嫲嫲

        “在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有的只是拼尽了力气去活着的人生,也许在生命的尽头,每个人都发现自己变成了不曾想象的人,但拥有平凡人生的却也是,不可重来的唯一存在!”这是出自于美国作家马修·托马斯《不属于我们的世纪》里的一段话,细细品读，既富有一些生活的哲理,又蕴含着几许人生的真谛。

        在北方大部分地区，许多人习惯了称祖母为奶奶，但作为“异类”的我，却更喜欢另一个既贴近生活传承又具有乡村气息的称谓——“嫲嫲”。

        嫲嫲，如今已是年近九旬的高龄，虽平生经历了许多时代的巨变，生活的坎坷以及病痛的袭扰，但身体总体来说仍算是康健的。平日，吃嘛嘛香，行走自如，对于她的儿女子孙来说，这更算是一种难得修来的福分。

        嫲嫲，有名有姓，老家似乎离得也不远，偶尔被大人们提起过，但是我始终都没有将这些一一记在心上，或许这也充分暴露了我那“良心狗肺“的一种天性。

        嫲嫲一生育有七子三女，无一人夭折，并含辛茹苦陆续将他们一一抚养成人，无论是古抑或是今，这也可谓是一个不小的奇迹了，尤其是在那样缺衣少食的旧时代，如今回头看看那段不堪的历史，有多人没有站起来，都倒在了那一条灰暗的路上。

        如今，饭桌上大鱼大肉是常有的事情，而一旦没有或者缺少了几道称心可口的饭食，人们便往往会轻易地将它们“弃之如履”或“束之高阁”，亦拍照留念并戏谑为“吃糠咽菜”，大有一番“忆苦思甜”之味。然而试想一下，如若时空真能倒转，将他们一个个置身于嫲嫲那个真正吃糠咽菜的时代，是否能媲美荧屏上那些所谓的荒野求生，又能有几人存活呢？至少作为一个天生的“吃货”，我是“懦弱”的，就算是被活活打死，也是不愿意去的。

        缺衣少食，家无余粮，往往有了上顿而没了下顿，对于一个成年男人来说，这样的日子已经是特别的艰难了，更别说一个母亲和十个嗷嗷待哺孩子，其因此而所遭遇的艰辛，或许就是如今的我，用尽脑力去使劲地去想，也是始终无法想到的！

        虽没有亲身经历过嫲嫲那个旧时代，也是特别庆幸自己投胎能投得这么晚，但偶尔回家却常常能在饭桌上，从自己父亲的口中听到一些旧时代生活的真实片段，酸甜苦辣咸不一而是，真可谓是人生百味。

        旧时代，一个十几人的大家庭里，除了缺衣少穿之外，准备一大家子的饭食更是一件大“工程”，那个时代，要粮食没粮食，要肉蔬没肉蔬，真是既费力更耗心，因此往往是刚吃完一顿饭，嫲嫲她老人家便已开始绞尽脑汁准备下一顿饭了。

        那时候，虽不是穷山恶水之地，风景也算是秀美，但乡村的日子是一贯的穷苦，吃糠咽菜是极其平常的事情，甚至可算得上是“美味佳肴”了。如若碰上了饥荒，巧妇更是难为无米之炊，上山下地挖尽了能找到的野菜，堪比那些“蝗虫”。而如若运气一旦不好，甚至连树叶、树皮都是没得吃的，因此饿肚子便是常有的事情，有时半夜，像父亲他们这些黄不拉几且只有七八岁的小娃子，实在饿得不行了，也只能摸着黑溜下床，自己跑到水缸旁咕咚咕咚喝上几瓢水，才能勉强地再躺下入睡。那时候的黑夜或者明月，可没有现在这么多诗情抑或是画意，在他们眼里不用多想，实在是难熬和“可恶至极”了！

        后来，日子稍微好过了一些，碰上丰年，偶尔能吃上一顿玉米面的煎饼，嫲嫲便从半夜摊到白天上工，而除了她之外，一大家子才是刚刚算是够吃的，身边的大笸箩里，往往也是连一个煎饼的渣子，都没有留下。可想而知，那时候日子虽然好了一点，但又能有多好呢？然而嫲嫲是从不计较的，其实也没有时间去计较或抱怨，麻溜地进屋换身上工的衣裳，出来顺手拿起水缸里的水瓢，咕咚咕咚喝上几瓢，算是吃了一顿“饱饭”，赶脚抄起立在墙边的家什，便又匆匆忙忙地去挣工分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样的日子似乎持续了很长的时间，直到她膝下的子女们一个个长大成人或是成家立业，嫲嫲才从繁重的生计里渐渐地“逃”了出来，开始过上了稍微清闲的生活。

