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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馨主题三期第一主题写作活动
过去的种种,哪怕是手术那种“地狱”般的体验,后来想起,却皆是美好。
一
潘华忍着菊花部位的疼痛,穿过长长的走廊,边走边抬头看着一间间病房的号码,等32号映入眼帘时,她停止了脚步,推门进去。
潘华扫了一眼,病房里共有两张床位,靠门口的床上已经躺了一个女子,于是她朝着靠窗子的那张床走过去。
最近,潘华的肛裂复发了,每天都处于间歇性的疼痛之中,原来疼痛还能保持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可最近疼得厉害,伴随疼痛的,还有瘙痒,“疼和痒”不是一起来,而是一会儿疼,一会儿痒,而且是奇疼、奇痒。什么是度日如年,什么是生不如死,潘华现在是充分体会到了。
人在病中,就对人生多一些感悟。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的生活,潘华曾经拥有过又失去过,她唯一引以自豪的美丽的容颜,也因为突如其来的病痛,变得蜡黄憔悴。
想到这里,躺在病床上的潘华不由轻叹一口气,视线转向旁边的女子,那个女子的年纪看上去和她差不多,约摸40岁出头,脸色苍白,五官普通,但面庞丰满、头发乌黑,别有一番韵致。
正躺着闭目养神的女子,第六感官觉察到旁边的视线,不由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清亮而温和,迎着潘华淡漠的眼光,她微笑着打招呼:“你好!”
自从三年前被单位免职开除后,潘华就深居浅出,很少与人交往,面对女子的招呼,她并未吭声,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女子继续轻言细语地问:“你得的是什么病?”
“肛裂。”潘华艰难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我是阑尾炎,前天刚动了手术。”
“那很疼吧?”同病相怜的感觉,使潘华有了一点继续攀谈的欲望。
“嗯,在单位食堂吃过饭以后,肚子就不舒服,刚开始以为是食物中毒,就在生活区旁边的小诊所打了一天的吊瓶,后来越来越疼,上医院检查,是阑尾炎,医生马上就给安排了手术。”女子又问,“你什么时候动手术?”
“明天。”
女子刚要开口说话,门口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柳子,你怎么样了?”接着进来三个中年女人,有捧着鲜花篮的,有抱着水果盒的,还有拎着保健品的,大家围着那个女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笑着。
邻床的热闹,使潘华的心中更生了一层寂寞,曾几何时,自己身边也是这样的。
她身体弱,经常生个小病,有一次,她患了肠胃型感冒,在家拉肚子,弄脏了床单,单位马上就进行了分工,女下属上门服务,把床单撤掉,把家里里外外打扫清爽,她的身边更是24小时有人陪同伺候。
那个他,亲自来看望,守着眼力不够、领导来了还不回避的下属,也不避嫌,用温热的大手替她捏着刚拔下针头的针眼。
在那一刻,她则半撒娇半嗔怪地轻嘶一口气,微皱一下好看的细眉,一股暧昧的气息弥漫于病房当中。
周围的下属都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大家心照不宣,配合男女主角演着戏。
想到这里,潘华忍不住,主动询问探望者已离开的邻床:“你在单位是干什么的?这么多人来看你。”
“我就是个普通的办公室文员,那些都是我要好的姐妹。”女子爽快地回答,反过来问她,“你呢?你在哪个单位上班?”
“我自己干,经营一家企业。”潘华的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但表面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女子刚要说话,此时,她的手机响起来。
二
“蓝蓝的天空,清清的湖水,绿绿的草原,这是我的家。奔驰的骏马,洁白的羊群,还有你姑娘,这是我的家。我爱你,我的家。我的家,我的天堂……”
那女子的手机铃声传来腾格尔的《天堂》,大草原的美和牧民与世无争的生活,宛如一幅画面,随着抒情而深沉的歌声徐徐展开。
这歌声,就像雨打芭蕉的声音,一声一声敲在潘华的心上。
“我挺好的,疼得不那么厉害了,放心吧……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想你了……一个人在外面注意安全,晚上吃饭记着点份粥,养养胃……”女子的声音异常温柔,边说边嘴角含笑,眼睛里流动着粼粼波光。
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斜射进来,温柔地环绕着那个女子,在她脸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环,使她平凡的五官看上去生动极了。
潘华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忍不住观察那女子的脸,继而感叹着女子在接电话后脸部的变化。
记得结婚后的前几年里,她在接老公顾岩电话的时候,也是这样春风满面,空气中散发着甜蜜的味道。
顾岩在检察院工作,俩人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初次见面时,她对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他虽然只大她两岁,但人看上去比较显老,肤色也挺黑。
当时,她就想找个借口离开,但他一开口就把她吸引住了。他说话极富条理,不疾不徐,特别是一说起自己的工作,眼神立刻呈现出一种专注,从内心发出的自豪感浮现在脸上。
她在学生年代的理想是成为一名法官或律师,后来却阴差阳错学了会计专业,心中一直有小小的遗憾。
她和他的恋爱进展很快,半年后俩人就举行了婚礼。他家是农村的,他又上班没几年,没有多少积蓄。她的父母是普通的工人,也没陪送多少嫁妆。俩人租了一套二居室,又买了几件简易的家具,小日子就这么开张了。
那时,她以穿制服的他为骄傲,而他对她更是细心体贴,工作很忙的他,每天一下班就钻进厨房做饭。她骑的摩托车,都是他去加油,后来家里买了轿车,他就每天接送她上下班。
有一位有点大男子主义的同事,看不过去,过来和她说:“男人要以事业为主,不能拴得这么紧,搞得这么累。”她回去和顾岩说了,顾岩握着她的手说:“我不累,我愿意。”
有一次和几位同事一起出差,当同事听到她说在家里远离厨房,再见她老公一天打好几个电话来问候时,都眼露羡慕,嘴里发出“啧啧”的感叹声。
刚开始,对顾岩的付出,她心里是满满的感激,时间一长,她对这一切就受之泰然了。
她和同事的关系也处得不错,一到双休,便约了要好的姐妹们去她家玩,特别是都有了孩子后,几家便轮流坐庄,这一周到你家,下一周到她家,大人们围坐一桌打打扑克,小孩子们则在一边“过家家”。厨房里,用高压锅炖了排骨,随着“哧哧”的响声,一股肉香味便袅袅升起,钻进每个人的鼻孔里。
这样的日子,简单而又丰富,踏实而且幸福。至今想起来,那余音绕梁的说笑声,犹在潘华的耳边。
三
“我老公打来的。”那女子脸上还带着打电话时的温情,她转过头,微笑着对正在愣神的潘华说,“他出差一星期了,走了没几天,我就出了这个事,他一直挺担心的。”
“看来你先生挺关心你的。”潘华脸上挤出了点笑容。
女子表情羞涩而甜柔:“他人很好,平时不太爱说话,但关心都在行动上。他还烧得一手好菜,平时在家换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其实,我更想让他在家歇着,他工作太忙了,厨房那点活,交给我就行了。”
她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潘华,不好意思地止住了话头,把话题往潘华身上引:“你先生在哪个单位上班?”
