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爱晚晚

作者: 肥栀 | 来源:发表于2018-11-21 11:11 被阅读49次

    舅舅死了,尸体被停放在堂屋里。

    惨白的灯光落在他青灰色的脸上,颧骨突兀地高耸在脸上,一身黑白寿衣包裹住了他枯枝似的身体,鸡爪似的双手紧握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而我却清楚地听到他咽气时叫了声“妈妈”。

    长明灯在屋里跳动,挂起来的白幡与青灰色的棺材显得极刺眼。

    屋里的人哭得呼天抢地,唯独外婆无所谓地坐在靠门的椅子上,脸上毫无悲伤的神色,似乎地上躺着的并不是她亲爱的儿子,而是一个陌生人。

    尸体在灵堂里停留了三天三夜,她日日坐在旁边与前来吊唁的客人谈话,时时传出刺耳的笑声。人人觉得奇怪,在背后议论纷纷,按理来说,失了儿子老人家都应该伤心,可是她却丝毫没有露出悲伤的神色。

    原本在舅舅遗像前跪着烧纸钱的舅妈终于忍不住了,扔下手中还未分开的纸钱,直接冲到正煜他人谈话的外婆面前吼道:“你疯了?那里面躺着的是你的儿子,你的亲生儿子!你怎么可以在他的灵前这样?”

    灵堂里的锣鼓声顿时停了。

    外婆冷笑一声,也未动怒,面色平静地坐在椅子上说道:“人死如灯灭,生前未对他好,现在又何必来这一套!”

    她这一句话狠狠地戳中了舅妈的泪点,舅妈本就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撒泼发狠更不在话下。她坐在灵堂里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骂,众人怎么劝都劝不住。

    外婆冷眼看着,便对站在一旁的我说到:“符离,扶我回去,我累了。”

    而我见场面相持不下,便听了她的话送她回去,让爸妈劝劝痛哭的舅妈。

    外婆的屋子在村头,而舅舅家在村尾。

    乡下的夜晚没有灯光,惨白的月光照在曲折的乡间小路上,密集的锣鼓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极刺耳。冬夜的风一阵一阵地吹着,树枝被吹着一晃晃的,峭楞楞如鬼魅一般。

    “怕吗?”她握紧了我的手问道,话语里满是温柔,“这几天为了他的丧事,你也连着受累了,瞧你都瘦了。”

    “婆,有你在,我不怕。我也不累,我送您回去早点休息。”我闷闷地说,“我还得回去看看,怕出些什么事儿,我妈他们也几天没合眼了。”

    外婆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深一脚浅一脚地朝东边老宅走去。

    “啪”的一声,我摁开了墙上的灯,橘黄的灯光瞬间温暖整个房间。屋里的陈设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没什么变化,唯独那墙上多出了一张外婆的照片。

    照片里的外婆盈盈一笑,端端正正的坐着,额间也少了些皱纹,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我望着照片上的她出了神。

    “怎么,喜欢?”外婆暖暖地问道,“是不是饿了?我去给你煮汤圆,晚上这一闹,我想你也没吃饱。”

    我摇了摇头,虽然饿了,不过被舅妈这一闹,我也失去了胃口,身子缩在羽绒服里,却依旧忍不住发抖,没想到这里的冬天竟然如此的冷。我也不想在走十几分钟回去了,索性就赖在外婆屋里挤一晚。

    “我不想回去了,免得看着心烦。”我对外婆说道,“我这一回去,不知道她见着我还要闹多久呢。”

    “哼,她也只有那点本事。”外婆笑道,“不过你也很久没回来了呢,再呆些日子再走吧!”她一笑眼角的皱纹便更深了,语气里有一种说不出味道。

    我笑了笑,也不答她的话,默默地进了厨房烧了锅开水来洗漱。

    我想,或许等舅舅入了土,一切都会好起来吧?

