道路不多,大多数人都是住在路边的巷子里,大巷子里面分出许多条小巷子,小巷子里再散落着不同人家。像大树分出了无数枝丫,枝丫上结出叶子,叶正雄家所处的位置是其中一片叶子。
走进主巷口的时候,他看到有一辆警车停在那,巷子深处挤满了人。这是怎么了,怎么到处都不太平?他正嘀咕着,有声音高声喊道:“叶老师,快点,警察找你!”
什么?叶正雄心下一惊,三步并做两步,快速往回走。
警察不是找他,可比找他更难受,警察来找的人是叶琳。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家琳琳最乖巧了,不可能犯事!”
“大爷,您别急。我们只是找她了解情况。我们在单位没找到她,就到家里来了。”
“哦,琳琳单位她安排出差学习,已经走了一天了,还有两天回来。”
“我们去过单位了,单位说叶琳请假了。”做笔录的警察抬起头来,皱起眉头。他或许以为这位父亲有意要保护女儿,所以没说实话。
“什么,这怎么可能?”叶正雄自己也震惊不已,琳琳那么听话,怎么可能骗自己。
“大爷,您看!”警官拿起笔录本往前翻了两页,指给叶正雄看,“这是她们科室王主任的原话,下面还有他的签名呢!”
黑纸白字,还摁了手印,叶正雄没办法不信。可是琳琳去哪了,为什么要骗自己,又是怎么惹得警察上门的?叶正雄只觉头晕眼花,扶着桌子才勉强立住。他现在满脑子困惑,找不到方向。
“老师,没事,您先坐下来缓一会儿。”外面又进来一个警察,穿过挤在门口看热闹的人群,走过来扶住叶正雄坐下。叶正雄抬头一看,是自己从前的学生——向康。许久没见,没想到他当警察了。
随后,向康对其他几位警察道:“兄弟,这是我老师,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问话的活就交给我吧!”那几个人点点头,放下东西回警车上去等着了。
见到熟人,叶正雄紧张的情绪缓解不少,道:“向康,我真的不知道琳琳去哪了,她和我说单位安排她出去学习。”
“老师,我相信您。您也别太担心,我们只是按例询问,菜市场凶杀案牵涉到的人都会接受盘问,您平常对待就好,不一定是琳琳犯了什么事。”
“什么?向康,到底是什么情况,你给我说说!”
应老师的要求,向康一五一十地向老师讲述了案件中牵扯到叶琳的的部分。
菜场小贩被害的时间经法医推断是前天晚上的八点到十点前后,在小贩的家里找到了胡磊的指纹,菜场门口的监视器也显示胡磊七点十五分来过菜市场,大概半个小时候后离开。这和被害人遇害的时间十分接近,所以警方将胡磊列作重要嫌疑人火速抓捕起来。
可是胡磊只承认进屋偷钱,不承认杀人,还交待当晚八点他和叶琳有约会。叶琳可以证明他当时身上干干净净的,绝对没有杀人的痕迹。
从菜市场到他和叶琳约会的城市广场约二十分钟路程,如果胡磊准时赴约,路上势必很赶,是不可能有时间处理杀完人的血迹和情绪的。如果他所说属实,那么胡磊的作案嫌疑肯定会大大降低,他们警方的破案主攻方向也要迅速调整。
但他和叶琳约会的地点十分隐蔽,暂时还没找到其他证人,所以胡磊说的是真是假,只有叶琳可以确认。
“什么?”叶正雄差点又一次晕倒过去,琳琳居然真的和胡磊搅到了一起,幸好向康扶住了他,才不至于跌倒。
“前天晚上?”也就是叶琳“出差”头一天晚上,叶正雄努力地回忆着,“哦,琳琳那天本来回来的挺早,可后来接了一个电话,就出去了。”
“具体时间您记得吗?”
“她走那会新闻联播才结束,还没放天气预报,大概是七点三十五。回来得挺晚,估摸十点一刻,当时我睡下了就没看时间,我一般十点整睡觉。”
“唔,我都记下了,就是说案发当晚琳琳曾外出两个多小时,和小贩遇害时间几乎一致,如果她这段时间确实和胡磊在一起,那么就可以确定胡磊真的不是作案人。这样吧,老师,您和琳琳联系一下,让她尽快回来,回来后直接找我。”说完,向康撕下一页纸,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联系电话。
“好的。”叶正雄答应了,在问话记录下签字按了手印。
警察走了,看热闹的人也散去了。
叶正雄哆嗦着掏出老人手机,拨出了最熟悉的那个号码。不过11个数字,他感觉在抬11吨重的水泥,每摁下一个键,仿佛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
这电话拨过去,二十多年来一直存在自己心中的完美女儿就不复存在了。
琳琳不知道家里的事情,在电话里故作轻松,俏皮地问候父亲。
可叶正雄没有和她周旋,直接进入主题,问道:“琳琳,前天晚上你出门,是和胡磊在一起吗?”
