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在《惊梦记》中我曾说过,父亲的发型胡型脸型五官都像鲁迅先生,以致在一次夜里备课《记念刘和珍君》后做梦梦到了父亲。所以每次看到听到有关鲁迅的文字或者照片,总会让我想起家乡的父亲。自然,父亲的性格也是如鲁迅般耿直。所以我一直觉得,性情耿直的人就应该是如鲁迅如父亲这样的形象。
一角钱一斤
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我们买了一本书——《世界上最经典的9大家教法》,看到斯宾塞如何培养儿子靠自己劳动获取自己所需要的东西的能力时,我想到了我的父亲,我那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的文盲父亲,早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就已经这么培养我们了。
我生于1977年,还见识过生产队集体干活的情景,八十年代初才开始包干到户。有了我弟弟后我要带着我弟弟玩耍。那里农村的孩子没有像现在这么要大人带着那么娇贵,我们能爬能跑之后,常常是自己到处跑着玩,大人要下田干活。哥哥姐姐已经上学了,我的任务便是带着弟弟玩好就行。那里社会风气也好,没有偷羊的,各家养的羊也都是在村子里自由地放养着,所以在胡同里、街道上,常见到散落一片的羊屎蛋。父亲为了让我们有事做不烦扰大人干活,就让我带着弟弟,拿着小扫帚小搓斗小篮子,满村子里收集这种干羊屎蛋,一上午能扫到半篮子,带回来后大人不在家就先放着,等父亲回来后用秤给我们称,一斤一角钱支付给我们报酬。那时的一角钱很管用的,一上午的劳动换来的钱能买小人书,也能到集市上买到好吃的肉饼、烧饼、糖糕或者牛肉糊辣汤什么的。当然,我们更多是用来买小人书了。
记得当时父亲这种方式让我们有种工作赚钱的感觉。成就感就是从那时开始明确感受到的。现在的孩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甚至伸手、张口也懒得做了。或许这跟独生子女的身份有关系。不从人口的角度考虑的话,有时我都想,我们这实施了三四十年的计划生育政策也让我们失去了很多优良传统、人际关系、兄弟姊妹之间的深厚情感了呢。
我上了大学后每个周末都要外出做家教挣生活费,每年暑假都要找上至少两份工来挣下学年的学费。这种自觉性与小时候父亲对我们的这种独立意识的培养绝对有着深厚的渊源关系。
我家旁边的水塘
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上学
从小到大听到父亲对我说的话中,最经典的一句就是这个:你安心上你的学,别总担心家里没有钱,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上学。
虽然我因为带弟弟,上学比较晚,但成绩却一直是第一,村里熟悉的都直接叫我“大学生”,我是听着这个称呼长大的。我父亲因此对我抱有很大的期望,家里兄弟姐妹四个人中,哥哥姐姐上完小学就主动不上了,弟弟是初中未毕业便南下投奔本家一位叔叔打工去了,父亲对我的学业是一直支持到底的。虽然父亲不识字,也不懂大道理,不知道具体如何教育我,但他单纯的执着与热情让我一直走了下去。
当然,我上学也不至于让父亲砸锅卖铁,我也知道,父亲也知道。他只是觉得非此句不足以表达他对我上学的信心与支持而已。事实上,我能上成学出来,是让父亲与他的其他几个子女做了牺牲的,他牺牲了其他几个子女上学的机会,出人头地的机会。虽然,我到现在也没混到出人头地的份上。
我小学至中学时的许多费用,是父亲辛苦磨出香油来让哥哥走村串巷去卖换来的;后来姐姐也外出打工,挣出了自己的嫁妆,也挣出我高中时的一部分花销;我读大学四年下来的学费,一少部分是我勤工俭学挣来的,其余大部分是在南方打工的弟弟寄给我的。父亲用这种方式培养出不同性格不同命运的子女来。不然,只靠父母种地,哪能供出大学生来?
我感念着我的兄弟与姐姐,我更记得父亲的这句至今回想起来都铿锵在耳的话:我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上学!