        丧事过后,我在外婆家里呆了段时间。爸妈还有生意上的事儿要处理就先回了城,临走前叫我多看着点外婆,毕竟她年纪大了,有些事难免想不开。

        我话少,而外婆话多又幽默,常常引我发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爸妈忙生意,她便将我带在身旁。我爱哭,她便用草折些虫子的小玩意儿逗我,我爱吃甜,她便在家里屯了好些糖。我也乐于日日在她身后转,想勾起她的注意,赖着她让她陪我玩。

        由此也引得两个媳妇儿的不满,她们想让她帮着带孩子,她也不理会,还对她们说,她们的孩子一律不帮忙带,就独宠我一个人。

          我也发现家中没有已故外公的照片,每次去舅妈家蹭饭时,我总会指着墙上的照片问那是谁?

          舅妈笑道:“那是你去世的外公。”说着还把墙上的照片取下来,让我挂在外婆家里的墙上,“你瞧,你外婆家里就应该挂着你外公的遗照,不然别人指不定说些什么!”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就抱着外公的遗像回了外婆屋里,趁着外婆不在家,便偷偷地挂在最显眼的位置,我以为外婆看到这个会高兴,然而我满心欢喜的等待却换回了一顿暴打。

        她一进屋便看见了照片的外公朝她笑,她愣了一会儿,然后便不住地骂道:“死丫头,你到哪儿弄的照片?成心想气死我是不是?”她手里的竹条儿一下一下地落在我的屁股上。

    而我揉着火辣辣屁股,抽抽搭搭地哭了好一会,哽咽地说是舅妈给我的。

    她也不再骂了,忽地冷笑道:“好啊你,不想要就别要。我也不会再还给你了。”说着便将那张照片从墙上取下,狠狠地摔在地上,那相框的玻璃哗啦一声碎了,我在旁边吓得愣住了。

    然后她将照片的遗骸扔进了灶膛里,一把火烧了。

    我从此不再去舅妈家,弟弟阿煜也被舅妈勒令不许和我玩。而他遇见我也绵绵地叫我姐姐,还偷偷将家里的果糖带给我吃。我爱和他一起在外婆家里看新白娘子传奇,每每剧终时,我们都爱裹着床单扮演白蛇和青蛇。风扇呼呼地转着,背上的薄被单在风里飘荡,而我们的童年就这样被风越吹越远。

    后来我大了,离外婆似乎也越来越远。

    可舅妈似乎并没有因为舅舅的入土而停息她与外婆的斗争,她总觉得舅舅去世前把大部分的钱都给了外婆,总是隔三差五地闹。

    她也向我打听了外婆到底有多少存款,而我摇摇头示意我不知道。我知道舅舅是患癌症死的,家中的钱早已被他的病耗得干净,哪有什么钱留给她。可舅妈依旧不死心。

    “阿离,就当舅妈求你,你跟舅妈说实话吧。你恨我,我知道,但你也得替阿煜想想,他还要读书呢。”她哭诉道,一张惨白的脸隐在发下,头发也一绺绺的。我没想到,以前趾高气扬的她会如此憔悴。

    “我是真的不知道,您再怎么求我也没用。”我望着哭的一脸泪痕的她说,“你要真想知道就直接问我婆去,别缠着我不放啊。”

    或许见在我嘴里也问不出什么名堂,她也渐渐怒了,便厉声骂道:“死丫头,你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似的,就你这点水平和你婆一模一样……”

    我冷笑一声说道:“我说了不知道,你到底还想怎样?你要是真没钱就和我爸妈借,以后让你儿子还,别成天盯着我婆的棺材本不放。”

    我撂下话走了,而她却在屋里哭闹了好一会儿。墙上舅舅的遗照正默默地看着他坐在床边痛哭的妻。

    “阿煜,你别难过了,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的。”我坐在外婆的堂屋里劝他,一早他和舅妈吵架,心里难受便往我这儿跑。望着这183还抱头痛哭的大汉,我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宽慰他。

    “姐,你也知道我妈是什么样的人,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爸走了我很难过,我常常梦到他对我说要好好学习,姐,你说,人是不是死了就解脱了?”他望着我满眼泪水地说道,“我爸这一辈子吃了不少苦……”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不出话来,胸口也堵得慌。

