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长买山海经】

作者: 奋斗的小小小鸟 | 来源:发表于2019-01-22 20:38 被阅读17次
    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魂灵!

    那是阿长向我问关于《山海经》的十多天,或者一个月罢,我还很记得,她告假回家大概离开了我有四五天。

    她的心机突然比别人繁琐的重,细忆起来,这十多天或者一个月,即知晓了我对《山海经》的渴慕之后,她便极少逐颜放笑过,总是一个劲地,如有了蓄电之后的老钟,时刻不停地忙碌。也好像破壳而飞的蜂蝶,终日不闲。她的这一反既往的生活,使我疑虑,但也让我对她的厌恶少许了颇多。平心而论,她的饶舌多事,足以让我头疼难熬,“亡灭”上百次。

    我很清晰,她会常常躲在一旁侧耳倾听我对于母亲的纠缠,更甚,她全夜不眠,只呆躺着听我梦中的呓语,我那梦中对于《山海经》的痴迷。我以前是决体味不到的,只浅解地以为她不过就是向我母亲告我不是的敌人,可现在,我发觉阿长竟然具备了同情心,她开始也会对孩子有了重视,这可真是难以思想的事儿。和当初她谋死我那隐鼠时的鲁莽倒成了莫大的对比。

    这期间我曾问过她:“长妈妈(若在以前我是绝非这样称呼她的),您这些天行事可有些怪啊。”她呆楞了一下,似乎哽咽了,又似乎讶异了半晌,慢吞吞地回复我:“哥儿,呦呦呦,知道尊敬老婆子了……”

    “我可是看你心事重重。”

    “不欺瞒你了,老人家俺是有件大事情去做!”

    由于受到了我的非同以往的爱戴,她的话里兀然也带了些自得自傲的气氛,我实在觉得滑稽好笑,但她所要说的大事,我终究还是全然莫知。

    鸟的叫伴着花的香渐渐隐去了,老屋那一排排列队齐整的垂柳仍显得很茂,落落的几方清风,把满载了憧憬的春夏吹远了,世间弥漫了莫名的一层压抑,好似热的牢笼要把禁锢的人类蒸熟,这对于我的玩耍无论如何都是恼人的破坏。

    母亲此刻在正屋里低头敲打着算珠,结算工薪是母亲那无尽能力的一部分体现。阿长在母亲的一旁垂立着,眼光里塞满了惊喜,仿佛自己将要返老还童。她蹑蹑地走到母亲正面,嘴角微微触了几下,似乎要说什么,但又立时闭了下去。母亲当然是明智的,她诚然看到了阿长这些天的对于府上的劳碌,自然额外地多加了阿长的薪资。阿长似乎很心满意足,双手接过来的同时,我看到她全身颤抖了一下,尔后,又同以前一样,转过身如风地走开了。

    出来的间隙,她扭过头,向躲在门口的我诡异地笑了笑,这一笑,我认定了是轻蔑的笑,我于是伴个鬼脸来表达我的抵抗和讨厌。

    夜里,阿长并未摆出胖胖的“大”字来侵占我的领地,我很幸福。她在母亲的房里絮叨了多久,我便一点儿不知,那时,我已经早在睡梦中和我渴慕的《山海经》鹊桥相会了。

    不过,阿长到天亮时,却忽然收拾了包袱。这时候,天还很不亮,我迷迷糊糊地以为仍旧是深夜。阿长的体形很宽大很臃肥,她很勤力,干起活来也三下五除二,麻利生风。但如果家中不是太忙的日子里,她可就真不知道什么一日之计在于晨这种道理了,睡到自然醒的她就好像吃了蜜的蚂蚁们,甜得莫名奇妙。她打理的包裹甚为简单,几件缝补过的破衣和昨天母亲开给她的酬劳。

