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自有印象以来就一直待在戏班,师傅一直待我很好,我是在长安街的一间铺子外捡到的,那天下着阴雨,师傅刚好去友人家做客归来,已经入夜,如果没人发现,我就冻死在那了。
来戏班拜师学艺的人很多,我有三十多个师兄弟姊妹,不过都不似在戏台上那样和睦,往往明争暗斗,师傅一贯做法就是,半睁着眼。戏班在华安城开的很有人气,几乎每天都要满座,各种达官显贵都会来捧场,毕竟这是华安城结交党友的绝佳场所,当然也会有络绎不绝地外地看客,不过大多都是冲着戏班绝唱—“华春庭”来的,日子很热闹但也很平静。
华春庭是师傅的看家本领,同时这也是我的那些师兄们来此的目的,不过师傅从来没有将华春庭的传唱绝技教授给任何一个人,当然也包括我。
这平静的生活注定是要被打破的。
清晰的记得那个平常的午后,像往常一样的西苑,西苑是戏班师兄弟们练功的地方,不速之客—桦侒就那样携带着他那把镂空骇人配剑闯入院内,周身戾气,满脸不屑的坐在了师傅往常训诫我们的堂椅上,师傅赶来时,他正在四处打量着。
“你不是挺会躲的吗?玄骨,二十年了,怎么这一世还没杀了她。”他没看着师傅,而是继续打量着我们师兄弟,“我以为你找到她以后,先杀然后再隐居山林,却没想到你一直暴露在离上城这么近的地方,不仅没杀她,还做起了前几世的老本行。”
师傅脸上毫无表情,语气也很淡漠:“我欠你们的早还了,恩怨早就结束了,没必要继续寻我,这样对大家都好。”
“寻你?你太高估你自己了,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来这的目的你心知肚明。”话语刚落,他游离的眼神就定在了十一师兄的身上,十一师兄就像中了魔一样,眼神涣散,随后口吐白沫倒地不醒,接着离我最近的几位师兄弟都发生了一样的情况,一切甚至都来不及反应,我就不知被谁推到那名陌生男子面前,师傅表情微微动了一下:“你就是来找她的?我想你是认错了,她只不过是我在街边捡来的孩子。”
“是吗?可石器上明明给我传递的信息就是她。再者说世间凡人这么多,为什么你就偏偏捡来她。”他邪魅地眼神刺着我,就是那双看似阴暗又嚣张的眼睛,让我瞬间冷到发抖,师傅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大:“我说了不是,你该放下了,她就是个普通孩子,桦侒。”
我浑身发冷、意识模糊,接下来的事,意识都很淡薄,只知道师傅在我耳边的最后一句话:一定要去找沁河寺找闲野。等我醒来时,天已全黑,只有月光撑着将本该亮堂的院子,我所有的师兄弟们都倒在西苑的庭院里,血色静谧弥漫,阴森恐怖,我脑袋一片空白,唯一的想法就是:师傅。
师傅去哪了,师傅还在不在…
那晚的戏班没有营业,但竟然也没有让城里任何人起疑,甚至也都没人报官。
我找遍了西苑所有角落,都没有找到师傅,还有那名陌生男子—桦侒,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来找我,我知道我必须要赶紧离开西苑,离得越远越好,还要赶紧找到师傅,首先要去找沁河庵找闲野大师,可为什么事情突然变成这样,戏班被灭门,师傅失踪,一切都变了。
(二)
我从没独自离开过戏班,虽然以前和师傅他们去过的地方也不少,但这次我就像只无头苍蝇毫无目地乱窜,身上只有在西苑临时能够找到的所有盘缠,那就只能先这么走着,走到一处便询问沁河庵的地址,总会到的。
好像走了很久,但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口渴难耐,连抬脚都是累赘,好想回到西苑啊,想听师兄弟们此起彼伏的练功声,想让师傅再给我煮一碗赤豆汤,很甜很甜的,还有那双很大很暖的手。
“姑娘,请留步,”沙哑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满脸褶子的婆婆向我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欠了人命,很久了。”
人命?连戏班都没离开过的我,什么时候会欠下人命,我甚至都没见过杀人,除了那天晚上…街上的人很少,我虽然好奇,但看着这诡异的老婆婆,却不敢停步,继续往前走,当下之计是赶紧找到闲野大师,让她收留我,再打听师傅。