潘华顿了一下:“他,他在政府部门。”想了想,又说,“他也出差了。”
“是嘛!”女子眉毛挑了一下,高兴地说:“你先生和我先生……”
“今天感觉怎么样啊?”忽然,门口涌进来一群医生护士,为首的主治医生问那个女子。
“医生,我挺好的,不太疼了,您看看……”
“刀口愈合很快……”主治医生边检查,边向身后的医生护士们讲解着。
“你明天上午8点的手术,今晚6点开始禁水禁食。”主治医生转向潘华。
潘华点点头,术前的这一套“流程”她是熟悉的。
医生护士们一离开,邻床那位女子的身边又热闹起来了,她的姐姐来送饭,一打开饭盒,菜香扑鼻,姐妹俩边吃边说着话。
潘华婉拒了那个女子“一起吃”的邀请,点了一份外卖,慢慢地往嘴里扒拉着。
潘华有一个妹妹,原来她和妹妹关系很好,但近些年,俩人不知不觉疏远了。
妹夫是个体从业者,推崇“体制内”的潘华,话里语里都对此带着不屑一顾。妹妹嘴里不说,心中明白,渐渐地就对姐姐敬而远之。倒是这几年她“倒霉”后,姐妹之间的来往反而多了,妹妹经常带着孩子来姐姐家,陪孤寂的她说说话。
这次,怕妹妹担心,潘华没有告诉她动手术的事。
为了补充能量,在医生的安排下,潘华打了几个小时的点滴,第二天一大早又接受了灌肠,患肠炎拉肚子那种钻心的疼痛,一阵阵地朝她袭来。
护士嘱咐,灌完后要趴在床上5至10分钟,可等潘华挨到病房,只趴了几秒钟就忍不住了,冲到洗手间一阵倾泻。更糟的是,卸完“货”后肠子似乎还有下坠的感觉,告诉护士,结果又来了一次灌肠,这次更惨,灌完后来不及回病房,直接卸货于“当地”垃圾桶里,此时的她,冷汗淋淋……
手术前,潘华是自己走进手术室的。护士推着担架车,她独自一人跟在身后。
多年前,她曾经动过“肠息肉”微创手术,那时的她,也是这样跟在护士身后,不过身边还有一个人——顾岩陪着她。在临进手术室之前,顾岩还跟她打气:“坚强!排除万难——”她故作镇定:“去争取胜利!”
正想着,手术室到了,进门后她就上了手术床,上衣脱了盖着,护士在她右手上打了一针,挂上了吊瓶,打时说了一句:“管子粗,会有一些疼。”在以后的几天,护士在推针时都会说一声“会有一些疼”,潘华觉得这种提醒很好,有个思想准备,似乎会减轻一些疼痛感。
这时,主治医生过来叫她在一张“手术须知”上签字,接着在她的左手上给安了一个“抓手”,不时地松开、再握紧,机器发出有节奏的“叮叮”声,这是在监测她的身体状况。
再接着,医生在她背上按了按,推上了麻药,起初她觉得还是挺疼的,慢慢的,她勾了勾脚趾,能动,但确实感觉不到疼了。
开始手术了,第一刀下去,似乎还是有点疼,但随之就感觉不到了。期间还听到电动刀的“电焊声”,同时闻到一股淡淡的“烤肉味”。
手术很快就做完了,对疼痛充满恐惧的她问医生:“手术后是不是还会疼?”医生回答:“有些人会有一些疼。”
手术结束了,但最难受的是接下来的6个小时,只能平躺着,不能抬头,不能翻身,腰部酸麻,像要断掉。这样的体验,在多年前的那次手术中,潘华已经历过了。
不同的是,上次身边有顾岩。当时是晚上6点左右动的手术,她几乎每隔几分钟就问一次顾岩:“几点了?”最后顾岩回答:“12点半了。”距离医生说的目标时间“1点”很近了,她极力忍着。
过了一段时间,又问,这次顾岩的答复是:“12点35分。”怎么过得这么慢啊,于是她一阵埋怨,痛苦、煎熬,真是度“秒”如年。后来,顾岩才告诉她,当时其实是11点……
过去的种种,哪怕是手术那种“地狱”般的体验,后来想起,却皆是美好,可惜啊,现在已物是人非。
四
到了下午3点多,潘华从床上挣扎着起来,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喝了口水,继续躺下。现在她已经能翻身了,但仍然难受得很,在床上不停地翻来覆去,总之,哪个体态都不好受。
邻床的女子下了床,在房间里轻轻地走来走去,晃晃腰摇摇胳膊,经过潘华的床前时,还细心地望望潘华的杯子,拿起暖瓶给添上水,潘华轻微地点点头:“谢谢!”
“不用客气。术后都有个恢复的过程,你会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的。”女子宽慰着她,随口问道,“你先生出差什么时候回来?”