    “呵,活着吃苦,死了也不得安宁!生而为人,何必呢?”外婆从背后冒出的一句话,让人听了很不是滋味。我知道她不大待见她,可没想到她竟说得如此直接。

    阿煜见了她来唤了声“奶奶”,便起身回去了。

    “婆,你这是何必呢?他还只是个孩子。”我叹息道。

        暖暖的阳光晒过来,干冷的空气里没有一丝风。我和外婆坐在墙角晒太阳,一缕阳光落在她花白的发间,她半闭着眼,在光里昏昏欲睡。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这家的男人吗?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待人过于尖酸刻薄?”外婆的一句话让我猝不及防。

        我也并未想到她竟然用了如此剜心的字眼。从小到大,她都是对我极好的,她对儿子的态度的确让我费解,我摇摇头,沉默了许久。

        “我们都活在了不合时宜的年代里,三个人一起受罪。”她苦笑道,“我和他隔着一座坟墓,我在外头,而他永远在里头。”

        她叹了口气说道,她本来是没有名字的。一个童养媳,何来的名字呢?如果当初她的母亲不因病死掉的话,又或许她的哥哥没有被捉去当壮丁,她的命运本不该这样。

    连名字都没想好叫什么便被送人做童养媳,她的命运不过是千万个女人的缩影。而外公就是那个收养她的人,于她而言,内心还是有感激,她第一想到的是报恩。

    如果没有外公一家收养,或许她早就饿死了。她接受了做童养媳的命运,似乎所有的女人都逃不过这样的命运,于是她便有了新家,有了名字,由于她来时是在五月,她便被唤作“小五”。

    那年她十二岁。瘦瘦小小的她,穿着不合身的衣服,一双布鞋脚趾处也破了一个洞。她站在村口瑟缩着身子,像一朵矮小的冬菇。

    一个本家将她送至弧顶村时,同她说:“你到那家去的时候要乖乖听话,他家人挺好,也不会饿着你,也不会挨打的。你到他们家享福哟!等有空了便可以回来看看你妈的坟。”

    她握紧了手中的麻袋,含着满眼泪水地点了点头。她也乖乖听话,不同其他的孩子一样,不吵闹,不疯玩,整日整日地做活。外公徐豪本是一个性情暴躁的人,可见她如此听话,又长得像小鸡似的,也从不打骂他。

    忽有一天家中来了位客人,从城中来,村干部让他住在外公家,让他好好向劳动人民学习。

    梅迪,下乡的知青。

    他站在院里,穿着蓝布衣裤,黑色布鞋,手中提着个装衣服的麻袋,背上一床薄薄的棉絮,身上还斜挎着一个包。

    “你们好,我叫梅迪。”他说道,浅浅地一笑便露出一个酒窝。他见到同样十七八岁的外婆,也礼貌性地点点头。

    那时的外婆也长开了,身材高挑,一双杏眸含情,粉色的面颊上散落着几个雀斑,一头乌黑的头发被编成一条麻花辫。她望着这个城里来的陌生人,一笑生花。

    “以后你就叫我豪哥,住东边那间房吧!我让小五给你收拾出来。”徐豪坐在院子的石磨上,啪嗒啪嗒地抽着烟,又对站在一旁的小五说,“小五,你去把屋收拾一下。”

    “好,那你随我走吧!”她对梅迪说,顺势接过梅迪手中的包,帮他拎进屋子。

    “谢谢你啊,辛苦你了。”梅迪在她帮忙打扫完屋子后笑着说道。

    而她也是一怔,从没人对她说过谢谢这样的话,缓了几秒钟后她才答到:“不用,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出来。”