“爸,没有的事,你听谁说的?”
“警察今天来了,他们还去单位找过你。向康也在,他把事情都和我说了,现在只有你能证明胡磊是不是杀了人。”
电话那头是一段漫长的沉默,叶正雄了解女儿,她正咬着嘴唇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看来。这么多年,女儿在自己面前演戏真的辛苦了。
良久之后,电话那头传来弱弱的声音,“爸爸,警察说的是对的,那天晚上我确实和胡磊在一起,这次外出学习培训也是我骗了您。”
这回轮到叶正雄在电话这头叹气了,他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道:“你先回来吧,其他的后面再说。胡磊那孩子还关在里面,你回来替他做个证。”
叶琳是在晚上赶回来的,踩着星光进了自家小院。
她走到门口,听到里面除了父亲,姑母姑父也在。姑母叶红是爸爸的堂姐,听到叶正雄家有事 ,和丈夫连忙赶了过来。
姑母激动地道:“你让琳琳作什么证?胡磊那孩子本来就不成器,关进去也活该。琳琳这一出面,自己的名声也会搞坏,到时张家肯定有意见。王雪我知道,最讲名声,到时琳琳和张家的亲事十有八九就要黄了。”
叶正雄道:“可那也不能作伪证呀!”
“这事要真不是胡磊干的,警察后面肯定知道,琳琳作不作证有什么关系?再说了,警察都说了,没有其他人看到,只要她自己不承认,就不会有人知道。”
“红姐,你别说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这昧着良心的事我做不下去啊!”
“随便你!”
姑母气呼呼地甩门出来,姑父也跟着后面,一走到院子里看见叶琳站在那里,先愣了一下,然后道:“琳琳,你可别学你爸那样轴,得为自己盘算盘算。”
“谢谢姑母关心,我会和爸爸商量着处理的。”
叶红点点头,裹紧了身上的外套,上二楼的客房去了。
叶琳调整好呼吸,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叶正雄正坐在自己那把老藤椅上,他早就听到了女儿的声音,可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马迎出去。
“爸!”叶琳怯怯地喊道。
叶正雄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他简短地将向康白天的话复述了一遍,将写有向康电话号码的纸条放在桌上,自己进屋去了。
叶琳站在门口,看着父亲放下保温杯,佝偻着身子走进了房间。她犹豫了一会儿,也跟了进去。
叶正雄坐在书桌前,开着小台灯,手里拿着去世爱人的相片,轻轻地抚摸着,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
在台灯的照射下,叶正雄花白的头发格外刺眼,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叶琳意识到父亲真的老了,这个在她心中如高山一样伟岸的男人同样没能阻挡住时间的步伐。
她鼻子一酸,走上前去,半蹲着,将手放在叶正雄的膝盖上,道:“爸,是我不好,你打我骂我都可以!”
叶正雄将爱人的照片放回桌上,用纸巾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无力地道:“其他的以后再说,现在先解决这件事吧。明天一大早你就自己去警察局,先给向康打电话。”
“爸……过一会我就得走。”叶琳犹豫着,咬着嘴唇说道,“明天是街舞大赛的日子,我不能缺席。”
叶琳是一个街舞爱好者,这次她瞒着所有人出去就是为了这次比赛。比赛就在明天!
“琳琳,我问你,你还想和张家结亲吗?难道你真的要和胡磊那样的孩子好?”
一句话问道了叶琳的痛处,她忍不住哭出声音来,“爸,张家文根本就不爱我,他们家只是想要一个体面的媳妇。爸,我不想做一个木偶啊!”
