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英宗回来后,让一些人的生活发生了改变。
首先是尹王,他一下子从云端跌落,原本以为胜券在握的他输的一塌糊涂,他梦寐以求的皇位此后甚至连觊觎的机会也没有了。不过尹王方向转的也快,他决定进宫见景帝,表明自己的立场,宫内的线报已向他报告了景帝对英宗的处理方案,他心中有数,一进宫便大骂英宗糊涂,如今走到这一步也是咎由自取。景帝微笑地看着他,很满意他的表现。过了会景帝问他:“王妃呢?她怎么不来后宫看望母后。”尹王额上的汗快要沁出来了。他不知道景帝是否已掌握了金略惜的行踪,若是知道她去了瓦剌,自己必死无疑。幸亏,景帝只是问问,他很满意尹王的表现,赐了一篮桃子给尹王,这是产桃之地刚献来的。尹王得了桃,终于放心,景帝不曾怀疑我。
且说金略惜一得到英宗回京的消息,便与布泼墨、柳飞絮飞快地逃离瓦剌。他们离开花宴是知道的,因此花宴在边境等着他们,她决定在此处下手。
边境由于连年混战,早已荒芜,以前做贸易的客栈酒馆也已荒废。
金略惜行到这处荒凉之地,便嘱咐小心。她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确实,她的预感很准确。一群紫衣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布泼墨虽不会武功,但他倒是淡定。他知道为首的那位女子便是花宴。他问:“我大哥现在何处?”
花宴咯咯一笑,道:“你不用问我,你应该问尹王,尹王派人毒死了你哥哥,医神侯林见了你哥哥最后一面,你要是跟侯林好好谈一谈,他兴许会归还你哥哥的宝贝软剑。”
布泼墨闻言,饶是一条壮汉,也敌不过花宴嘴里轻飘飘的这句话。柳飞絮听了更是要发狂,他大哭起来,“舅舅啊,舅舅。”
唯有金略惜表情镇定,她也示意布泼墨镇定。
花宴则想好了今日要取人性命,她不待他们定神,便欺身向前,剑向金略惜砍去。剑可刺可砍,但剑术高明之人更讲究刺。花宴用剑砍,似是存心露出破绽。金略惜果然上当,以剑相格,花宴已变换招数,直刺她的胸口。按理说,金略惜是不会让花宴得逞,但此时花宴手下的紫衣人趁机袭击布泼墨与柳飞絮,柳飞絮倒还好,躲过了,布泼墨哪里躲得过,平日他在江湖行走,带着土生,此时土生不在,也无人保护他,他的一条胳膊竟被生生地砍下。金略惜瞧见,心中大急,花宴逼得紧,她也顾不上,一时间竟落了下风。
柳飞絮见舅舅危险,飞身抢进,将布泼墨护在身下。紫衣人哪里肯退,直接向柳飞絮砍去。说时迟那时快,紫衣人队伍中有一女子飘然而至,她拉起柳飞絮向后退去。柳飞絮来不及看清她是谁,已被她拉上一匹马。这匹西域宝马平日在瓦剌马场养尊处优,此时受了惊吓,影子一般消失了。柳飞絮急得在马上大叫,但一去已有几十里。柳飞絮定下神来,才看清救他的女子是小去。马奔了半日,有些累了。小去料想花宴也不会派人追来,便与柳飞絮下马,拍拍马背,让它回去。在中原行走,骑着一匹西域大马,估计前来找麻烦的人会很多。小去让马回去便是出于这种考虑。但柳飞絮也要回去。他不能丢下舅舅不管。
小去道:“你现在回去,是自投罗网,再说他们多半已死。”
柳飞絮道:“那我也不能苟活。”
小去道:“我救你出来,我也回不了瓦剌了,只怕今生只能在尼姑庵中栖身了。”
柳飞絮闻言,倒是有些心酸,只是他不明白小去为何救他。他怔怔地看着小去,问:“明知道这么凶险,那为何要救我。”
小去道:“你死了我不能独活。”她说着小脸绯红,不敢再看柳飞絮。
柳飞絮再木讷,此时也是听出了弦外之音。他想,小去莫非爱上我了,可是,我有什么好,值得她如此拼命。柳飞絮想着,不禁摇头:“唉,只怕你要失望了,我只是寄居在青衫谷,我从未见过父亲,母亲独自将我养大,我的身世是舅舅们的伤疤,像我这样的人,是不配娶妻生子的。”
小去道:“我知道你的身世。你也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我倒是觉得你的舅舅管得太宽,为何不让你父母在一起生活,而要活活拆散他们。青衫谷是尹王的,你的舅舅看似清高,其实却在攀附权贵,没有尹王,青衫谷也不会发展到这么大,但是,青衫谷也会因为尹王而被毁掉。如今英宗回到中原,尹王的如意算盘落空,他恐怕再也不需要青衫谷,青衫谷烟消云散也只是时间问题。”