    我几乎是在睡梦中追问:阿长,你要走了么?她此时呆怔了一下,淡淡地说:东海龙王跳东海——打包回老家。大许是我语气里又对她不恭敬了,她的回答也让我听来索然无味,我于是继续闷头便睡。我恍恍惚惚听到她拖着臃肿的身体推门而出,忽而想问她几时能归,但因她刚才的语气,使我又生咽了下去。

    我当然不知道她是怎么上的路。坐马车的话似乎对她来说太奢侈,处在这样的年代,她的家境肯定不是富裕。步行的话正好可以让她运动减去一些臃肿,这样在我睡觉的时候她侵占我的领地必然会少很多,我于是祈愿阿长步行回家步行回来,却一点儿不考虑阿长家乡的远近了。同时,阿长一走,我的四周突然变得很冷清,但少了一个“敌人”又使我很宽慰,我还处在玩心很大的年纪,没必要处处考虑阿长,她走就随她走,我的玩耍可还得正常运行。

    阿长是从什么时候成了孤孀,这问题恐怕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她那唯一过继来的儿子似乎也不在老家,听说是在外面经营一间颇小的裁缝店。大概还有一个女儿罢,至于故事就没几个人知道了。总之,阿长的所谓回家省亲,不过就是回东浦探望那一所无人问津的孤独土房子而已,和阿长一样,实际意义有多大,谁知道呢!

    阿长到了家,双脚已经磨起了泡,两条腿更是酸麻胀痛,不但没有瘦下来,反而更加肿了一圈。她几乎没有表情和感情地打开了家门,院子里燎满了杂草,每一棵草都活泼旺盛,挺拔到了人腰高的部位。堂屋里的蜘蛛网随处可见,微尘在空气中互相拥挤,打开柜子,里面早已经被可憎的鼠们占山为王。想到那个唯一的儿子和早逝的夫家,阿长不免鼻子酸起来,啜泣了几下。但也未如何伤怀,她便卷起衣袖,低下头开始打理家中,大约收拾到傍晚时分,一切妥帖,她于是大喘着粗气,倒头躺在床上,一觉睡到自然醒,天便大亮了。

    阿长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如同被彩虹簇拥着穿进了她的房间来。半醒半睡的阿长突然被这光芒惊骇住,立马清醒得很了。她从床上爬起来,嘴里喃喃一句“这阳光裹着仙气啊”。她于是换了件破旧衣服,略略打扮了自己,洗了洗脸,就准备出门而去。

    一大早,清冷的街道上,阿长的肚子开始咕噜叫了。她思来想去,索性来到了一家打包子的铺子。阿长在那儿静立着,搜索着,如同夜间的鹰,目光炯炯。不多时她就有了收获。很多贵人们点了一屉蒸包却总会余下三四个来,这种规矩很是久远而且奇怪,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彰显富贵的地位和吃食的优雅,否则,身为贵人,吃得一干二净是没有脸面起身离开的。阿长就是渴望着这种贵人们的地位和优雅,他们的“省下来”之于阿长的“省下来”是颇有些各取所需的。

    用没有了热乎气的蒸包填饱了空虚的胃,阿长就充满了力量和精神,在包子铺老板嫌弃的眼神里,她恭敬地退出了包子铺。初秋的天很难让人捉摸,本来大早上还阳光明媚,不多时,却突然阴云大作,黑暗也嚣张地涌上来,阴森里似乎夹杂了无限的重压,给天地和天地下渺小的人类以不可撼动的威严。这怪异并未预谋过久,几滴豆大的雨珠就开始打了头阵,强烈的风把它们刺向阿长,她这才猛然哆嗦了一下,虽然吃饱了饭,体内的热量却并未升上来,她于是开始了冷,冷得使自己发觉皮肤在紧绷,骨头在变小。

    未几,天上的雨开始哗哗地从黑云里泼下来,夹杂着无声的电闪,因这霹雳的无声,甚是使阿长惊骇了一阵。她呆驻在这长长的街道,四围无人也无檐,加之阿长昨天赶路的辛苦,她的双腿早就已经开始了不间断的疼痛,跑起来实际比淋雨更让她痛苦。她于是放弃反抗这嚣张的雨,蹲在地上将头埋进膝盖,除了冷得细胞鼓胀和骨髓抖动,她一动不动。阿长成了暴虐而狂妄的雨的众矢之的。