“还得一周吧。”
“时间这么长啊!这几天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我的姊妹多,来回都能帮个忙。”
“谢谢你啊!”潘华由衷地说,眼里出现了一层薄雾。
“我爱你,我的家。我的家,我的天堂……”女子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又传来悠扬的歌声,她一听,立刻像小兔子一样奔到床边。
“我在进行锻炼呢,放心吧……案子办得怎么样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一定要注意身体,别熬夜……”
“案子”两个字不经意间飞入了潘华的耳朵,她的心就像钟表上的弦,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动了一下。
她的婚姻在进入第十年的时候,出现了问题。
大学毕业后,她就职于一家国有企业下属的分公司,一直在财务部工作。那时,她的专业能力和职业精神都很强,工作中,她认真对待每一张财务报表,力求工作不出一点差错,对公司的生产经营经常提出前瞻性建议,深受公司领导的赏识,没几年就提拔为财务部主任。
顾岩的事业也是蒸蒸日上,出色的业务能力,加上兢兢业业的工作态度,使他很快成为一名优秀的检察员,在检察院组织的一次竞聘中,他脱颖而出,被提拔为科长。
最好的爱情和婚姻,就是俩人互不依附、比翼双飞,那时她的家庭生活,满足了她对婚姻所有的幻想。
平静美好的生活,被公公的一场病打乱了。
公公突患脑溢血,虽然抢救过来,但变得生活不能自理。十几万的治疗费、医药费,以及一箱一箱运至家中的护垫、尿不湿等易耗品的费用,如大山一般朝着他们压下来。
顾岩还有一个哥哥,在家务农,公公治病的费用几乎都落在了顾岩一个人身上。
顾岩虽然担任科级干部,但收入还不如在企业上班的潘华。俩人刚买了房子没几年,加上读小学的女儿上各种兴趣班,此时,家里的经济状况便捉襟见肘。
贫贱夫妻百事哀,潘华开始对自己的婚姻产生了一丝后悔,想当初,父母知道她找了个家在农村的男友,就再三劝她:最好找门当户对的,父母没有经济来源,以后遇到的麻烦会很多。
那时,涉世不深的她,对父母的话根本听不进去。婚后,顾岩和岳父母相处得很好,当初义无反顾的她,却从内心深处看不起公公婆婆,顾岩称爸妈为“爹娘”,她叫不出口,于是,见面点一下头就成了对公婆的招呼,顾岩心有不满,但也无可奈何。
心一旦生了罅隙,就像千里大堤,因小小的蚂蚁洞穴而导致崩溃。
潘华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位客人。
五
那是一个傍晚,正值冬日,天黑得很早。潘华下班回到家,女儿正在家里做作业。下班前潘华接到了老公电话,他晚上要加班,吃饭就不用等他了。
潘华正准备做饭,门铃响了,“谁啊?”她问道。
“嫂子,是我,顾科长的朋友。”潘华从门上的猫眼里望去,只见一个陌生的中年人站在门外,手里似乎提着什么。
潘华犹豫了一下,打开了门,门外的人西装革履,满脸堆笑。
“您有什么事?老顾今天加班……”
“嫂子,我没有什么事,听说顾科长父亲生病了,我来看望一下。”
“进来吧。”潘华轻轻地带上了门,“看你,怎么还带东西!”
“嫂子,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点保健品。”
“倩倩,问叔叔好,到你房间里写吧。”
潘华边让座边拿杯子:“喝茶?”
“嫂子别客气,我刚在家里喝过水。”男子谦恭地微微探着身,眼珠子灵活地转动着,“我是某某公司的蒋大成,您和顾科长一说他就知道……顾科长工作很忙啊!”
“他的工作就那样,经常没白没黑地。”
“顾科长工作就是认真!嫂子,老人身体怎么样了?”
“还行,挺稳定的。”
……
说了没几句话,男子起身就要走:“嫂子,不耽误您时间了,这是我的名片,麻烦您和顾科长说一下。”
“东西你拿走。”潘华拿起男子放在沙发旁的四提盒子。
男子忙不迭地推让着,不由分说,带上门就走了。
男子前脚一走,潘华就开始翻看那保健品,是蛋白粉和复合肽营养液,盒子里没有其它东西。
潘华舒了一口气,久违了的笑容又浮现在脸上。
近10点的时候,顾岩回家了,面容疲惫。潘华赶紧把男子来访的事情告诉了老公,并提起保健品给他看。
顾岩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你怎么能收人家的东西,你不知道这些人都是有利可图吗?”
“不就是点儿保健品吗?”
“现在是送保健品,下次就是送钱了。再说了,保健品也是花钱买来的吧,他平白无故送你东西,你就不想想为什么吗?”
“这个人和你审理的案件有关联吗?”
“现在是没有关联,但你能保证别的案件与他无关?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呀,糊涂!”
“你这个人,就是清高,凡事上纲上线,我就不信,其他的检察官,真的都两袖清风?”