柳飞絮听得目瞪口呆。
小去道:“我跟花宴多年,江湖上那点事我自然比你清楚,你不要惊讶,从今往后,江湖的格局会改变,再也不会有青衫谷的位置了。”
柳飞絮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小去道:“你还不知,我们只是捉了那些掌门人,想要挟他们不来瓦剌救英宗,但尹王派人将他们都毒死了。尹王想要天下大乱,他好渔翁得利。”
柳飞絮的脑子啪地炸了,他自然清楚青衫谷与尹王的关系,此时他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金略惜不曾想自己竟会死在边境,在她死之前,布泼墨已经先她而去,她听到他临死前凄惨的叫声,但她救不了他,她被紫衣人团团围住,最后身上竟然钉了三把剑。她死在荒凉之地,与她的身份极不相称。但死亡对她来说很熟悉,她目睹过家人的死,奴婢的死,她觉得死是对生的一种解脱。她觉得自己的死对尹王也是一种解脱。只是在临死那一刻,她更多想的是布泼墨,这个胖硕的男人是属于她的,她知道他从未辜负过她,他或许爱着她,但她并不在乎,她出于某种奇怪情感而需要他,需要他出现在她面前,他胖硕的身躯是一首美妙的曲子。她就要死了,她不知道花宴会如何处置她与布泼墨的尸首。她觉得花宴多半会将她与布泼墨的尸首藏在某个隐秘之地,谁也找不到。她想到这些,就觉得此番前来瓦剌,并不值得遗憾。
花宴杀了布泼墨与金略惜,派人向尹王报信。花宴的用意很明显,尹王你的把柄落在我手上了,若是再与我作对,我便将布泼墨与金略惜来瓦剌的事告示天下。
尹王得知后,只是冷哼两声,并不理会花宴的要挟。金略惜死了,他的头疼也就好了。他命人去宫中报信,说是王妃得了暴病,早上还好好的,到了晚上就殃了。景帝得知后,派人前来吊唁。尹王府霎时沉浸在王妃故去的哀痛之中。尹王更是悲恸欲绝,他一个人默默坐在书房里,几日不能进食。
17.
对布恋蝶来说,他最大的敌人是他自己。他将自己封闭在玉林庄内。庄外发生的事他只当不知,他捂住耳朵假装聋子。但是他逃不过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土生、金溪、木栗、水华这四人开始对布恋蝶大为不满,你为了保命,将玉林庄封闭了,还要不要救大当家二当家。玉林庄由于对外封闭,还不知晓布卷轴与布泼墨已死的消息。
火蜡在庄外急得跳脚,武林侠客们在青衫谷里待得时间越久,就越危险。任何一件小事都能成为导火索,引爆整个青衫谷。
这日,众人又在提议烧了这里。赞成的人也越来越多。因为他们相信,青衫谷的人必定已杀了他们的掌门人,他们甚至推断,青衫谷勾结瓦剌,准备在中原作乱。
火蜡见事态越发不能控制,便亮出身份,青衫谷火蜡。
青衫谷金土水火土五位护卫的大名在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但火蜡在此时亮出身份却是让众人反感。他们责问火蜡,“青衫谷藏我掌门人是何用意。”
火蜡连忙否认:“抓人的是瓦剌花宴。她想搞乱中原武林,青衫谷与各门各派相处素来和睦,完全没必要挑起这个事端。”
众人又问:“玉林庄为何大门紧闭,如若受了冤枉,应该及时澄清才对。”
火蜡一时语塞,不由暗骂,布恋蝶啊布恋蝶,瞧你干的好事。若是大当家在,定会开诚布公澄清事实,你这样搞,帮人背黑锅不说,还浑身长嘴说不清。
火蜡只好死挺:“我刚从大同回来,我家大当家也在善化寺,跟你们的掌门人一般命运。大家请仔细想想,善化寺里必定发生了什么事,如今成了一座空寺,花宴却将脏水泼在青衫谷头上,大家来到青衫谷又有何收益,还不如一起去瓦剌找花宴算账。”
众人问他:“善化寺既然发生了大事,你又是如何逃脱。”
火蜡道:“这便是花宴的精明之处,她放了我,料到我定会回青衫谷,定会遇见你们,你们则不会相信我的解释,所以,青衫谷只能被毁了。”
众人闻言,觉得有些道理。但是谁能证明火蜡说的就是对的。花宴要毁区区一个青衫谷,用不着转这么大一个弯。
