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孤独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一个人起床。一个人上班。一个人做饭。一个人旅行。一个人搬家。一个人做手术。一个人面对死亡。

大麦刚加完班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一阵眩晕随之而来剧烈的震动，一声巨响大麦就失去知觉了。

再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大麦感觉额头疼的厉害，花了几分钟时间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今天是周五，因为回家也是一个人无事可做，所以大麦就在公司加了一会儿班，大约八点多。她平时经常这样，每次都是全楼最后一个离开的。

那种眩晕和震动的感觉应该是地震，估计是当时天花板上掉下来的东西把自己砸晕了。身上压着一块巨大的板子，但是太黑看不到，所以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右手被自己的身子压在地上，她尝试着想把手抽出来，但是动不了；左手倒是还能活动，不过就是一点力气也没有。大麦趴在地上，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也许她昏过去几分钟，也许是几小时。

大麦不知道自己要被困在这里多久，几个小时还是几天，也许等救援的人发现自己的时候，自己早就死了。上个月大麦一个人去做了阑尾炎手术，虽然说不是什么大手术，可是进手术室之前自己也颇为难过了半天，没想到现在马上要一个人面对死亡了。

今年是大麦独自一人在这座城市的第六年了。大学毕业跟随男友到这，艰难的找了一份工作并一力资助男友实现摄影师的梦想。第二年的时候她怀孕了，不过她觉得刚找了份工作，现在生孩子影响太大，男朋友也觉得时机还不成熟，她打掉孩子，就在她做完人流的两周后，男朋友留下了一封信，走了。

信里说他在参观一个摄影展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同样搞摄影的女孩，他认定了那是自己的灵魂伴侣。他说他们一拍即合准备去追逐两人共同的梦想，他还说希望大麦能祝福他们两个，感谢大麦为他做的一切。随信留下的，还有当初为了给男友买昂贵的摄影器材而欠下的高额贷款。

信里连一句道歉都没有。

大麦是被收房租的房东发现大出血倒在地上的，虚弱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她付不起住院费所以住了三天就出院了。母亲早就不在了，她不敢和父亲说，因为当初选择跟那个人来这，父亲就极力反对还要断绝父女关系。说起父亲来，她已经有将近一年没有给父亲打电话了。大麦的脾气和他父亲一样，特别硬，不服输，现在也就只有过年的时候礼貌性的打个电话问候一下。

想到自己可能再也出不去，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听到父亲声音了，大麦在黑暗中摸索着自己的包，想找到里面的手机。她努力想把身子下面的右手给抽出来，所以试着使劲把后背的板子往上顶。

她使出了全力，感觉身子下面稍微有了一点空间，没想到上面像是塌了一样，一下又压了下来，而且比刚才还重，大麦被死死压在下面动不了，感觉还有一根硬硬的东西顶在后背上。后来才知道，那是一根钢筋。

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起码应该把银行卡的密码告诉父亲，还买了一点理财产品，死了之后恐怕也没人管了。不知道家里震成什么样了，当然也没什么太值钱的东西。都说动物能提前预知地震，估计小咪已经跑出来了吧，这下也不用大麦来喂了。也许真是有预感吧，昨天把冰箱里的吃的都清理干净了，本来打算周末去采购一下，现在倒省的买东西了，又能节省一笔开支，不过节省也没什么用了。

平时为了节省，需要的东西都是网购，这样既能便宜，又省出了逛街的时间，主要是一个人逛街也没什么意思。由于经常收快递，和送快递的小哥都认识了。有时候在门口见了还会聊两句，他是大麦除了同事，交流最多的人了。下班之后经常是独处，所以恐怕这次要过很久才会被发现人不见来了吧。

面对死亡是件很恐怕的事，尤其是要自己一个人面对，尤其是要静静的等死，可能要经过很长的时间，就这么趴着，最后来结束自己的人生。想到这大麦的眼泪就流下来了，她想大声求救，或者哪怕能大声的哭一下也好，把心中的压抑释放出来，一直以来她内心承受了太多，以至于她都要忘了自己原来是什么样的人了。可是她刚一张嘴，一股灰尘就吸进去，马上就咳嗽起来。

那种未知的恐惧不断向她笼罩过来，好像一只大手把她的心脏握紧了，这是长久以来她不曾体会过的无助，哪怕是当初她被抛弃，都没这么绝望。感觉身上的板子好像越来越重，要把自己压扁了。

“大麦，大麦。”大麦在昏昏沉沉中赶紧好像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她听很多人说过人在将死的时候都会有一个声音来引领自己，千万不要跟着这个声音走，那就再也醒不来了。

“大麦，大麦。你在吗？”这声音就像是隔着一层板子，既清晰又模糊。“确实有人在叫自己名字！”大麦就像看到了暗夜中的一点光，抓到了激流中的一点水草，她仔细搜索那声音，想出声回应但是一张嘴一口灰又呛了进去。她左手摸索着抓到一块可能是角铁的东西，用力往地下敲着，发出含糊的“当，当”的声音。

“大麦，大……”那声音渐渐模糊了，听不清了，可能是那人走远了吧。没有什么比生的希望渐渐消失更让人恐惧的了，还不如一开始就判死刑呢。大麦还使劲敲着，眼泪哗哗的流下了。不知道是谁来找她了，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在乎她，可惜却见不到。一直以来她都像被抛弃一样，她给自己粉饰一个强大的快乐的外表，其实内心脆弱的就像纸一样；看上去是个独来独往的女强人，其实真正的大麦还是一个小姑娘。现在她真的被抛弃了，被来救她的人抛弃了，被命运抛弃了，被自己抛弃了。她感到身上的重量越来越重了，不知道自己想先被压死，还是先饿死，或者有别的死法。

“大麦，大麦。你要是在下面就发出点声音告诉我。大麦，大麦……”大麦像在做梦一样，然后她在梦里，继续敲着那块角铁。不知道过了多久，大麦听见呼唤她名字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好像在搬东西。她使劲让自己清醒了清醒，辨别自己到底是在做梦，还是真的有人来救自己了。

是真的！大麦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不顾旁边的灰尘使劲喊着，虽然声音很微弱。大麦感到周围的废墟在一点点松动，压在身上的东西好像也轻了，那些声音越来越近了，是生的希望越来越近了。大麦激动的呼喊着，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渴望有人找到自己，渴望别人关注自己，她知道自己就要活着出去了。原来这就是生的希望，一种如同阳光般的温暖照耀着自己的脆弱的心，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就像又回到了母亲的子宫，徜徉在温暖的幸福里。能够活着真好啊，从这里出去之后一定要开始新的生活，去认识新的世界，去结识新的朋友，去认真活着。

救援队反复确认生命探测仪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才离开。之前有个快递小哥坚持说这下面压着一个女孩，救援队花了三天时间从一块坍塌的巨大混凝土天花板下找出一个女孩，三根钢筋贯穿了女孩的身体，把她牢牢钉在地上，所以挖掘用了很长时间。由于钢筋穿过了肝脏和肾脏，所以女孩应该是因为流血过多，很早就死了。最后经过救援队确认，整个废墟下面只有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