不要与男生来往
作为一个上世纪四十年代末出生的人,作为一个农民,父亲特别保守,小学时还不觉得,从上了中学开始,他发现二女儿开始长大了,就再三叮嘱,不让我早谈恋爱,不让我同男生来往,连说句话都不行。现在可能有许多中学生不能理解这一点。但我的中学时期可是在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初期。那时的农村还是比较封建的。
但不与男生来往,我怎么可能做到?从小学到中学,数年来我都一直担任班长一职;上了中学后,我的朋友也多了,当然是有女生也有男生。我偏向中性的打扮,我性格中大大咧咧的一面,能让男生跟我称兄道弟。
一次假期里,有两个男同学来家里找我玩,父亲去开的院门,打开门一听说是找我的,当时就撂下脸,转身冲我喊:找你干什么来的?我忙迎了出去,硬是没敢让他们进家门,在外面路上说了几句话就把人家打发走了。就这样,回到家里还见父亲气哼哼老半天没消火气。
有一次周末同学搞聚会,地点有些远,有十公里左右的路程。父亲不让我参加,我闹别扭,硬是骑自行车去了,回来时是后半下午时光,在路上遇到了骑自行车前来寻我的父亲,他怕我出事。我刚一上那座小桥,便看到父亲从桥那头骑上来,一看到我便远远地冲我吼:不叫你去你非去,为什么到现在都不回家?当时一路同行的还有邻村的好姐妹,我只觉得他让我很没有面子,心下虽也怕他,但也生他的气。现在想起来却不再是那时的想法了。母亲也担心我;但我发现,父亲对女儿的爱更是有一种偏心。
高二时有一个周六,住校的我骑自行车回十几公里之外的家带生活费,之前本来与同桌兼好友翠萍说好当天下午返回去的,因为发现在外地打工的姐姐回来了,一高兴就打算住一晚跟姐姐好好聊聊,周日再返校。那时也没有手机,翠萍等到晚上发现我还没回校,担心我在路上出事,就跟几个平时关系好的男同学说了,让他们一路骑车找找我。这一找就找到了我家。
夜里将近十点,家里突然来了三个男生找我,还说是从村南打听到村北才找到我家的,我父亲那个气呀,觉得伤风败俗丢了老李家的人了,但因为他们是出于担心我才找来的,父亲忍着没有当面说什么。母亲好好招待了他们,姐姐还忙着拿出带回来的咖啡冲给他们喝,这些细节我都还记得。他们见我没事,便去了其中一位离得最近的男同学家里睡觉了。把他们送走后,父亲开始发脾气。后来我被数落哭了,因为自己觉得委屈,这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而且我也觉得父亲不该发那么大的火。连母亲与姐姐都觉得父亲不可理喻了。
但作为父亲,他当时就是这个样子。不止一次,在别人看上去平常的男女生之间的来往,在他看来都是不能接受的。他唠叨,他发火,他叮嘱……让我一度很上火,有时甚至都为有这样一个父亲而觉得丢面子。
夏末秋初的芦笋田
酒中的深情
但是,我离开了他,去了更远的地方上了大学,去了更远的地方工作。之后,却越发怀念起他对我的管制来了。我离开后,他会不会更担心我?我离开后,谁还会陪他喝酒,听他边喝酒边数落?我离开后,他一个人喝了多少闷酒?
父亲喜欢喝高度白酒,每年春节回老家,他总会拿出平时舍不得喝的好酒来跟我们一起喝;他是不喝啤酒的,每年暑假我要是回老家,总能看到八仙桌下面放着一扎啤酒,父亲说是买给我喝的。其实我知道,他是希望我能陪他喝点酒聊聊天。因为不喝酒他说不出来很多平时攒心里的话。
现在回忆起过往来,多的是眼角的泪意,是心里的愧意,是更多难以言明的况味……
不管当初父亲多么生我的气,我永远是父亲心中的骄傲;不管当初我多么生父亲的气,父亲也永远是我心中不倒的青山。这就是父亲的形象,这就是我最亲的父亲!
几个本家在叔叔家院子里议事, 左一是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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