“我不否认,检察院里也可能有不检点的人,但我们不能因为这个就随波逐流,忘记了自己做人做事的根本。”
俩人争得脸红脖子粗,以前他们也发生过口舌之争,但只要潘华掉眼泪,顾岩马上举手投降,但这一次他寸步不让。
最后,顾岩打电话给那个送礼的男子,要求他把东西拿走,夫妻俩的战争才告一段落。
不久,潘华单位的经理交流到别的分公司,来了一名新的经理。
潘华作为部门负责人,参加了新老领导交接会。会议室里,各部门负责人坐在会议桌背靠门口的一端,大家都不说话,静静地等待着新任经理的到来。
不一会儿,走廊里传来一阵说笑声,跟在后面的办公室主任一阵小碎步,冲到领导们的前面,打开会议室的门,站立一侧,再把着门,躬身笑着指引领导们进去。
新任经理在集团分管副总、党委组织部部长的陪同下,还有原任领导,大家寒暄着走进了会议室。
党委组织部部长宣读了任免决定,原任经理发表了卸任感言。各部门负责人都低下头,在面前的笔记本上记着什么。
接着,新任经理楚时新进行了表态,大意是:在原任经理的带领下,公司的各项事业都取得了稳步发展,他要向原任经理学习,希望在座也能像支持原领导那样支持他的工作。
潘华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楚时新扫视着面前的各部门负责人,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好像会说话似的,他乌黑的头发略带点卷,皮肤白皙,一看就是注重保养的样子。
正在此时,潘华感觉楚时新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她赶紧低下了头。
六
第二天,办公室通知各部门负责人,依次到楚总办公室进行谈话。办公室主任通知到谁,谁就进去。
大家都明白,这是楚总要了解公司的情况,另外也认识一下各中层管理人员。为了在新任经理面前展示好自我,大家都进行了认真的准备。
潘华也不例外,她将公司的情况以及自己对生产经营的一些看法和建议,在笔记本上列了个详细的大纲。
被叫到楚总办公室的各部门负责人,有的十几分钟就出来了,最长的也不过半个小时,唯独潘华,足足用了一个多小时。
面对办公室主任探寻的目光,潘华只是淡然一笑,但心里对自己的表现很是满意。回到办公室,她无心工作,长时间地回味着刚才的每一个细节,还有,楚总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
当她面对楚总侃侃而谈时,她能感觉到楚总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是充满着肯定和欣赏的。尤其是楚总说了一句:“对于我们贸易公司来说,财务部是最重要的部门,你就是那掌门人。我对财务也不很明白,以后还要向你多请教呢!”
为了得到领导的赏识,各部门负责人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潘华在第一个回合的PK里,没费很大气力,就轻松胜出。
同时,潘华心中也明白,得到领导的赏识,除了她精湛的专业知识,还在于财务部门本身的重要性,哪个公司的经理,不对财务部另眼相看呢?这么一想,潘华心中又多了一份自豪和高高在上的感觉。
潘华高兴了没多久,就受到了楚时新委婉的批评。
那天,办公室主任拿着一张业务招待费的发票去报销,主管会计很为难地拿着财务单据向她请示,她一看,立即就找了办公室主任:“按照有关规定,招待费报销必须附上来客单位的介绍函。”
办公室主任打着哈哈:“我明白。这是楚总的招待费,要不,您去问一下楚总?”
潘华二话不说,就去了楚时新办公室,把事情的经过一说,只见楚时新微笑着把玩手中的茶杯:“潘主任啊,我理解你的心情。可干财务工作,既要严谨,也要有一定的灵活性啊!否则,公司的很多业务都没办法开展下去。”
“楚总,可集团财务部每月都要进行检查考核,还有每年的审计……”
“我知道,这就看你们的专业和智慧了。我在别的公司时,财务部处理这些事情就得心应手嘛!”楚时新说到此,忽然话锋一转,“对了,明天中午,有个重要的客户来访,我让办公室在酒店订个餐,你也去吧,多了解公司的业务,拓展一下工作思路。”
潘华想说什么,可楚时新一锤定音的语气又让她张不开嘴,只好退出了楚时新办公室。
对于酒场,她是陌生的。原任经理爱好读书,很少请客吃饭。顾岩对自己严格要求,在外面从来就不参加酒场活动,更不用说和她一起参加了。
晚上回到家里,潘华想告诉顾岩今天“挨训”的事,还有领导明天赴酒场的安排,转身一想,他也不了解公司的具体情况,肯定又是一番义正词严,讲一些又大又空的道理,还是别找不痛快了。
七
第二天中午下班后,潘华和办公室主任邱和平一起下楼,去坐楚时新的专车。
下了楼,车已停在楼前的正中位置,潘华过去,刚要拉车门,车门已徐徐开启,邱和平笑着解释道:“车门是自动的。”
潘华上车后,刚要坐下,邱和平站在车外探进头来:“潘主任,您坐在驾驶员后面的那个座位,旁边那个位置是楚总的。”
潘华挑了挑眉毛,心里想:规矩真多啊!当个办公室主任也真是不容易。
过了一会儿,个子高大的楚时新迈着矫健的步伐走了过来,邱和平赶紧站在车的右侧后门旁,用手挡住车门上沿,护送楚时新上车后,他才打开副驾驶车门,动作利落地上了车。
坐在楚时新的旁边,潘华略有些局促,楚时新却是泰然自若的样子,他悠闲地斜靠着椅背,随着车内播放的音乐,轻轻地用手敲打着座位扶手,随意地问道:“潘主任,中午不回家,和先生请好假了?”
潘华赶紧回答:“我们中午都不回家,他也在单位食堂吃饭。”
随意地聊着,潘华的心渐渐放松下来。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凭着女性的敏感,总觉得楚时新看她时眼睛会说话似的。
说话间,车子已行驶至一家酒店的正门口前。这是一家五星级酒店,坐落于海边,从外观看,富丽堂皇。
车还未停,就有迎宾员过来举手示意,等车停稳后,迎宾员跑到车门前,并用左手拉着车门,直到楚时新和潘华从车中出来。
迎宾员推开酒店餐厅的大门,楚时新昂首进入,潘华和邱和平紧紧跟上。门两边各站一排穿旗袍的服务人员,她们齐刷刷欠身问候:“欢迎光临!”
潘华略微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抬眼望去,只见面前展开的是一个风格奢华的阔大空间,天花板上垂着华丽的水晶吊灯,地板上铺了柔软的猩红色地毯。
在服务员的引领下,楚时新一行来到了事先订的“荣华厅”。
潘华一进房间,就被里面华美的装饰吸引住了。只见室内中间摆放着精致的中式桌椅,墙壁上悬挂着“风月无边”“荷塘情趣”等题词的写意画。桌子上摆放着一个红色的瓷花瓶,花瓶里鲜艳的玫瑰正娇滴滴地盛开。
潘华正想随便找个座位坐下,却听楚时新招呼她:“潘主任,你坐副主陪。”潘华一愣,把头转向邱和平。
邱和平指着楚时新对面的座位:“潘主任,这边。”
“副主陪是个什么东东?”潘华在心里嘀咕着。
邱和平安排好了座位,又指点服务员给领导倒水、把酒瓶盖启开,等一切都安排妥当以后,又请示楚时新:“楚总,我去迎一下客人?”