    大概一场梦的时间,雨住风停。阿长成了堂堂正正的落汤鸡,她的额间的发被风刮得稀稀败败,身上的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不顾一切地索取着阿长那可怜的体温。阿长感到一股透着内心与骨细胞的难受,她很清楚,自己的眼泪快要不争气了。突然,彩虹就慢悠悠地出来了,但也许,是一瞬间就出来的。彩虹很绚丽,有着大家闺秀的傲慢,她看到阿长了,一位丑而且老的妇人,于是嘲笑着,发出更大的绚丽和多彩。但阿长不这样想,她急需找到能够慰贴自己的依靠,彩虹理所当然成了阿长这样的对象,她自以为意地认为彩虹给了她温暖和爱抚。

    初秋的天还无法成为冷的主旋律,雨停的时候,知了就开始燥叫起来,此起彼伏,使人头疼。彩虹也终究是短命的绚丽,而太阳终于火辣辣地升起来了,照得大地亮堂堂,照得一切明晃晃,照得阿长明明像一位乞丐却又吃得很胖的疯子。阿长从来不在乎自己的仪貌,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属于她所能接触和理解以及运用的范畴里。

    大雨过后的街道上还暂时没有其他人,阿长用粗糙却并不笨拙的手,像母鸡一样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她看着太阳,看呆了,有点儿不知所措,脸庞显出了一丝少女娇羞般的红润。不可意料地,她对着阳光傻笑了一声,这傻笑寓意也许很深刻,意义也许很伟大,但这终究是属于平凡人的傻笑,它足以使阿长充满活力与动力。

    阿长成功地忘记了就在刚刚身体上冷热挣扎的矛盾,这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她还有此次回家的一件大事要做,倘若失败了,那她觉得她自己是绝不会让自己得到宽恕的。想起来,她开始加快了走动和寻找的步伐,身体颤悠悠,但生风。霎然,阿长的眼角闪现出了刺眼的光芒,就在她身体的左侧,端庄而神圣地挺立着一个很大的店面,牌坊上面用暗红的焦漆印刻着四个富丽堂皇的大字——万千书屋!

    就是这儿。万千万千,成万上千。阿长心里琢磨着,在她的一生中,她将第一次步入这样和自己完全不和谐的殿堂。她忽然觉得自己进去了,便是一种侵犯,心理上顶着巨大的压力。她开始考虑进去的时候衣服这样穿可是得体?需不需把鞋底的泥巴擦干净?在里面大概不允许吃东西、大声说话?手肯定不能太脏吧?里面的书果然可以随便翻动吗?一大堆未可知在阿长的心里形成了一面堵塞勇气的网。阿长的灵魂,有着剧烈的蹭蹭跳动,甚至和她初出嫁时一样的感受,此时莫名地向她袭来了。

    无论如何,里面一定有《三哼经》,绝不能错过。身体力行,阿长紧紧攥着那一沓用红色塑料袋包裹着的薪资。刚一踏入这样的殿堂,阿长就开始眼花缭乱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扒找着,蹲一会儿站一会儿,她的手开始麻了,脚开始酸了,额头上的汗珠一层赶着一层。她完全不明白书与书之间的相互联系,也分不出什么书是什么用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书山林立里找带有图画的书,她之于她所要找的书唯一的线索是图画而不是文字的检索,如此,阿长的工作量之大,实不异于大海捞针。

    约摸翻找了两三个时辰,阿长心里始终虔诚地自言自语着:哦,佛菩萨快快保佑吧,快赐给老妈子那人面的兽,九头的蛇,一脚的牛,袋子似的帝江……佛菩萨保佑,保佑啊……。

    这个时候店主终究凑了上来,从阿长的着装来看,他怎么样都觉得自己店里的书颇有些不安全。本着顾客至上的责任,他暂且轻松地把自己转换到笑脸盈盈的状态:啊呀啊呀,嘿嘿,请问请问,婶儿您可否有需要的书来?