就是在那时,我见到了阿恒,一个穿衣打扮都很奇怪的女子,她说我和她一个故人很像,尤其是眉眼间的那颗痣,紫色的,很小很小,师傅说过,每个人生下来都会被标记好,所以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这是上天给我的记号,让我可以与世间所有女子不同。我那时没有注意到阿恒这个与众不同的观察点,只是一路担惊受怕的我,见到一个和我看似大不了多少的女子,待我如故人,虽心存疑问,但阿恒却给我一种很想亲近的错觉,她说她愿意陪我去沁河寺。
阿恒是个细致温柔的女子,这和她手里的短刀一点也不匹配。她一路上照顾我,和我讲了一些她故人的事,那是个很幸运又悲惨的女子,她的前半生幸运之至,是个独立有主见,又心怀大爱的女子,她有着爱她的恋人,这是个疼爱她的哥哥,她的后半生的确悲惨之至,因为连阿恒都不愿与我细说,只知道因为她死了很多人。
(三)
在阿恒的陪伴下,我一路也没遇见桦侒,虽然路途不顺,但也到了沁河庵。阿恒将我送到那便走了,一句话也没留给我。
沁河寺是个很大的寺庙,来拜佛进献香火的人却很少,只有几个扫地僧在门外帮我通报了主持,闲野大师。
闲野大师只看了我一眼,:“阿弥陀佛,看来该来的还是会来的,玄骨人呢?”我将事情原委讲给闲野大师,闲野脸色不是很好,但也只是安排我去后院的香坊里住下来,我向他打听师傅,他只是摇头,“施主,你会见到他的。”
在寺庙住了半月也没有师傅的音信,和闲野大师相处的那段时间,我看了许多佛家摘录,但却越看越心慌,头也疼得厉害,尤其是在夜里,好像有很多双手要抓住我,我拼命地跑,师傅却只是笑着看着我,对我的求助没有丝毫回应。
日子过的很快,在寺里住了一月有余,终于见到了师傅,可这时的他,头发凌乱,白雪般的发丝散落衣间,见到我,突然狠狠地抱住我,仿佛我会立马化成烟气消失一般。
师傅说他不会再丢下我,他把我弄丢了好多次,好不容易才找到。我虽然很困惑,但也没敢问他,师兄弟们都没了,就只剩下我和师傅了。闲野让我们在寺里好生待着,哪都不要去,这里最安全。我不知道前面会发生什么,但有师傅在身边就好。
我刚开始只是做噩梦,可是最近越发失眠了,意识也越来越恍惚,我不愿告诉师傅,我怕师傅像在梦里那样对我冷漠的表情,我也怕我对师傅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这种不伦不类的情感,会被他厌恶的吧。
我偶尔会在失眠的情况下进入一个个似曾相识的场景,每个场景的我长相都不同,但眉间那点紫色的痣,从没变过,但最后的遭遇都是不得好死,我每每都被惊醒,坐起不愿再睡。
(四)
我的身体越来越差,师傅却好像都知道一样,意识模糊之时,我隐约看见他走进我的房间,眼神冷栗,好像不认识我一样,双手附在我的脖子上,那气息很冷,我不敢醒。
不久,闲野大师说师傅走了,不过只是过些时日回来,让我继续待着,而我越发的意识困顿。
师傅走的第二天,我就被阿恒悄悄带出了寺庙,她的出现,我十分开心,终于有除了师傅和闲野以外的人和我聊天了,但是却变得和我很疏远了,一点也不像第一次见到时的样子,她带我走了两天,去了一个我从来没听说过的地方—徐阳殿,但这里我却很熟悉一样,我住过这吗?我好像是来过这的,通过摆设可以看出原先这里应该是一对年轻的情侣,因为这里有好些字画,全是男子的画像,可见那名女子有多爱自己的伴侣。我祈求阿恒送我回去,我怕师傅回来找不到我。可是阿恒说什么也不许我离开这。
可是在这里的每天晚上,我都重复做着一个奇怪的梦,全是鲜血的场景,梦里女人的心狠手辣,可怕的是这次的脸居然和我现在都面容有七八分相似,她内心充满仇恨和报复,但是眼神却又及其温柔,矛盾的让她近乎精神失控。我很害怕,跟着她穿梭在一个个陌生的镜头里,她每杀一个人,心里就有一种快感,那些惨死在她剑下的,有老人有孩子,甚至还有孕妇,她都不放过,可是她到底有多大仇恨啊,后来的我猛然被拉回现实,满天冷汗,我不敢主动和阿恒讲,但每次醒来阿恒都在不远处闭目养神,我不敢打扰她。
我为什么会做那么奇怪的梦,为什么体会到杀人的恐惧,还有一种没办法欺骗自己的快感。
我后悔听阿恒的话,和她一起出沁河寺了,师傅现在肯定在找我呢,怎么办,我得回去。
可是没等我说服阿恒带我回去。
师傅就找到这里了,阿恒挡在我面前,“你放过她吧,第四世了,都该放下了,她也受到了应该的惩罚,她已经在你面前死过三次了,为什么还要折磨自己?”