楚时新点了点头,邱和平赶紧下楼。
房间里只剩楚时新和潘华,气氛略微有些凝滞。
潘华寻找着话题:“楚总,这次请的客人是我们新的客户?”
“对,是某能源公司在我们这儿的总代理,下一步我想与他们建立战略合作关系,这一次请他们来坐一坐,就是为了商谈合作事宜。”楚时新望着潘华的眼睛,“酒场就是战场,待会儿,客人是否喝得高兴,可就看你的了!”
“楚总,我可从来没有喝过酒。”
“没喝过,不代表不会喝。潘主任,你可是女中豪杰,我看好你!”
“楚总……”
“楚总,您好啊!”门口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潘华转身一看,只见一位中等个子、体形富态的男子在几个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八
来客正是某能源公司总代理罗广杰。
楚时新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伸出双臂迎接客人的到来,俩人都伸出双手紧紧地握着,再用力摇晃几下。
在楚时新的引领下,罗广杰在梦时新右手的主宾座位坐下,与他同来的两位互相谦让了一下,其中业务部主任刘天佑坐在了梦时新左手的副主宾座位,办公室主任蔡平安则坐在了潘华的右手边。最后,邱和平才在“三陪”的座位上落座。
一番让座、就座的操作,看得潘华眼花缭乱,心里暗暗感叹:真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啊!
客人落座,流程启动,美味佳肴紧接着一盘一盘地端上桌来。
“服务员,倒酒!”楚时新招呼道。
服务员动作娴熟地给每个人面前的杯子都斟上酒。来到潘华身边的时候,还体贴地问了一句:“给您斟满吗?”潘华犹豫了一下,继而点点头,她一贯要强,再说了,楚总已有言在先,她岂能退缩?
“罗总,先介绍一下,对面的美女就是我们公司的财务部潘主任……”楚时新笑着转头说。
“幸会,幸会!”罗广杰离开了座位,走到潘华面前,伸出了手,“潘主任,认识您很高兴!”
罗广杰的热情让潘华吃了一惊,她赶紧站起来,伸出右手,罗广杰与她轻轻一握,又伸手示意:“您请坐。”
潘华坐下,心里想:都说商人粗俗,眼前这位就很有礼节嘛,看来也不能一概而论。
“好,我们人也认识了,酒也斟满了,我敬第一杯酒。”楚时新端起酒杯,往前一伸,全桌人赶紧端起面前的酒杯,顿时房间内响起一片碰杯的声音。
“这杯酒是个欢迎酒。”楚时新并不马上就喝,接着说道,“万语千言藏心底,唯举金樽干一杯!罗总,还有刘主任、蔡主任,我们认识多年,是老朋友了,今天大家相聚,让我们一起把酒言欢!我一口干了,大家随意!”说完,端起酒杯,一扬脖子喝了。
“楚总豪爽!不干不足以表达敬意,我也喝了!”罗广杰也举起酒杯,喝了个一干二净。
众人一看,哪里还敢不喝,都纷纷端起杯子,来了个一步到位。
再看潘华这边,大家都喝了,她岂能落后,也二话不说,端起杯子“咕咚”一口气灌了进去,顿时一股热辣往下流,继而头部有点发晕,同时伴着飘飘然的感觉……恍惚间,她看见楚时新朝自己赞赏地笑着。
楚时新接着又敬了两杯酒,第二杯酒,大意是对客人长期以来的业务支持表示感谢,第三杯酒,则是祝福,祝福友谊天长地久、地久天长,双方公司携手共进、同谱辉煌。
潘华一边认真听着,一边在心里感叹楚总在酒场上的游刃有余。此时,服务员端上来一碗水,水上飘着一片柠檬,潘华喝酒喝得正有些渴,想也没想,端起来就喝了一口,眼的余光里,却见旁边的蔡平安把刚扒过螃蟹的手,伸进了面前的那碗水里……
原来,这碗水是用来清洁手指的,这一发现,顿时让潘华很不好意思,她悄悄地观察了一下四周,大家好像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窘境。
“潘主任,你敬个酒吧。”楚时新“主陪”的阶段性任务完成,把球抛给了潘华,此时他已喝得微醺,身子朝椅背一靠,“服务员,给客人和这位美女都倒满。”
潘华虽没有什么酒场经验,但通过刚才楚时新的系列领酒,聪慧的她已领悟了一二,尽管三杯酒下肚,人已晕晕乎乎,但她还是在心里准备了一下祝酒词。一听指令,她马上端起了酒杯,站了起来……
正待说话,却听楚时新向身边的罗广杰介绍道:“潘主任毕业于某财经大学,业务绝对一流,是名副其实的大才女。”
楚时新一夸,潘华便粲然一笑,她按照自己刚才打好的腹稿,开口说道:“我想借楚总这个酒呢,表达三层意思。一个是心情。今天非常高兴,认识了尊敬的罗总和两位主任。第二个是收获。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通过刚才罗总和楚总的交流,我对公司的业务有了更深的了解,对部门下一步的工作也有了明确的思路。第三个是祝福。祝各位领导:事业蒸蒸日上、万事顺遂如意!”
话一说完,满堂皆说“好好好”,罗广杰称赞道:“潘主任,真是美女加才女啊。”
潘华有些不好意思,此时她端着酒杯的右手微微地颤抖,于是把左手伸过来托住杯底,这样酒杯就稳住了,她又匆匆说了一句:“我一心一意了。”说完没敢像楚总那样把酒杯伸出去与大家碰杯,赶紧两手举着杯子喝酒,自己都能感受到杯子在颤动。
酒喝了一轮又一轮,在“三陪”敬完酒,客人回敬后,集体项目告一段落,酒桌上开始了一对一的敬酒。
罗广杰摇晃着朝潘华走过来:“潘主任,以后业务的事还请你多帮忙啊!”