        在父系或是母系的兄弟姐妹排行中，我总是位列老幺，谁让自己投胎晚，这也是没法的事情。因此算下来，自己与嫲嫲相处的时间还算是长久，对于她的一些小事情，记得还算是有几分的真切。如若用两个现代时尚的词语，来形容嫲嫲老年的生活，那便是“吃货”和“懒虫”再贴切不过了。

        嫲嫲牙口不好，牙齿很早就已经全部掉光了，至于是何时？我不曾考究过。或许是因为她年轻点的时候，为了一大家子劳心劳力，营养没得吃，凉水喝太多的缘故吧。然而沧桑巨变已非昔日，现在也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阻挡她安心地成为一个“吃货”了。无论是鸡鸭鱼肉，还是硬的软的，只要她感兴趣，她都能“绞尽脑汁”一一想出办法来。例如花生米，对于牙口不好的人来说，咬嚼是一件极其费劲的事情，因此好多人也是对它“退避三舍”，然而嫲嫲她却从来不会败下阵来，用个蒜锤在蒜臼里一一捣碎，拿着勺子挖，便可以大快朵颐了，有时一边吃一边笑，活脱脱地像一个“老小孩”，真是好不快活。

        如今，虽已是迈入高龄，但平常嫲嫲都是自己做饭的，饿了就吃，不似以前的旧时代，而且想吃什么就做什么，用火也很方便。如若那个叔伯家做了什么好吃的，也都会提前告知抑或是给她盛上一碗热乎的送去。平时，自家的姑姑们也经常隔三岔五地来看她，除了送些鞋衣之外更是给她带些吃喝，因此更能发挥她如今“吃货”的本性了。然而世事难料，自从去年自己稍微“放纵”收拾了一下院落而扭伤了腰，如今嫲嫲已是不再让她自己一个人做饭了，叔伯们轮流管饭，而饭食也大都很不错，因此更不用担心嫲嫲她一下就会失去这个“吃货”的雅号了，当然作为子女儿孙更是希望她能够继续地做一个“吃货”，一个康健又快乐的“吃货”。

        说起来，嫲嫲不似我故去的外婆，虽她俩同是一个旧时代的人，但她对于新时代的东西却接触的很快且很容易上手，例如电视、手机之类的东西。每逢吃完饭，嫲嫲喜欢看会儿电视，要么躺在床上，要么坐在摇椅上，无论什么样的节目，就算是如今人人喊打的广告，大都是看得美滋滋的，偶尔还会评点一番。因此，她很少出门访友，哪怕是在户外活动，不得不承认，这也算是一位高龄“宅女”了。

        嫲嫲是一个“懒虫”，几乎不喜欢串串门、唠唠嗑，尽管她的子女们大都住在老屋的前后左右，相距不远，只不过走几步便到了。然而，她却很少去这些儿子家串串门或者唠唠嗑，往往是老屋的大门紧闭，她一个人“悠闲自得”。有时候，她实在是在屋里憋闷了，就在老屋大门的石头上小坐一会，沿着街道和巷子四下瞅瞅望望，看看来来往往的行人，算是过过“眼瘾”吧，然后又转身回屋里“宅”了起来。因此“懒虫”这一雅号，对于嫲嫲来讲，也算是实至名归了。

        前不久，大姑给嫲嫲配了一部老年的手机，虽已是九旬之人，但稍微一教，她就很快学会了，因此“煲煲电话粥”也是她如今的一个不错的嗜好了。每次打电话，在话筒这边听到她老人家的声音，还是那么清晰、真切和温情。

       另外，嫲嫲原先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旧时代出身的苦人，往往是吃都吃不饱又怎么会有闲钱呢？更何况是一个女子。但是在七叔的教导下，如今她也认识了很多，平时戴上老花镜，读读一些佛学经典，咋眼看去，也颇有几分老学究的气场。如若不是女身，不是出身于旧时代，或许嫲嫲她也可以有一番大作为吧？

       嫲嫲，一个年近九旬的老太，大半生可算是坎坎坷坷，如今除了长寿和康健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因此，可以说嫲嫲她的一生是平凡的，就像其它旧时代的老人一样，结婚生子，操持家务，在黄土地里刨食，过着乡村平凡的生活，普普通通，喜怒哀乐，更没有大富大贵。然而，嫲嫲她注定又是不平凡的，一个旧时代的女人，面对时代和命运的激荡，依旧挺着干瘦的脊梁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用自己的血和泪，手把手教会了父辈他们什么是坚韧和果敢。与此同时，嫲嫲她这一种老一辈的精神，也将渐渐地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慢慢地去积淀和升华，成为一个家族的传承，熠熠生辉，历久而弥坚！

                                                                                                                       哲夫

                                                                                                                   171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