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庄子在《大宗师》里看破了生死,悟得“生死存亡之一体”。那么在《至乐》里他“出生入死”,寻得天地化机的要文。但《至乐》里却有着“出死入生”的情节——为骷髅起死。
01
庄子为何为骷髅起死?从他与那个骷髅极富哲理与现实思辩的对话可以看出,他们是彼此印证的势均力敌,可以说他们就是一个人。可是既已如此,庄子为何又要为骷髅起死?明明那个骷髅不想再生。庄子还曾梦蝶呢,也曾说要“曳尾于塘泥之中”,为何就不能还那个骷髅个自我?《穆斯林的葬礼》里,韩新月也曾执着于这个问题,她深爱的楚老师给了“也许,是要他重新生活一次,人生虽然艰难,生命毕竟可贵”的答案。
起死但总难以认同楚老师的说法,“方生方死,方死方生”“鼓盆而歌”的庄子不应纠缠于生死问题,也不会执着于生活本身。他漫步宇宙铅华,他停驻于超然哲理。他本不执着于生死,又焉能用生死解说。就像江南大学研究庄子的泰斗贺胜臣教授,在“文革”中不曾倒下,并在肝癌中坚持多年创造医学奇迹,在自己的研究庄子的专著出版,在立遗嘱后几天安然离世。他的坚持生不是渴求生的本身,他的安然死亦不是投身死的解脱,他的生死抉择是一种自然而不是生或死的意志。同样的,庄子为骷髅起死里的生生死死又怎能以单纯的生死来看呢?或付诸于生死的载体生活呢?
也许,庄子的执着起死不过是他反复探求,来回品读人生、宇宙的一个停驻。那个骷髅就是他化身的蝶,会说话的蝶。既然孰为庄生孰为蝶他自己都分不清,那么庄子的起死也就说不上通常意义的起死。他的起死,只不过是他的自我重塑、自我印证、自我对话、自我磨灭生死界限的超遁。庄子活着,不看重生死,但他看重生存和生时思索中探求、品味与悠然中思辨的本身,以致不想让自己的生存与本我有任何违背。
但现实是他活着,并在社会中,他是自我的,也是社会的。他可以坚守自我城堡,但他不可能排除城堡外所有的干扰。也就是说,他必须为生存不与本我违背而抗争,就像贺教授在文革中看开的走。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可能会起死,而这起死,莫不失为一种退守。我们知道庄子痛恨“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的现实,但没有像墨子那样,执着与将理想和探索付诸于社会实践,但不意味着他未曾抗争。他的起死,是一种平衡的退守,就是自我的纯洁,洗涤和最后的超然最后就是在“眼极冷”和“心肠极热”之中傲然伫立。他执着于理想但不要为理想所累,反复探索与叩问,以回归生的本真。他的起死,就是把“于内”的上述式的庄子外化,这莫不失为一种退守——那一刻,他终于让抗争中的自己透透气,并变相承认自己并没有达到他最后确实达到的人道合一。就像佛祖在菩提树下与心魔抗争,最后悟得无边佛法。
02
庄子的起死,也许就是在退守中对自我负责、对宇宙负责,而不为社会所困,亦不为社会负责。
在起死里,庄子死过,又活过,最后分不清生死,无所谓生死。他执着并达到的就是自我的重塑与对话,并试图达到合一。某种意义上,就像《赤壁赋》里,苏子与客的对话,谁为苏子?谁为客?莫不为她在自问自答吧。莫不为苏子自我对话与超然和魔种意义上的起死。
但苏子与客分开时,提问与回答的对立和相互印证,还是一种称不上矛盾的矛盾,或者说是人生不同的视角和风格倾向,无所谓对错。就像《念奴娇·赤壁怀古》与《江城子·乙卯正月十二记梦》里不同的苏子,不能应为不同的人生视角和生存感怀而说哪一个不是苏子。同样的,庄子与骷髅也称得上一个不是矛盾的矛盾了。如果说现实中的庄子还应为种种束缚或干扰而不能真正超遁,想必那个骷髅就是庄子真正设计与执着的自我了。庄子的起死在生死交错离合界限模糊里寻找一种真正的超遁。庄子也是人,只能活一次,也就只能在起死里探问只有在生死交界时才能达到的精神超遁。
所以,庄子执意起死,虽有生死,但不应是楚老师所说的重新生活问题。
但是,被庄子起死的骷髅,在现世活得一片混乱。鲁迅在《起死》里写尽了这种混乱。它是否应该问一问:既带我来,为何又不给我指路?
03
我们知道,之所以说道家时出世的,是因为道家是一种内倾的态度。尤其道家的人生思索和哲理思辨,是一种自我洗涤、自我超脱的内倾态度。把自我的世界无限扩大,并最终容下自我的本真,达到两个自我的同一,并与人生宇宙暗合,最终超遁。庄子把那个纯精神、纯思考、纯超遁的骷髅起死,让它外化于世,焉能不一片混乱。鲁迅先生在《起死》中很好的展现了这一状态。我亦想,骷髅在现世的混乱,他既带我来又不给我指路的疑问,首首先是因为他被起死后“心为形役”其次是被起死后“人为物役”。二者都与他纯精神、纯超遁相违的。也可以这样说,这个骷髅属于“人生”属于“宇宙”,但不属于社会。就像是庄子。把他从“人生”“宇宙”拉入社会现实,结果只能是一片混乱。就像鲁迅先生在《起死》里写的那样。《穆斯林的葬礼》楚老师说鲁迅写《起死》是“为唤醒沉睡的人生”亦是我不能赞同的。
万事都是本质上的简单和现实上的复杂,我不知道是把庄子为骷髅起死读复杂还是读简单了。也许《大宗师》里“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是庄子看待生生死死的根本观点。而“起死”里的生生死死是另一个命题不能用生死来解说。权且把这“起死”读成庄子于困顿中达到最后的超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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