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欲静而风不止
很多自称“过来人”的老司机总会不厌其烦地告诉“小白兔”们说：失去也是一种获得。
没错，我同意。
如同今天早晨我去买早餐时，阿姨告诉我说：“妹妹，没有土豆馅儿的包子了，要不你来颗卤蛋压压惊，或者来杯豆浆提提神？”
看着阿姨及其真挚的目光，我投降了。
“阿姨，卤蛋汤给我来一碗呗。”我回以阿姨一个更加真挚的目光，于是乎，阿姨用眼睛告诉我，妹妹，药别停啊，乖。
我信了也证实了老司机们的话。失去了土豆馅儿的包子，我可以获得卤蛋和豆浆，只要我愿意。如果实在不行，这不还有卤蛋汤等着我呢嘛。
可是，失与得，世间万事真的如同选择一份早餐那么简单吗？
有一种痛叫做失去不起的失去。
1、
“余，你来啦。”
下午放学后，我总会急匆匆地跑去医院，尽管那是我最不想，最不愿，最害怕去的地方。可是，我却不得不去，因为我知道，我最亲的，最爱的外公在那里等着我。
每当我出现在病房门口，无论外公在干嘛，他总会用他那已经含糊不清的声音，说出这句我从小听到大的话，也是埋藏在我内心最深底的话——余，你来啦。
”余，你来啦。”我这辈子再也听不见外公这样对我说了。
六岁离开外公后，我过上了只有自己的生活。一个小孩子，即便再成熟懂事也照顾不好自己啊。所以，每到周五就是我最高兴的时刻，因为我终于可以过上家里有大人的生活。
“余，你来啦。”每当我到家时，外公总站在厨房门前向我招手，我便很快地跑进外公怀里。
后来大一点了，哥哥告诉我说女孩子要学会矜持，别总是那么急着投怀送抱。我不怪他，一个比我大没我高的破小孩儿，他懂什么，成天只知道喝稀饭。
我记得最有趣的一件事是，有一年外公过生日，在准备午饭的时候，我听见外公喊了一声“余”，然后我和爸爸两个人同时应了声。爸爸盯着我，我盯着爸爸，旁边的亲戚们都笑出了声儿。
“爸，这里有两条，你要哪一条？”妈妈摸着我的头，挽着爸爸，笑得比墙角盛开的蔷薇还灿烂。
“小鱼来”
其实，爸爸那条大鱼，只有妈妈会叫“余”，而我这条小鱼，只有外公才会叫“余”。
终于，我上高中了，懂事了，才发现，原来外公真的老了。外公走路迟缓了，牙齿松动了，背也驼了；外公以前爱吃的辣椒不能吃了，爱喝的酒不能喝了，甚至连爱吃的橘子也成了忌讳。
唯一不变的是，每当我到外公家，他还是会向我招手说：“余，你来啦。”尽管不是在厨房门前，而是在客厅的椅子上。
2、
“嗯，外公，我来了。”
最后一次走进病房，我用纸巾轻轻擦拭着外公因流泪过多而溃烂的眼角。那些眼泪不是因为外公主观哭泣，而是因为泪腺功能退化的缘故。
妈妈说，在她的印象里，外公从来没流过泪，他是那种打掉牙齿和血吞的铮铮男人。
老天真的是公平的是吗？一辈子没有流完的泪，到了夕阳西下之时，也得让他流完了才让他走。
我帮外公活动着他半瘫的身体，那一下一下地，就像用锤子在我心上敲，用针在我心上扎，直到千疮百孔，血流成河。
我偷偷地抹眼泪，可终究还是被外公看见了。
“余，别哭啊。”外公用他那只暂时还能活动的左手来替我擦掉我脸上那几滴不争气的眼泪。
“人呐，总归是要走的，早晚罢了。你看看我现在这样，整天在这里待着，想走不能走，想吃不能吃，还不如让我早点去了算了。”
健康时候的外公是一个性格特别执拗的人，他总说人各有命，上天自有定数，人就得在来得及时，及时行乐。所以，有点小病小伤时，外公也从不忌口，总爱吃些刺激性强的食物。
外公外婆靠卖菜为生，平日里天不见亮，外公就挑着沉甸甸的担子往集市上去。
这种靠天吃饭的活计，如果碰到哪天行情好，天公也作美，九十点钟就能看见外公出现在拐角处的竹林里。
可是，如果行情不好，挑子里的菜，即便是便宜送也没人要。当然依照外公的性子，他是不会那样做的，因为那是他一滴滴汗水换回来的菜，他宁愿多等一点时间也不会贱卖，所以，每当这样的日子，不到晚上九十点钟，全家人是吃不上饭的，有时甚至更晚。
那个脾气执拗，绝不低头，靠着一副好身板和一挑担子养活一大家子人的外公……不见了，在我高中时候不见了……
或许是操劳了一辈子的缘故，上天也觉得外公该歇歇了。
可是，为什么一下就夺走了他那么多东西，为什么让一个豪气冲天的人一夕之间失去他所有的傲骨，凭什么！
