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的葬礼

那时候十岁的我已经知道，金鱼在池水里可以长得和鲤鱼一样大，在盛不了两碗水的鱼缸里，长不大也活不长。

我本身没什么养宠物的兴趣，毕竟那个年岁我自己三餐是不是吃肉占据了太多的思绪 ，没理由我再去养一堆肉。这个金鱼是在庙会上套圈套的，兴致勃勃的冲着四驱赛车去的，一块钱十个圈居然弄了个这东西，还得表现的比那些套中钥匙环的开心，因为带上鱼缸还是显得挺大。

我是很重视这每年一次的元宵庙会的，我的压岁钱一般有几十块，通常把大头给妈妈，我自己留下5块到10块，不买炮仗不买虾条，忍着就等着庙会。庙会是美食的天堂，是猎奇的天堂，是博彩的天堂。姑且把套圈也算成博彩的话，我可能算是一个赢家，我套中过刘欢的磁带、一辆只有两天寿命的四驱赛车还有惊艳四座的小白鼠，投入不是很大，但还是博到了快乐。活物就是这个金鱼和小白鼠了，小白鼠送了昔日的情敌，这金鱼呢，还是放不下虚荣给带了回去，钱没买吃的，又没套中点东西，实在没脸面对自己。

妈妈很坦白的告诉我，她年轻的时候也得过这东西，吃米就翻肚皮。我不得不在庙会的行将解散的最后一个中午花了一块钱买了两袋鱼食，是真的被坑了。

苏北元宵节还是能冻断腿的气温，离春季开学还有几天呢。我花费巨款买的鱼食，这小妖精一粒也不吃。虽然爸妈一再解释这是气温使然，但我始终抱着改造自然的壮志。那时候缺维生素，手心发烫，为了将这妖孽唤醒又不至于烫死，多次把它捧在手心里企图唤醒它的食欲。它能从这样的折腾中大难不死，还要感谢它一身的腥味。好容易熬到三月份，天气稍微暖和点时，就几次见它翻了肚皮，这对鱼来说已经是宣告晚年的降临了。仅仅半月的相处，我还是动了感情。每天放学就回去看它，不停的给它换水，撒食，好像是看过它吃过一口，还吐了个泡泡。现在明白，我的抢救措施，其实是加速了它的离去。开学后的一个周末，我直面了这次失去，不知它记忆的最后七秒，有没有在怪我没在它身边。

我怎么忍心将它扔下水沟呢，让它腐烂成污泥，这是决不允许的。我心中很快就有了成熟的想法，咱可是看过《十万个为什么》的人，我不仅要体面的埋葬我的朋友，还要给它的遗体防腐。

棺材很容易得，家里几个玻璃厂生产的残次罐头瓶，马口铁瓶盖，密封效果那是没的说。关键是这防腐技术，你得隔绝氧气啊，用水大概是不错的。有了这两个大工程保底，细节就容易多了。我把金鱼捞出来，用卫生纸把水吸干，再用卫生纸包上，用面线轻轻绕了几圈。这不算什么，关键一步是再用致密的塑料袋（聚氯乙烯）再包扎一圈，因怕棉线不牢靠，又用了半卷胶带缠上才放心。最后洗干净罐头瓶，灌上新鲜的井水，怀着一丝不安把我的朋友入殓。在院子里的小花园里挖了一个坑，安葬了。这时对朋友的哀悼已经完全被自己防腐技术的怀疑取代了，我埋下去就隐隐的觉得哪里做的不够好，因为《十万个为什么》上面说木乃伊的内脏要掏出来才能防腐，我哪下的去手呢。这个念头缠了我好几个星期，最终，在一个温暖愉快的周末，我给这金鱼起了坟。不出所料的是完全失败了，出乎意料的是拧开瓶子的那一刻，我眼前一黑差点被熏倒，根本无法忍受，连鱼带瓶扔在花园里。缓了好一会才用铁锹把瓶子扒拉在原来的墓坑里，草草掩埋掉了。

我也许是个冷血的人，但是这一条金鱼，我是认真伺候过的。第一次搬家之后，还是元宵节，新家还那么巧有个十平见方的花园。这年的庙会我没有套圈，主要和朋友一起吃传说中来自徐州肯德基的炸物了。这条金鱼是临走我在套圈的地方5块钱买来的，那时候爸爸总是粗心的把装着钱的衣服给我洗，5块钱对我再也不是巨款了，鱼食也象征性的买了两袋，因为我打定主意，从这时候，对这条鱼兄，不过是勉尽人事而已。回到家我就没理过它，任由他度过冬天。不到四月份，它的尾巴开始摆的用力了，我便遵照爸爸的建议一天给它喂四五颗鱼食，细心多了。但总归新鱼不胜旧，心里也没有那时的焦急了。在我手里终究没有撑到夏天，妈妈倒是有点伤感，说我不会疼人，养第一条的时候她忙的根本没什么心情过问，这时候她倒相处出来感情了。

这条金鱼是在一个工作日结束之后被发现去世了。心里已经有预备，治丧事宜也已经计划详尽了。我淡然的在花园的瓦栏上取出它的内脏，木乃伊是用松脂做致密涂层，我用了植物油，直接到了一瓶盖在上头。也考虑过用盐，不过弄成咸鱼实在太不尊重了，本来还是个罐头瓶。在太阳下晾的差不多表面都不怎么粘的时候给它裹上一层痱子粉，香香的，包上一层保证干燥的棉花，再用卫生纸和塑料袋分别裹一层，面线扎好放进去。这次，我有信心。下葬时，我还念了几句往生极乐之类的，烧了两张自己写的符纸，挺押韵的，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写到这，我并没有十分怀念那两条不算漂亮的小金鱼，最后一条在两年后第二次搬家以前也没挖出来看看，愿它安息，下辈子继续做只有七秒记忆的小金鱼。我对往事的记忆程度却非常细致，比如庙会，后八段泰山奶奶庙会，下午的时候哥哥弟弟那一声“走啊，赶会去”现在言犹在耳，没有让我埋葬在时间里。应该专门花精力认真写一写庙会。

（献给最美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