    “好”他一面翻腾着被子,一面说道。

    她心里暖暖的,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她也不禁出了神。

    她渐渐发现,这男孩与他们的不同之处。他极爱干净,早上起来第一件事便是到井边提水洗脸刷牙,隔个四五日要洗澡。他说人这一辈子就该干干净净的。

    他还会夜夜写日记,每每夜深时,总会透过窗户瞧见他屋里跳跃着豆大的灯光。而他的这些习惯引起了屋主的不满,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燃油这些都是极宝贵的。他便让小五去说,而她更是扭捏了半天没说出口,最后便以一句“以后可不可以早一点写东西啊?”便红着脸跑了出去。

    后来他才慢慢悟出了话中之意,也不在挑灯记日记了,开始教屋主一家识字。可徐豪却不以为意,认为“庄稼人识字干嘛,还不如好好关心自家的庄稼。”而小五倒是狠补了些知识,她爱学习,以前在家时,她趴在学堂窗外跟着学了几个字。现在的她和他一起识了好些字,读了好些书。

    他们渐渐混熟了,日日一起下地劳作,一个桌上吃饭,他也是和和气气的。

    “你看这天边的晚霞多美,那我便叫你晚晚吧!”他揉着她的发笑着说道,“人人都该有名字的,小五怎么配得上你可爱的脸蛋呢?”

    而她红了脸,像一朵盛开的鸡冠花,点点头不做声。她还记得那天傍晚的晚霞很红,他们一起坐在打谷场的新堆的稻草垛上,看晚霞越来越淡,而身旁的少年却如晚霞一般可望不可即。

    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渣,准备回家做饭。

    “晚晚”梅迪坐在那里轻唤了一声,“我喜欢你。”

    他看见她的背影微微一怔,却也未转过头,径直走了。

    她也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可她总是想见梅迪,每每看见他与同村别的女孩说话她也会生气好久。

    而她忽然可悲地想自己有什么理由生气呢?她们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又有什么理由生气呢?

    可单单那一句“喜欢你”在心底藏了很久很久。徐豪似乎也看出了什么,他警告她要离梅迪远一点,她是他的媳妇儿,这是谁也不可更改的事实。

    后来他也忍不住开始打骂她,往往醉酒后就开始骂骂咧咧地说胡话,稍不如意便开始打她。一边打一边发狠地骂:“你这个死女人,把你养肥了,你就想各自飞了,想癞蛤蟆想天鹅肉,你不看看你有几斤几两!你休想,你一辈子都是我徐豪的女人!”

    还顺势扯掉她的衣服,想要强行于她同房。她也是一边撕心裂肺地哭着,却也不敢反抗。她们的争吵让住在隔壁的梅迪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无法忍受这男人对她的粗暴。便直接冲了进去,对着徐豪便是一顿打,而徐豪本就醉了酒,对着这男人的打,像是受尽侮辱一般,猛地扑了上去,两人扭打在一块儿,任凭她怎么拉也拉不开。

    最后两人终是解开了,两个男人脸上都挂了彩,青一块紫一块,眼睛都被打肿了。徐豪躺在床上,眼睛闭着,嘴里依旧说着胡话,不一会儿醉酒的他便沉沉地睡去。

    她扶着梅迪回屋,帮他处理伤口时,看着他满脸的伤,眼泪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其实你不必为我这样的,这就是我的命啊。”她背对他,捂着脸说道,声音里满是委屈。

    “再哭就不好看了。”他温柔地说道,小心翼翼地将她拉到身边哄道。

    “谁说这就是你的命了?命运在自己手里!你这日子过得太苦了,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他的眼睛润润的,声音里满是疼惜。

    他缓缓地从背后圈住她,依赖似的在她身上狠狠地嗅了一下,将头埋在她的发间闷闷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你就心生喜欢,看着你哭我的心就像是被刀剜了一下。”

    她止住了哭,脸上红晕晕的一片。她们就那样地站在屋里,抱在一起。慢慢地,一步步,离着榻越来越近。

    后来,他便向村长申请从徐家搬走了,住在打谷场的一间屋子里。他不愿再受徐豪对他的冷言冷语,而对她也是不舍。他对啜泣的她说道:“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等几个月我便回城了,到时候我便带你走。”