终于不哭了。外公看着我，就那样一直看着我，也不说话，直到我的眼泪又禁不住流了下来。
“余，我最后给你一样东西。”
我看着外公原本就不利索的左手慢慢地伸向右边胸前的包，就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动作，对于外公来说却成了最困难的事。
因为手抖，终于触到包的手却怎么也拿不出里面的东西，刚刚拿到，又马上掉了回去。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终于，外公拿出来了包里的东西，是中华儿女都爱的毛爷爷。
“外公，我不要。”看见了亲爱的毛爷爷，我激动（你信吗）地大声哭了起来。
“你……不要啊，……”
外公缩回去的手又反复重复着之前的动作。
我看到了外公脸上失落的表情，虽然只是一刹那。那样的表情让我内心抽搐了一下，我是做错了是吗？不禁反思的我把头埋在外公的右手边，开始不断啜泣。
“别在这儿哭，你快走。”
……
“嗯，外公我走了啊。”
3、
两天后，我下了晚自习，发现本该在校门口等我的爸爸没了影儿，回到家发现本该由妈妈开着的电视没了声儿。
心里咯噔一下，可我还是对自己说，没事儿，没事儿，不会的。
电话响了……
“妈，你在哪儿呢”
“我在你外婆家……”在妈妈极力掩饰的语调里，我还是听见了她哭泣的声音。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挂掉电话，内心再难平静。
我不就两天没去医院嘛，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对吗，这是大家合起伙来骗我，作为我两天不去医院的惩罚是吗？
啊～～～～～～～～～
我为什么要和外公赌气，为什么两天都不去医院，为什么明明长大了还那么孩子气，为什么脑子就不能多想想！
那天在医院里，外公叫我快走，那语气是自我小时候调皮挨揍之后，最凶的一次。当时我被吓着了，害怕了，也觉得有点委屈，因为我不知道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哭着哭着，我好像睡着了，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还是那个哥哥嘴里不矜持的小孩子，在听见外公的声音后就忍不住跑进他的怀里……
第二天早晨醒来后发现我在外公家里，还是那张熟悉的床，却没有了以往的安静。
我记得刚刚我明明还在外公的怀里，怎么这会儿没人了呢？我跑出房间，发现客厅的椅子上没人……也许在厨房呢，我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
匆匆下楼，发现厨房里也没人，四处都没人，我急得哭了出来。
“妈，外公呢，外公去哪儿了，他刚刚都还在那儿的。”我向妈妈指了指厨房门口。
“你外公……他在那儿”妈妈用手指着那个我最不愿看见的方向……
4、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我的耳边再也不会出现那个声音了。
还记得那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的最后一句话是“别在这儿哭，你快走。”
我赌气干什么呢？我明知道这是一场输不起的赌局，为什么还要赌气呢？
失去不起的失去，原来，有时候失去并不一定是一种收获，更不是像选择一份早餐那样简单。外公离开后，我所得到的只有蚀骨的思念和无尽的眼泪。
作为子孙，可能最悔恨的事情莫过于在来得及的时间里放弃了应该做的事，而把一些可笑的理由当做借口。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会选择和外公赌气吗？
……
后来，我站在外公经常站着的厨房门前，终于知道了，只有站在厨房门前，才可以望见最远的地方，那是我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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