潘华极力稳住身体:“罗总客气了……有需要我的地方您尽管吩咐。”
互相敬酒,相互私聊,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酒气,还有那似乎深深的友情。面前一张张脸在潘华眼前晃动,还有楚时新时不时瞅向她的那双眼……她感觉脚在打飘,心在飞扬,那状态,如在云端。
不多久后,潘华的心情,便从那云端跌落了下来。
九
一周后,集团关于选聘单位高管的消息,就像一阵风,瞬间传遍了所有的分公司,当然,也传到了潘华的耳朵里。
她坐在电脑桌前,反复研究集团的通知,每一个字都不放过,骤然而至的选聘、即将到来的挑战,令她的心“咚咚”地跳个不停。
潘华现在是单位中层管理人员,相对于公务员来说,就是科级,单位高管呢,则相当于处级。从中层到高管,无疑是质的跨越,可以说是“中层们”都梦寐以求的事,相当一部分人把能否上升到这个“职级”,视为人生是否成功的一大标志。
潘华也不例外,自小到大,她事事不甘心落于人后,特别是走上工作岗位后,攀爬到“职场金字塔”的顶端,一直都是她的向往。
想当年,她在众多的追求者中,相中了容貌并不出众的顾岩,在很大程度上是顾岩那身制服征服了她。
她记得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一群猴子在爬树,往上看全是屁股,往下看全是笑脸。”为了能少看点儿屁股,多看点儿笑脸,就得奋力攀爬。足够努力,才能乘上直达天堂的电梯。
现在,机会来了。她对自己很有信心,在所有的财务中层管理人员里,无论是学历素质,还是专业能力,她无疑是拔尖的,“德能勤绩廉”这五大件,她自觉每一件都不逊色。
选聘的第一关是理论考试,准备考试的时间只有五天,没有题库,只给出了“管理学”等几个笼统的范围。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潘华把所有的事情都往后推,一头扎进了资料堆里。
在家里,顾岩承担起了所有的家务,扛起了辅导女儿学习的重任,让潘华心无旁骛地准备考试。
理论成绩一出,潘华禁不住喜上眉梢——她位列财务人员第一。
选聘的第二关——竞聘演讲在两天后进行,潘华又全力以赴投入到新一轮的准备中。她精心写好演讲稿,关上门,在办公室里反复朗诵。
此时潘华听到一个消息:各分公司的经理,将担任竞聘演讲的评委。她灵机一动——请楚总把一下关,顺便争取楚总的支持。于是她拿着演讲稿来到了楚时新办公室。
站在楚时新宽大的办公桌前,潘华的心略有忐忑,像一个小学生等待着老师评判自己的作文。
楚时新很快地看了一遍,说了一句:“稿子没问题,不过这不是主要的……”
“楚总,您好!”门口传来一声问候,一高一矮两个男子站在门口。
“哎呀,是黄总啊,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楚时新热情地迎上去。
潘华见状,识趣地拿了自己的“作文”,朝来客点点头就离开了。
过了不到半小时,潘华接到楚时新的电话:“潘主任,你过来吧。”
潘华来到楚时新办公室门外,刚要敲门,忽听身后一阵脚步声,她转身一看,是另外一个公司的财务部主任夏晓瑜,夏晓瑜冷不丁碰到她,面露尴尬。
潘华顿时明白,夏晓瑜也参加了这次竞聘,此番是来争取楚总支持的。于是不咸不淡地寒暄了一句:“找楚总有事?”接着就转身离开了。
潘华想了想,又去找和领导们在同一楼层办公的邱和平:“邱主任,能不能替我留意下楚总什么时候没有来客了,和我说一下。”
邱和平连连点头答应,又问:“潘主任,准备得怎么样了?竞争很激烈啊,这两天来拜访楚总的,可是络绎不绝啊!听说,别的公司经理那儿,也是这样……”
潘华皱了一下眉头,邱和平把“准备”两个字咬得格外重,本来信心满满的她,现在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隐忧浮上心头……
终于等来了邱和平的电话:“潘主任,你快上来吧,楚总办公室现在没人了。”
潘华三步并作两步,快速来到了楚时新办公室。
“楚总,听说竞聘演讲您当评委,到时还请您多关照啊!”
“潘主任啊,我当然会支持你的,你们能竞聘成功,我面子上也有光啊!”楚时新沉吟了一下,若有所思地问,“有通知你报哪个岗位吗?”
