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情其实埋藏在我心里很久了,随着时间推移,我甚至怀疑它是不是一个梦。但我知道,那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那一年我正好是高三,刚刚公布了一模成绩。我还记得当时高三班级的走廊人是最少的,因为大家无论上课下课都在教室里埋头苦读,连上洗手间都是沉着脸的沉默寡言。
我大概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无声无息的压迫感,下午的课结束后,我没有留在教室里复习刷题,也没有回家,一个人在校园里走走透透气。
学校里有一个人很少很幽静的地方,那是一个小荷塘,池塘深不见底,我们都叫它墨砚池。小池塘畔是一座实验楼,平时不是上课时间很少会有人到这里来。
不知不觉的,我走到了墨砚池这边,这时候已经天色泛黄,夕阳把我的影子拉的老长。可能只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发呆,我想了一下,顺着楼梯上了实验楼。
一楼、二楼、三楼……我慢慢地走到了四楼,依然没有看到一个人影。我就在四楼停了下来。看着一个个门窗紧闭的实验室,我还怀念了一下高一高二做实验的轻松时光。
这时候,我看到有一个女生坐在实验室门口的台阶上。她没有穿我们的校服,拿着一张纸反复地背诵着什么。我没想到还有人会在这种地方,但想了一下,可能又是一个被考试逼疯的人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复习吧。
我放轻脚步不敢惊扰,慢慢地走过去。当快经过她那个门口时,她忽然抬起脸来看着我。她五官很好看,但是脸色异常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灰暗的瞳孔里有些病恹恹的。
我没继续停留,大概觉得盯着一个好看的女孩子会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
溜达完回到教室,我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回家,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刚才遇见那个女生的一幕。
高中三年了,似乎在这个学校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生(虽然我是理工班,可能女同学都不见得有几个……)。
第二天,好不容易等到傍晚时间,我抄起一本英语复习资料,就往实验楼方向走过去。
一路上,我其实并没有报太大希望,也许自己也被高考压力逼疯了才这么失常。但无论如何,我都还想碰碰运气再见到那个女生。
来到实验楼四楼,我惊喜地发现,就在昨天那个实验室门口,她就坐在那里。
我按捺住心里的情绪,不动声色地走到隔壁一个实验室门口前同样坐了下来,一本正经翻动着手里英语复习资料。几分钟过去了,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看不进去。
又过了一会,天色渐渐越发昏黄。我有些担心这次又错失认识她的机会,心里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拿借支笔这样的借口跟她说上一句话。
天人交战许久,我刚准备站起来,结果楼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和钥匙碰撞发出的金属声。
“同学,一楼要锁门了!”
原来是管实验楼的保卫处大叔,他看到我时显然有些意外,我猜他可能没想到楼上还有两个被考试逼疯的学生在这里用功复习。
我连声答应,他也就没多说什么,径直上五楼去了。
“你不走吗?锁门了哦。”我拍拍身上的尘土,尽量自然地向不远处的她喊道。
她微微地点点头,好像还低声说了句谢谢。
我看她没有走的意思,也不好等下去。只好一个人回去了。现在想起来这个举动也够直男的。
晚上不知为何,我总是睡不着。
第二天上课时,我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开小差画着画。初中的时候我是学校的美术特长生,有一些素描基础,指导老师还常常夸奖我的素描画像很有天赋。
但很奇怪,不管我怎么回忆,我只是记得实验楼女生整体感觉很好看,具体五官模样却总想不起来。以至于画了几组的轮廓,都没有让我满意的。
没有关系,下午五点后我在她旁边画总能画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会这么热衷这件事,可能真的复习太枯燥了吧。
终于熬到了下午五点,课代表却告诉我化学老师叫我到办公室。我只能领命去了,原来是要帮忙批改前天的测试题,还是两个班的。