或许是夜色让人心下坦诚,叶琳吐露出从未说出口的真心话。
“琳琳,你不听爸的话,以后会后悔的。”
“不管大家怎么评价胡磊,他都是真心对我好。你们所有人都只想我做一个乖孩子,成绩要好工作要体面,只有他,一直支持鼓励我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走的前一天 ,他塞给我很多钱说是让我比赛用,我到现在才知道他是去偷的。”机关单位的工资不高,并且叶正雄为培养她理财能力,每个月都会强制 她储蓄一部分,所以叶琳靠自己很难支付昂贵的赛前培训和比赛费用。
“琳琳,你是要气死我呀!”叶正雄浑身都在颤抖,连嘴唇都开始发白,多年的苦心化作泡影,还朝着他最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
叶琳也哭得浑身发软,整个人都跪倒在了地上,“爸,对不起,对不起……”
可叶正雄那边忽然没了声音,“嘭”地一声人栽到地上,手捂着胸口,只喘着粗气。
“爸……爸……”叶琳吓得呆住了,准备上前去抱父亲。
“别碰他,快点找车送医院!”姑父姑母听到声音下楼,此刻正好推开了房门。到底是上了年岁的人,一看情形就知道情况不妙。
叶琳冲出房门,拿起了放在桌上写有向康电话的纸条。
小城不大,向康开着警车一路超速,不到十分钟就赶到了,将叶正雄送去了医院。
是急性心梗塞,幸好年长的姑母经验丰富,及时喂了速效救心丸,向康又懂一些抢救常识,开来的是一辆装载病人的专用警车。抢救及时,叶正雄很快就没有大碍,被推到病房观察休息。
叶琳坐在医院走廊上的长椅上一直哭,等到叶正雄从治疗室推出来的时候,她紧紧地跟在病床后面,深怕一个不小心就把爸爸跟丢了。
可叶正雄依旧不理她,到了病房躺下,头一直朝着另一个方向。
“爸,爸!”叶琳在床头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呼唤。
在一旁的姑母道:“琳琳,看把你爸气得!有什么能比你爸重要,以后你就都改了吧!”
琳琳不住地点头,这么多年父亲和自己相处得点点滴滴涌上心头,她已经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了。
叶正雄对琳琳依旧不搭理,闭着眼睛修养,嘴里却低声喊着:“向康!”
“老师,我在这儿呢。”向康立马上前,俯下身子将耳朵贴近一些。
“琳琳的话你问清楚了吗?”
“问清楚了,等一上班我就交上去的。”
“那这是不是就证明胡磊那小子清白了?”
“嗯,不过入室行窃也是犯法的,我们会酌情处理。”
“唉,”叶正雄叹着气道:“他偷钱是给琳琳的!后面如果有经济赔偿都算到我头上,其他的就麻烦你多帮衬些。”
“老师,我都知道,胡磊本性不坏,能帮我肯定帮,你就放心吧。”
叶正雄点点头,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的重担。
病房里又来了一个男子,三十多岁,皮肤黝黑黝黑的。他是姑母叶红的儿子,在临县做工,接到父母的电话急匆匆赶来的,“表舅,情况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观察一下就可以回去的。”叶正雄回答道,“多大点事,你来干什么? 来回多不容易!”
“什么叫没多大事,差点把我给吓坏了!我让大明过来,大家好有个照应。”叶红在一旁有些埋怨,心痛这个弟弟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没事,表舅,我开车来的,要不了多久。”说完,他便去找护士了解情况。护士来了,核对完治疗单配药单,又检查了叶正雄的吊针情况,道:“病人现在情况比较稳定,这两瓶水药打完了,如果没有别的不适就可以回家休息了。”
叶正雄的手上插着长长的针管,旁边的小桌上还有一瓶水药,都是250ML的,估摸着至少得一个小时才能结束,“你来了也好,我这还有段时间,你把你爸妈先送回去。”
“没事的,表舅,等你确认没事了我把你一起带回家。”
“红姐、姐夫,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别熬累了身体。向康在这里就可以,还有琳琳,我有些话要和她说。”
“好吧。”叶红点点头,嘱咐了叶琳向康几句,便和儿子丈夫走了。
看着他们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向康说道:“ 老师,我去给你打点热水。”他是个会看事的人,找借口离开,是要把病房留给叶正雄父女。
叶琳攀住床沿,道:“爸爸,你放心,以后我都听你的!我哪也不去了,什么都不折腾了,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只要你好好的!”她说得又快又激动,这都是打心底发出来的。
“你这两天去干啥了?”
“全国街舞大赛就要开始了,我报了名,这两天是赛前培训。”
“到底你还是选了它!”
叶正雄的话是有故事的。
叶琳十四、五岁的时候参加了学校的街舞社团,喜欢得不得了,坚持要跟着社团一直往下学。可叶正雄觉得这不是什么正经东西,还浪费时间,硬是让叶琳退了出来。
他问道:“你现在跳得怎么样了?”
听到这句话,叶琳似乎换了一个人,整个人都有了光彩。她拿出手机,将盟友为她拍的视频调出来,“爸爸,你看!”
视频里叶琳穿着贴身闪亮的表演服装,脚下是一双白色的平底短靴,散着头发,整个人随着动感的音乐尽情摆动,说不出的活力四射。
“那胡磊呢?你真的喜欢他吗?”