此时,突然有人想到,大事不妙,花宴一定将关押在善化寺里的掌门人都杀了,嫁祸于青衫谷。但有人不信,坚信他们的掌门人在青衫谷中。众人开始争论不休,火蜡站在他们中间,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正在此时,土生出现在大家面前。原来,水华说服了布恋蝶,打开玉林庄,让大家进来。土生便是出来迎接大家的。
众人见玉林庄有此番诚意,也便放下戒心,准备进庄。不过此时又有人提出异议:这是请君入瓮。
火蜡实在忍无可忍,高声叫道:“青衫谷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怀疑青衫谷的,请止步,信任青衫谷的,请进玉林庄。”
众人又喧哗了一番,决定进庄。
布恋蝶站在庄园门口,神色黯然。
众人见到布恋蝶,稍微放心了些,问他:“我们的掌门人在何处。”
布恋蝶并不回答,他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众人倒是一愣。
布恋蝶哭了一会,抹干眼泪,却又一言不发。
众人好奇,问他:“你为何哭?”
布恋蝶道:“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死在一处荒凉之地,被人草草埋了。”
众人听了更为好奇:“你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么。”
布恋蝶闻言又是大哭:“一定是花宴干的,她杀了我。”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一些知道青衫谷底细的人开始相继散去,这个三谷主果然如传言,脑子有问题。另一些不知底细的人见此番情形,也悻悻散去,这个三谷主貌似神智不清了。
水华见大家都已散去,道:“三当家,他们都走了,我们也要走了,我们要去找大当家和二当家。”
布恋蝶木然地点点头,装疯卖傻是水华的主意,果然凑效。接下来,还是找到大哥二哥为好。
18.
柳飞絮带着小去回到青衫谷时,玉林庄里只有布恋蝶与几位老仆,诺大的庄园里只见高大的树木不见人影。
庄里的仆人们大多追随土生、金溪、木栗、水华、火蜡前去找大当家二当家了。即便后来老仆找到他们,告诉他们大当家二当家已不在人世,他们也不肯放弃,依然在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他们的信念。
另一些人则害怕玉林庄再遭江湖人士围堵,遁了。
布恋蝶见柳飞絮回来了,绝望的情绪缓和了些,但又见柳飞絮一身缟素,他的面色便难看起来,像是快要死去的人。
柳飞絮犹豫了半天,觉得此时告诉大舅二舅遇害的消息,对三舅无疑是雪上加霜,但这个消息迟早得说。
布恋蝶听闻,却是哭不出来。他木然地看着远方,喃喃道:“大哥二哥死了,今后玉林庄也维持不下去了。”
柳飞絮亦是黯然。
布恋蝶的心已破成碎片,他径自走到一棵树下,盘膝枯坐。他甚至没心情问一问柳飞絮,与你一起回来的女孩是谁。在他的眼里,万物世界不再有颜色,只剩死寂的灰色。
柳飞絮不想打扰他,便带着小去出庄园找母亲。
布婉儿住在玉林庄旁边的一处道观中,这处道观由玉林庄修建,布婉儿执意要独门独院,因此道观建在庄外,但在围墙之内,这也是布卷轴能做到最大的让步。
道观四周种了些兰花,煞是孤冷。
柳飞絮道:“我已一年多未见到母亲了。”
小去道:“想来你母亲依然忘不掉你父亲。”
柳飞絮长叹一声道:“我十六岁时母亲要求舅舅为她修建道观,说要清修。她说我已长大,不需要她的陪伴。那时我觉得母亲狠心,但现在我明白,她孤身在陪伴心里的痛,她不想我看到她痛苦。”
小去道:“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
柳飞絮道:“但是我答应过母亲,若是找到心仪的女子,一定要让她看看。”
小去闻言脸颊绯红。
柳飞絮道:“我们不如在道观近旁搭建一处茅舍,如何。”
小去道:“依你便是。”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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