潘华茫然地摇了摇头。
“潘主任,好好准备去吧。这两天,其它的事情可以放一下。”楚时新没有再说什么。
“谢谢楚总!”潘华感激地说。她不知道,当她转身的时候,楚时新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地摇了摇头……
十
两天后,潘华推开了竞聘演讲室的门。
这次竞聘演讲的组织工作是严密的,参加竞聘的人员首先要抽签,将抽到的签号、自己的姓名,写在工作人员递过来的一张白纸上。
潘华在表格中那一大堆的名字里寻找着自己的,签字时,她写得很快,以掩饰自己略微发抖的手。
在等待竞聘的过程中,一屋子人各有表现。有的拿着稿子念念有词,有的盯着手里的稿子眼神缥缈,有的对着面前的桌子进行灵魂交流,有的面向窗外专注地看风景,也有几个人在轻松地说笑……
在这二十多个人里,将只有三个幸运的人胜出。大家都处于一种奇怪的心理中,对竞争对手一方面竖起提防的大坝,另一方面,又不自觉地惺惺相惜彼此依靠。
竞聘演讲开始了。演讲安排在楼上一个会议室,一个人进去,下一个在门口候场。每个人只有5分钟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候场室里鸦雀无声。
很快,第一个进去的人就出来了,大家凑上去:“怎么样?有没有提问的……”
那个人自嘲地笑了一下:“一屋子人,我认识他们,他们不认识我……没有提问的,演讲完就离开。”他边收拾着包边往门口走,“我的任务完成了,祝你们好运。”
潘华对这位同行还是比较熟悉的,他是多年的劳动模范,按理说,也是有力的竞争者之一,但从他的语气来看,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正想着,排在潘华前面的那位已起身了,潘华也赶紧凝起精神,做好心理准备。待工作人员一招手,她立刻站起来,踏上了楼梯。
“考场”外坐着一位工作人员,他礼貌地朝潘华点点头。潘华的心猛烈地跳动,她深呼吸一口,再深呼吸一口。
正在参加演讲的是丁一琳,潘华走近门边,留神听着,只听她在陈述工作打算。潘华心想,怎么不按要求来呢?集团的通知上明明写着“重点介绍自己的适岗优势”。
门一开,丁一琳走了出来,她和潘华对视一下,点点头,下去了。
潘华再次深呼吸一口,心一横,挺起腰板,步伐有力地走了进去。
一进去,尽管心里早有预设,但潘华还是一阵凛然。只见面前南北向各摆了两排桌子,桌子后面坐满了评委。放眼望去,能看见对面的桌子上,安放着一个电子仪器,硕大的屏幕上,显示着时间00:00。
潘华朝评委们鞠一躬,在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开始吧。”评委里传来一个声音,声音来自集团副总、本次竞聘的主持人王宇轩。
潘华将演讲稿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用两手各拽着纸的一个边角,这个动作是她早就想好了的,她怕自己将演讲稿用两手端起,会暴露因紧张而起的颤抖。
尽管演讲稿已读了多遍,但在面前的高压环境下,潘华依然能听出自己声音里微微的战栗,但一会儿之后,她就稳定下来,中间还飞速抬头观察了一下评委的反应,她发现多数评委只是低着头,并没有看她,这一发现令她更为放松,平稳地读完了手中的稿子。
她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显示器,见上面显示时间为04:32,时间没有超。
此时,只见主持人王宇轩朝她点点头:“可以了。”
潘华面带微笑,站起身,又鞠一躬,走出门,面朝评委轻轻地关上了门。
竞聘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当天下午,主管会计正拿着会计单据找潘华签字,潘华拿笔正准备签,只见电脑屏幕上闪了一下——来了新文件。
文件的题目立刻被潘华捕捉到了,她下意识地扔掉了手中的笔,慌乱地拿起鼠标点开文件,两眼紧紧盯着屏幕。
十一
进入面试环节的名单里,没有潘华。
榜上的那几个人名,就像洋葱和辣椒,不,就像一把利刃,无情地朝着潘华的眼睛刺来。
主管会计看着潘华难看的脸色,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潘华朝她虚弱地说了一句:“你先出去吧,让我静一静。”
主管会计刚关上门,潘华的眼泪就流了出来,越流越多,她用手抹着,用纸巾擦着……
一种巨大的虚空占据了潘华的心头: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拿起电话,那一边的顾岩,却一直占线。
平时,中午都在食堂就餐的她,这天却想回家,一路上,在恍惚间,忽然有一句话浮上脑海——“满纸荒唐言,一把心辛酸泪”。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连面试也进不去。那三个入选者,除了那个劳模,丁一琳、夏晓瑜,她是没看在眼里的,哪次财务考核,她俩都在她之后,哪次财务人员技术比赛,她俩也都差她十八条街。她怎么也想不通……
而且,那个丁一琳,外界都盛传她和集团副总王宇轩关系不一般。“这下子,坐实了!”她恨恨地想,“最终胜出的,也会是她吧?”
潘华一会儿自言自语,一会儿胡思乱想,她像发了一场高烧,时而浑身冰冷,时而全身发烫。回到家里,她一头倒在了床上。
各种想法,各种念头,就像浩渺的天体中,有无数个星球,从远方旋转着朝她砸来。
她又像是站在一片废墟前,漫无人烟,满目疮痍,心野荒芜。
她觉得自己太理想主义了,以前觉得集团的文件、讲话都是金科玉律,但在如今的她看来,不觉嗤之以鼻。
下午,女儿倩倩放学回家后,潘华还是躺在床上。
“妈妈,你怎么了?”
“没事,有点头晕,去做作业吧。”
“妈妈,你喝点水。”倩倩小心翼翼捧着一杯水,放在了床头柜上。
潘华勉强笑笑,抬起身抚了一下女儿的头,等女儿一离开,她的眼泪又汩汩地流下。
晚上七点多,顾岩才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家。
“爸爸,我饿了。”倩倩蹦跳着迎上去,“妈妈不舒服。”
“好,爸爸这就做饭。”顾岩答应着,走进卧室,“华,你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你现在才知道问一下,我落选了!”潘华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多大的人啦,还哭鼻子!对不起啊,我下午参加了个会,又接了一个案子。”顾岩连忙拿过毛巾,擦着潘华满是泪水的脸,“以后还有机会。借这次竞聘反思一下,工作中还有哪些不到位的地方……”
“反思,你除了反思,还有什么?什么忙也帮不上,你给我出去!”潘华摔开顾岩的胳膊,又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顾岩不可理喻地摇摇头,去做饭了。
晚饭潘华没有吃,她像一条脱离了生命之水的鱼,干涸在心的荒漠里。
她又想起不久前看的一篇小小说《鹦鹉不说话》,最后一段:“这么想着,我忽然明白我当时买它的原因了。那一刻,我是不是觉得自己就是那只鹦鹉?那只被囚禁在笼子里的鸟,笑不笑不由你,甚至说不说话也不由你。我忽然十分想念那只不说话的鹦鹉。”
不吃不喝不说话,此刻的她,就是那只倔强的鹦鹉。
次日,楚时新把潘华叫到了办公室。
十二
“潘主任,你还好吧?”楚时新把潘华让到沙发上坐着,关切地盯着潘华的脸。
“谢谢楚总,还可以。”潘华勉强笑了笑,她觉得此时的自己,哭比笑要好看。
“打起精神来,以后还有机会。”楚时新意味深长地说,“关键是找到原因,否则,下一次还是会重复昨天的故事。”
楚时新的话,点燃了潘华心中的火苗,她接住话头,“请楚总明示。”
“你工作认真,这是好事,可仅仅如此是不行的。集团领导,了解你吗?”楚时新继续点拨,“用哪个人,在竞聘之前,领导早就考察好了。”
楚时新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在潘华心里掀起了万丈波涛,明白和糊涂之间,就好像隔着一层薄薄的纸,一经捅破,面前豁然开朗。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那天,楚总要问她“有通知你报哪个岗位吗?”
