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给我以澄明之感。
我走过眼前的西江,看见河水在淀清,在发蓝;天空,也有那么多的蓝色,其上,浮涂着白云。
今儿早晨,秋是我的心情。
朝远处看去,那些碧青的树叶和草地,像刚从清潭里捞出来似的,一棵棵随意地,闲散地排列着秋的情绪,铺陈着往深处去的绿意;慢慢地,在田垄的边角泛黄,那些红色的蜻蜓也变成了纯黄色了,那是秋的黄色,格外显眼。
是的,我的笔此刻变成了画笔。
然而,绘制一张语言的静物画如今是没有什么美感可言的,我要用我的笔蘸着秋天的诗意,来描绘我的生命之秋,精神之秋。
而这,又如何可能呢?我沉默了。我融化在自己的记忆里。
我梦见我的童年是秋天的池塘,那里有五颜六色的小鱼在惶惶地游动。
巨大的矿井建筑像一个大蛇洞,它的上面的瓦片下抚育着千万只麻雀的小窝。
麻雀群飞时,像可爱的黑雾,如煞起忽落的疾风。我和那些浅水塘里的黑色蝌蚪一样,静静地游动,甩着柔若无骨的长尾,上岸时,已生出四只青蛙的小腿,在稻田深处,我已经能纵起跃向一只骄横的蚱蜢了。
癞子头欠着我一颗弹珠,夏末借的,说是秋天还给我。可无数个秋天过去了,癞子头还给了我一个记忆。
癞子头长着一张秋南瓜似的脸,黑葡萄的眼睛,肤色白得像秋天的小茄子。他爱耸他的双肩,一阵阵的,人看了心里发笑,时不时地眨巴眼,逗趣得紧。我和他在红花草地里摔跤,先是说好摔着玩的,可弄痛了之后,就来真得了。
我们在松软的稻田里死死地箍在一起,又掐又拧,一会儿,就脸红脖子粗,头上身上全是红花草的青色汁液。分开后,就破口大骂:“超你妈,说来玩的,你个狗日的就真来了。”“你妈B,用那么大的劲,你想搞死我?”我们差不多有一个秋天那么长时间,谁也不理谁。
这种过节显然能增强彼此的记性。上学的时候,我们去游水,在水库里,我们就打上了。我按住他的头,死命压入水中,为了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拖着我的双脚往下沉,令我感到水鬼作怪的恐惧。
我们甚至在潜泳中彼此撞昏了头,双双浮出了水面,像两具小小的浮尸。
我们躺在水面上,平视着熔烂的黄昏秋霞,那霞光一道道地从西方的天穹辉映溅射而来,在水面动荡成万顷的金波,其间有鱼轻触出水面,和低飞的燕影吻接,其情其景,堪称绝美,再没有见过。
我在办公室里这一愣神的工夫,留下上面那些字。
这些东西可疑地从我的笔下非常宁静地流淌出来,莫非,我的生命已经是秋天的安详,秋意般的得失皆空?我的办公室桌面堆满了公文和文具。
门外,一群无聊的人在做着无聊的讲究实效的事,他们一个个像绷紧的皮筋,忽地弹出我的视野,忽地弹入我的视野,就像皮影戏里的公仔,挥舞着看不见的对话,词语,口气,机械马达的空空洞洞。
秋天给了我一堆烦乱的事物,我通过自己找到了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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