    “不行的。”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他的脾气,我和你走了,他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那我去说,我不愿在看你再这样了。”他用手扶着他的脸,柔柔地说道,眼里乘着一片星光。

    她摇了摇头,抱住了他,闷声道:“我不愿你为了我毁掉自己的前程。你若是审核不过,那就得一辈子呆在这里。”

    “可为了你,我愿意。”他轻轻说道。

    她笑了笑,在他唇间吻了一下,便出门走了。转身她便泪流满面。

    几月之后,她便传出害喜的消息,徐家人又气又羞,自己养的媳妇儿,被他人抢先种下了种。全家人对她打骂,逼问他那男人是谁,她也闭口不说。无奈之下,只得将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她关在柴房里。

    而徐豪也猜到是谁,便抓起杀猪用的刀奔向打谷场的那间破屋,恶狠狠地踹开门,便对着正在写申请的梅迪一顿打。两人厮打在一起,旁边围了许多看热闹的村民,村民们在旁边指指点点,也不动身帮忙拉开厮打的两人,反而人群中还有骂“野男人”,“野女人”的。骑在梅迪背上的徐豪听了这话更是又羞又气,他平时是顶爱面子的,拳头更是重了几分。

    梅迪也听明白了这话里的意味,清楚他为何与他扭打在一起。心知是自己的错,便也松了抵抗。而徐豪见他不再还手,便一拳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梅迪失去了意识,众人见他躺在地上动弹,以为他是装死,可叫他,他也不应,送去抢救却也来不及了。

    后来这是闹了好几年才停息,徐豪也被关了几年才被放了出来。那时她与梅迪的女儿都能喊人了。

    他求她原谅,她也不理,或许是心太疼了,麻木了吧。她麻木地和他一起生活了二十年,直到他去世,她才终于松了气。

    泪水啪嗒啪嗒地落下,可再也没有人为她擦眼泪了。

    村里重新统计户口是,别人问她女儿叫什么?“梅晚!”她答道,心底划过一丝的疼痛。

    而梅晚正是我妈。

    外婆说完了,依旧躺在老爷椅上。眼角一串晶莹的光,沉默了一会儿,却突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大哭了起来。看着如此悲戚的她,我却不知道如此安慰。

    “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他,我也不知道他的死到底有何意义?我恨这个世界,我也曾想到和他一同去了,可我还有一个女儿。我不能死,我要骄傲地活着。”她缓了缓继续说道,“我本想要让他们都痛苦,痛苦地活着。可这一辈子,我又是和谁较劲呢?”

    我拍了拍她的手,和她握在一起。

    “我听到了他死前叫了我一声妈妈,我心里也难过啊。”她闭着眼,浑浊的泪从眼角流出。

    “我想,我也放下了。阿离,我也该放下了。”她睁着眼望着我说,“我知道自己没几天日子了,八十多年我也活够了。”她笑了笑,面色平静。而我内心却是满满的悲凉。

    几日后,她让我帮她把床垫挪开,那床板下的狭窄空间里放着一个长条木盒。盒子里存着好些钱,一卷一卷凌乱的放着,连衣橱里也有。

    惊讶之余我便问起她,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她笑了笑,眉眼弯弯地说:“本来我想存些钱就坐车去找他,可后来我才发现,开向他的列车不需要车票。”

    那天下午我帮她整理好所有的钱,一卷一卷的叠好,数一数,足足有五万,她让我把钱存到我的户头里,每月给阿煜寄点生活费去。她说钱对她已经不再重要了。

    几个月后,外婆逝世了。整理她的遗物时,我发现了藏在她枕头下的一张黑白照片,那时的外婆和外公梅迪正站在一颗橡树下,眉眼盈盈,照片后是用圆珠笔写着几个字“吾爱晚晚”。

    我按照她的吩咐,把钱存在银行里,定期打给正在读大学的阿煜。从银行里出来的那一刻,天边的晚霞染红了整个天际。

    我想,此时的外婆下了列车,而他早已在站台等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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