话已至此,她在心里对楚时新产生了深深的感激,能如此明白地告诉她,是真的为她考虑了。她由衷地表达心中的感谢:“谢谢楚总,以后还请楚总帮助。”
“这点你放心,我很欣赏你,也一定会帮你。”楚时新把身子往潘华方向探了探,盯着潘华的脸。
潘华身子未动,这样她和楚时新之间的距离就近了一些,更近的,是她心上的距离。
她就像抓到了一颗救命稻草,楚时新的话让她看到了希望,楚时新的地位更是让她觉得自己踏上了船,一条可以载着她去远方航行的船。
此后,楚时新多次带着她赶赴一些酒场,她陆续认识了集团的领导,也结识了生意场上的众多合作伙伴。
她以可看见的速度在成长着,在酒场上她逐渐游刃有余,谈笑风生、落落大方。她学会了如何在职场上施展女性的魅力,有时还假借酒喝多了,敬酒时给领导理一下衣服的领口……
在工作上她宽松了很多,邱和平拿来的业务招待费单子,她一律绿灯,当然也会给出专业建议,把不符合要求的变成符合要求的。
她和楚时新的距离,也在迅速地靠近。她会莫名地脸红心跳,止不住嘴角带了笑意。终于,在一次心照不宣的出差中,楚时新走进了她的房间……
自此以后,便一发不可收。她的婚姻,最终在一片狼藉中收场。顾岩带走了女儿,留下一句话:“我劝你离他远点,他不是好人。”
她知道。不久前,她参加了市里一个封闭式培训,邻座是某家事业单位的财务科科长,在与她闲聊的时候,说起楚时新——他是从这家单位交流到集团的,当然人家不知道潘华和楚时新的关系。
从这位科长的八卦里,潘华知道了,她并不是楚时新在外面唯一的彩旗。
可现在知道这些还有用吗?何况,这于她并不紧要,此时的她,已擦干眼泪,正走向通往天堂的电梯,情感、家庭,于她都不那么重要了,甚至女儿的泪光。
一年以后,她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公司的财务总监。得知消息的那天,她去上班时,有意无意地头发略有些凌乱,巨大的喜悦里,又含着五味杂陈。面对来道喜的下属,她兴奋、客气,又有些许慌张。
从此以后的她,在公司内便成了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人物,走路有人在前面开道,酒后有人搀扶,生病有人伺候,这使她感觉很满足。
在下属殷勤的背后,她能感觉到他们小心翼翼隐藏的鄙夷,但那又能怎么样呢?他们不还是要仰人鼻息、看她脸色吗?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的脾气越来越大,心情不好的时候也越来越多,下属来汇报工作,她有时会扯了对方拿来的资料,一把抛到地上。
在夜深人静时,她躺在床上,感觉夜是那么漫长……
楚时新的妻子曾给她打过电话,想约她谈谈,但她一句话就给堵回去了:“这是你们俩的事,你找他谈吧。”
那个受伤的女人没来找她谈,过了没多久,一件巨大的烦心事来找她了。
十三
席卷而来的反腐浪潮将集团推至风口浪尖,一批高管陆续被带走调查。一石激起千层浪,相当一部分局中人,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潘华坐不住了,六神无主之际,她找楚时新商量对策。
半年前,某能源公司业务部主任刘天佑来到了潘华家里,他根据经理罗广杰的授意,给潘华送了一张大宗购物单,后又接续送了多张大宗购物单,还有金项链等首饰。
当然,这些事情,潘华从来也没有告诉过楚时新,什么该保留,她有自己的思考和分寸。楚时新不也如此吗?
她来商量的是财务单据的问题,相关信用证、商业承兑汇票是潘华开具的,虚假贸易融资业务的始作俑者则是他楚时新。
此时的楚时新,没有了以往那种气定神闲的气度,原本茂密的头发竟有了稀疏的迹象。他眼神游离,话里话外都带了对潘华的责怪,他对金融贸易不很精通,哪里知道其中的厉害。
大山的形象轰然倒塌,柔美的吸引也瞬间消失,俩人都成了互相恶心的存在。
潘华考虑再三,打电话给了顾岩:有要事在“似水流年”咖啡馆一叙,求他务必赴约。
坐在咖啡馆里,潘华几乎要流下眼泪,曾几何时,他们俩到后来的一家三口,在这儿细品咖啡芳香,聆听琴音悠扬,慢煮岁月,轻吟时光,那时他们才是在美好的天堂里啊!
“唯一的出路,就是自首,争取组织上的宽大处理。”顾岩沉稳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从你涉嫌的金额来看,如果主动坦白交待,或许可以免除处罚。”
顾岩的话让潘华的眼前一亮,眼前的他,腰杆挺拔、嘴角坚毅,全身散发着成熟男性的魅力,原来他是这样得帅,以前的自己真是鬼迷心窍了!
当天,潘华就去了市纪委。第二天,楚时新被“请”到了纪委。
……
病房里,潘华闭着眼睛,过去的一幕幕,在眼前闪回。
“我爱你,我的家。我的家,我的天堂……”女子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又传来动听的歌声。
“麻烦帮我按一下手机。”洗手间里传来女子的声音。
潘华答应着,慢慢地从床上起来,到邻床上拿过手机,屏幕上的号码令她心中一颤……
那天,在咖啡馆里,她鼓足勇气拽住顾岩的衣袖,低声问道:“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顾岩抽开了手臂,潘华的手只捏住了一丝空气。
“我快要结婚了,她是个办公室文员,人很善良体贴,对倩倩、对我父母也都很好。”说完,顾岩站起身,“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
潘华轻轻地按了一下手机,又把手机放回了邻床枕边,重新躺回床上,一行清泪却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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