“你拐走了我的徒弟,我还没找你算账,翼雪,跟为师回去吧。”师傅的语气很陌生,好像变了一个人,我突然不知道我该不该和师傅回去了,那个梦境太真实了。
正在纠结时,我突然被一只手扼住了脖子,桦侒就是这样再次和我见面的,我快喘不过气了,只要他在使点劲,我想我就死了,阿恒突然大喊:“哥,你冷静点,她什么都不记得了,现在只是个没有记忆的人,上辈子的事都过去了。大家都放下吧。”
师傅向桦侒说到:“你先放开她,她现在什么也不知道,就是一张空白的纸,你杀了她也无济于事!”说着向桦侒逼来,桦侒受师傅的寒气逼迫,气息不稳,好不容易手松了一些,我挣脱开来。
“你到底怎么想的,当初就该杀了她,让她再也没有来世,你偏偏要这样几世折磨自己,要不是听奎文司的人泄露,我都不知道还有这种事,你当初怎么答应的,出尔反尔,你都忘了她到底是个什么孽障,还把她留在人世!”桦侒吼道,我到底是谁,我上辈子到底怎么了,好多好多事情都与我有关,可是我却一件也不知道,
我的头很疼,好像梦里的那个女人又在温柔的看着我,笑着,一阵恶心的胸闷令我喘不过气,我渐渐的被梦里的那个女子掌握了意识一般,杀人的快感,有一次席卷了我,好痛快啊!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为什么又那么熟悉。
当我再次是我自己,清醒时,阿恒就这样死在我面前,这个温柔又待我极好的女子,我却手握她的短刀,鲜血从她腹部流出,印红了她整件衣服。我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桦侒疯一样人扑向我,要杀了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反应,这一切都失控了。
还没等他扑向我,我就已然失去意识。
不,我又回到了梦里吧,我看见了一个和师傅长相一样的男子,我唤他城主,我们住在这里,我们看似很相爱,可是我好像又不爱他,更像是利用这个很爱我的男人,我有自己的使命,我的使命就是来到这个陌生的城池,听组织的指示除掉一切障碍,拿走那块据说可以起死回生的东西。
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利用他对我的爱,杀了一切挡我路的人,完成我的使命,回到我该回到地方。可是在我杀尽一切阻挡我的人,我却不忍心杀他,那个可怜的男人。对,我的恋人。
最后事情败露,我被羁押,组织毫无意外放弃了我,和我联系的阿进说没杀玄骨是我做的最错误的决定,这等于背叛组织,前功尽弃。整个城池的人都要求杀了我,他无法给天下人交代,也无法对我下手,只能将我囚禁起来,永世不得见天日。
我杀的人太多了,民愤是不可能平息的,最后在天下人的胁迫下,他竟一月不见白发满头,与其两个人痛苦不如一个人好过些,我想这一世就这样吧,也许来世我会沦为畜牲道,毕竟冤孽太重,不见最好,永别了。
但是来世我依旧转为了人。
(五)
后来的我才知道,我是个被诅咒了几世的人,世世不得好死,他当城主的后半生为我做尽善事,用诅咒换得几世的相遇,而且做出诅咒的人必须是一位与我最亲近的人,用大爱来交换,但两个人只要活着就要在爱与恨中煎熬。
所以爱我和杀我都只能在一念之间。
桦侒只是一个激化并提醒他杀了我的一个契机罢了,多可悲啊,这一世的我应该还是要死在他手下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来而已。
我想这一世还是我自己了结自己,两个人煎熬,我再次选择主动放弃自己。
华春庭原来就是我与他的故事,家国破碎,万事不待,我负了他,他爱我但是又恨我。生生世世爱我又恨我,这一世就这样结束了,下一世我希望爱可以多些,虽然最后我还是会死在他眼前。
愿下一世不要来的这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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