最后我赶到实验楼时,天色已经昏暗了,我看着一楼楼梯口的门锁,心里有些失落。
我不甘心,走到另一个楼梯口去看,没想到实验楼另一侧的楼梯口门是虚掩着的,并没有上锁。
我心里很高兴,推开铁门就往楼道上走,楼梯的灯也随人的脚步声也亮了起来。
走到一半时,我看到天色还有三分之一泛着鱼肚白,鱼肚的边际渗着一丝血红。
到达四楼,走廊里空无一人。她并没有出现,有可能已经走了,毕竟已经那么晚。
我走到她之前坐的那个门口,发现地上有一本青色封面的记事本,普普通通,就是封面有些褶皱破旧。记事本旁边散落了一些黑色的粉粒,有点像铅笔的铅粉,又不太像。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她落下来的,顺手捡起来,翻了一下,发现里面记了一些数学公式。我翻到首页,看到写着“高三(2)班”,然后底下有两个清秀的字,沈楠。
时隔多年,这个名字我印象深刻。
当时我不知道该放回去原处,还是拿走改天当面还给她比较好。最后,我等了好久,天快黑了都没见她回来,还是决定帮她将记事本带走了。
我不担心找不到她,因为我知道了她姓名和班级,当时可能唯一忧虑的是怎么跟她开口。
第二天一早,上课前我就去高三(2)班找她去。高三(2)班是年级的重点班,里面都是尖子生,总觉得里面的人都是自觉高人一等的骄傲,我平时很少来这边,也不认识里面的什么人。
硬着头皮找了一个靠窗的同学问沈楠在不在。那个同学似乎没有生气我打扰他学习,反而走出来又确认了一下记事本首页的名字。
“我们班没有这个人啊。”那位同学笑着说。
后来几天的傍晚,我都去了实验楼,都没见到过那个女生。每去一次,我停留的时间越短。我记得最后一次去那,没敢上楼,就在墨砚池旁边等了一会。
最后,我把那个莫名其妙的记事本给了保卫处的大叔,说有人落在实验楼的。
随着高考,大学四年,这个事情渐渐淡忘了。直到有一天,那是一次深圳地区的高中校友聚会。
现场可能有上百名的校友,大家毕竟出身同一个母校,虽然岁数上差异比较大,但是都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饭桌上大家觥筹交错,共同回忆过去那些青葱岁月。
我酒量一直都不太好,有些喝多了,一时冲动就把当年这件奇怪的事情说了出来。大家听我说完觉得这事平平无奇,没什么反应,倒是有个人为了活跃气氛还打趣我说肯定遇到女鬼了,我们这一桌的人都纷纷摇头笑了起来。
突然,我感觉肩膀被人用力拉了一下,一回头,是一张涨得通红的脸。
“你说谎!”来人瞪着我,布满血丝的眼充满愤怒。同桌有人见势不对,赶紧过来劝着拉住他。
我酒一下醒了,认出来这个男子刚才上去台上发言过,文质彬彬,谈吐不凡,是比我大五六届的一位学生会的学长。
学长虽然被拉住,但依然愤恨地斥责说:“你是沈楠学姐什么人,为什么要捏造这种事情!”
学姐?沈楠是学姐?我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学长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以为我被拆穿了不知应对,更加确认我是骗子,大声说:“我高二时学姐已经是高三的毕业生了,你怎么可能会认识她!而且……而且她高考前就……”
听完他掷地有声的话,我头皮发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楠在她高考前就去世了,死因不明。学校没有把事情公布,当时的一切就像一个谜。当时只有真正熟悉她的人才知道这个消息。大家都很惋惜,因为以她的成绩,一定会考上国内最好的大学的。
周围的人听完学长的话都奇怪地看着我,我真的很尴尬,但是我没办法解释,连我自己都怀疑自己说的是不是真的。
“也许那个女生不是沈楠,只是机缘巧合拿了学姐的记事本来帮助复习?又或者只是刚巧同名同姓而已?……”
开始有个人出来打圆场,说出各种可能。我心里却是一动。
接着酒意壮胆,我私下去打听现场有没有沈楠那一届的校友在现场。结果真的让我找到一个已婚的女人,说是那一届高三(1)班的,高一分班前还跟沈楠同一班。
但是,看样子,她似乎不太愿意说起沈楠这个名字。
我恳求多次之后,她终于勉强答应我,回去之后看看能不能联系得到以前的同学和找到沈楠的照片。
后来,我一直等不到她的消息。
过年的时候,我回了老家一趟。特意的我回了一趟高中的母校。多年来变化挺大的,我走了一圈,最后来到实验楼。
实验楼据说已经废弃,准备拆了重建。墨砚池的水还是幽深墨绿,池子边上爬满了青苔。周围一片寂静。
伫立许久,许多模糊的记忆慢慢清晰了起来。我摸摸鼻子,还是上了楼。
大中午的,烈日当空,有什么可怕的呢。
踩着有些裂痕的楼梯,来到四楼,空空如也。我不禁笑出了声,自己真的胆子太小了。
我慢慢在四楼过道上走着,回忆着。
一切直到,我看到了那间开着门的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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