“喜欢说不上,但我很感激他,一直以来都只有他一个人支持我。”叶琳怯生生地回答,深怕这句话会惹恼父亲。
这句话确实给了叶正雄很大的感触,他轻舒了一口气,将眼睛轻轻地闭上,大约两分钟后又睁开了。“你去把向康喊进来吧!”
叶琳依言出了病房,在茶水间找到了向康
他们一进病房,叶正雄就问道:“去省城的火车几点有?”
叶琳没有说话,向康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回答道:“最早的那趟火车是四点钟。”墙上的时钟显示是两点四十五,开车去火车将近一个小时。
“琳琳,下了火车,打的一个小时可以赶到赛场吗?”
“早上不堵车,可以的。”
火车到省城一个半小时,再加上路上转车等待耗费的时间,七点赶到赛场,正好赶上化妆候场,比赛八点正式开始。
“那就行了,走吧!”话没说完,叶正雄一把扯下了扎在手上的针头,纵身跃下床,踩进鞋子就往外走。
“老师……”向康还没搞清楚状况,但对老师服从的惯性让他紧紧地跟在后面。
叶琳没有挪脚。
叶正雄回过头来,冲她喊道:“还不快点,在磨蹭什么?”
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叶琳的视线,她拿起自己的手提包,大踏步跟了出来。
过道里值班的护士吓了一跳,直嚷道:“你还有一瓶针没打完呐!”
可他们几个人像风一样不停留,只有叶正雄甩下的一句“我回来再打”,和一扇来回晃动的玻璃门。
凌晨三点,小城一片宁静。由于赶路,车里的气氛略显凝重。
打破这份沉寂的是叶正雄。他靠在后座上看着窗外,毫无征兆地开了口,“我晕过去那会看见你妈了。她问,我家琳琳好不好?我还没想好回答她就不见了。醒来后我就一直在想该怎么回答,我让你考好学校进好单位找好婆家就是好吗 ?这些到底是我自己觉得好,还是真的为你好呢?”
向康将油门踩到最大,全心全意地在赶路。
叶琳偏着头看向另一边的窗外,温润的液体涌满了她的眼眶,实际上她什么都看不清。
叶正雄顿了一会,又继续说道:“琳琳,你是个有想法的孩子。外人都说是我拉扯你,可我知道你付出的比我多多了。你为了我这个虚荣保守的老父亲放弃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人生,甚至包括自己的婚姻。只要我高兴你什么都无所谓,我这个爸爸太自私了!”
叶琳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爸爸,你别这样说,这些都是我愿意的。这是最后一次,我比完赛就回来,呆在你身边好好上地班过日子,哪里都不会去了!”
“傻孩子,”叶正雄抚摸着女儿的头,轻声地道:“这是爸爸的错,爸爸不应该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你身上,让你丢失了自己。你姑母和王雪熟,张家的亲事我会请她帮忙去推掉,你不用担心了。从今天开始你就只做自己!现在赶快去参加比赛吧,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嗯,嗯!”叶琳用力地点点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叶琳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检票口,到站后买完票急匆匆赶去候车厅,检票通道正准备关闭,检票员急忙招手,“快点,火车马上就要开了。”
果然,叶琳马不停蹄地跑进站台,刚跳上火车,尖锐的“滴滴”警示声就响起,车厢入口洁白光滑的自动大门就紧紧地关上了。
“呜——”鸣笛声响起,凌晨四点,火车出发了!
哐当,哐当。
“扑通”一声,朝着进站的方向,叶琳直直地跪了下去,整个人匍匐在地上,许久都未曾起身。
听见火车出发的声音,叶正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手搭在向康的肩膀上缓缓地走出了车站。
到了警车旁边,一直沉默的向康突然开了口,“老师,其实我一直挺喜欢琳琳的,可怕您怪罪从来都不敢说。”
向康比叶琳高两届,上的是同一所小学中学,打小就认识。
叶正雄没说话,爬上车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半躺着,道:“你这个混小子,我就知道,你是不会惦记我这个糟老头的。”
“老师,不是……”向康准备分辨。
“行了行了。琳琳自己说了,对胡磊是感激还算不上感情,我看你可比胡磊那小子顺眼多了!可最后究竟发展成啥样,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这应该算是鼓励吧,向康在前座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叶正雄也忍不住弯起嘴角,他将身上的衣服裹紧了一些,预备在车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他甚至有些期待赶快睡着,或许在梦里他还能见到久违的爱人,这回他可以告诉她:“琳琳过得可好了,她去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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