    阿长似乎很惧怕这样的热心肠,开始有点不知所措。她诺诺望向店主,用着粗俗的口音答复:《三哼经》!里面很多图画,有人面的兽,有九头的蛇,一脚的……一脚的牛,袋子似的帝江……。阿长怎样都算不得知识分子里去,但她记得这些文艺,却是很清晰的,很难不令人打个问号来。

    店主首先在心里给自己发表了演说:土俗的老婆子啊,来买书却叫不出书,猪鼻子插葱罢了,且看看这穿得不堪入目,哪里会有金银的样子,趁早打发走了省心!店主仍然是笑脸盈盈的状态:在下真是愚笨愚笨呐,婶儿所说的《三哼经》可实在不曾有,耽误久多,不如尽快去他处找寻。

    阿长听此,黯然叹了口气,不好意思地转身离开了万千书屋。万千书屋的店主脸面即刻转换到了鄙视的状态,好像要深深松一口气,在背后唾弃了这穷酸的老妈子,心里方变得甚为敞亮了。

    如此,阿长接连上演了三番五次等同的碰壁后,在人际渐稀的街道上,夕阳出来迎接大地了。她把最后一丝余晖,落幕在了阿长的脚下,世界开始渐渐静寂。阿长回到家里,双脚更加肿痛,她瘫软地躺在床上,倾听着窗外风吹树叶的躁动,闭上了苍白的眼睛。云和星在天际碰撞,宇宙比人类更加伟大。

    阿长这一睡,中途除在梦中给了躯体以无意识的震动外,其余没有睁眼的状态。就是在老钟指针的滴滴答答下,黎明悄悄地跑来了。万物都从死一样的无声中苏醒过来,不知何处的几只喜鹊开始了奏乐,她们用力地炫耀着自己的歌喉。但失败了。最引人注目的仍是那一轮巨大的红日,数亿年来对地球都是一成不变的笑脸,红彤彤的,发出那丝毫不刺眼的柔和之光。从空中夹杂着的白雾处望去,不得不说这图景是美丽而庄严的。

    但阿长被黎明的鸡鸣闹醒了来,她粗鲁地骂了一句“不识好歹!破鸡!”。稳稳酣睡了一宿的阿长,似乎还未把困劲儿驱走,也许太疲惫,整夜下来,她的眼角已经积了很厚的一层眼侈,睁开双目变成了一件颇费劲的事儿了。于是,阿长索性继续睡下去,终于那红日变成了白日,那柔和之光蜕成了刺眼之光,天大亮了,阿长慢悠悠地醒啦。

    由于昨天的雨淋,阿长似乎患了感冒,鼻子一直不通气,额头也很灼热。精神提不起来,她便草草地穿上衣服,头发被压了一夜,变了形,直直向四周翘。这次阿长并未做打扮,糊涂抹了一把脸,摇晃着出门去。如此仪貌,使本来就不美的阿长更加不美了。

    阿长没有晓得今天是很热的,她披着一条很厚的破布衫走向了福顺街。她认为福顺福顺,一帆风顺。这样的街名,可以给她带来好福气。福顺街上人来人往,烈日在阿长出了家门后开始大发雷霆,脾气火爆。地面已经开始有很多水蒸气因为高温的压迫而倾巢而出,街上的成人们都有着相似的服装,男子们光膀子,女子们着薄裙,任谁都很难忍受这高温的恩赐,连知了都懒得张口争鸣了。狗儿们吐着红舌头,街道两旁的树木无精打采地卷起了叶子。炎热,使一切变得收敛,变得胆怯。

    整条街上只有阿长是标新立异的,唯一穿着厚布衫的只有阿长,厚而且破旧,热也无法,脱也脱不得。街上的每一个眼光,都会怀疑地望向阿长。阿长感到了深深的狼狈和尴尬,比这高温还要使她不堪忍受。一群光着身子的孩子追着阿长,抿着嘴噗嗤傻笑,阿长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因为衣服被人家如此明显地嘲笑,就好像自己是被英勇的猫揪住了的小白鼠,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阿长的脸庞给羞得滚烫了。

    突然,阿长看到一个挎着竹篮的老太婆在福顺街的醉仙酒馆大门口晕倒在地。立马听得酒馆主人骂骂咧咧开来了:哎呦喂,仗着俺心地良善,敲竹杠了啊,恁们都来评评理,讹人讹到人家大门口啦!快来看看吧,大家啊!别以为仗着年岁长就欺负咱们老实人!酒馆主人恨不得立马踢飞这卧倒在醉仙酒馆的一具孱弱的肉体,这肉体的是死是活对于他唯一的概念便是耽误了自家的生意。阿长穿过这厚重的人群,跑到老太婆的跟前,着急地把她背在自己的身后,慌张地跑了起来。

    “阿婆,要不要紧?俺这就带你去诊所!”

    老太婆微弱地说:“不打紧,你从前面……左拐,第二间房子是俺家,桌子上……上面有药,太热了,心脏上的老毛病……。”

    阿长于是跑得更快了。她慌慌忙忙地打开老太婆的家门,找到了治疗心脏的药片,兑上水让躺在床上的老太婆饮了下去。老太婆于是闭上眼睛,等待药物的救命。顾不得阿长的招待了。阿长于是坐立在床头静静守护着,期待着老太婆生命的复苏。就是这当口,阿长望到了这老太婆家里最显著的一大排书架,架子上堆满了各色各异的书籍,新的旧的,仍是让阿长眼花缭乱了。

    阿长见老太婆还在昏晕着,她便静悄悄地走到那书架旁,随手翻看了起来,也许是不由自主,也许是心有所求。阿长但凡看到了书,便不得不记起她所祈求的《三哼经》。就是这样的随手一翻,那四本小小的,刻印十分拙劣的图画书使阿长的眼神分外明亮了。

    果然啊,果然是有着“人面的兽,九头的蛇,一脚的牛,袋子似的帝江……”。阿长的心潮澎湃。激动着,感动着,幸福着,美妙着。阿长这不是学者的普通人,此刻竟然神奇地感到了书本带给她的震撼和欢乐。一辈子也许只这一次。

    “咳咳……”,老太婆清醒了,感激似地对沉迷在那四本小书面前的阿长解释了一下:“老头子的书,一辈子净捯饬那些宝贝了。两个月前,老不死的走在了俺的前头,俺这老命不舍得撒手,今天的晕倒大概是老头子又在地底下怨着俺了。”

    阿长转过身来,手里捧着那《三哼经》:“阿婆,这书……这四个小书…你,你卖给俺可成不?”

    “净说傻话,你与俺缘分,送你就是,俺大字不识半个,正愁着把这些东西如何安置呢。若要了你的钱,岂不是埋汰俺老太婆啦。”老太婆欢喜阿长,阿长身上和福顺街那一大群人有着不一样的东西。他们骂个人还得思考怎么骂得有水平,而阿长救一个人却是不经过大脑的,完全是出于本能里的毫不犹豫。

    “那阿婆,真是感谢了。你好好养病,多注意身体,出门万别忘记了带药。俺就赶快回家去,不能烦扰你了”,阿长说着,走到桌子旁,避开老太婆的眼睛,把自己三分之二的薪资安然地放在了一个空杯子里去。转过身来,阿长将一把蒲扇递给老太婆,自己却果真要离开了。

    “那你好歹吃了午饭罢”,老太婆躺在床上使劲想要走下来,感激似地强行挽留。

    阿长带着那四本小书,潇洒地跨出门去:“不了不了,阿婆,你保重身体最重要!”

    就这样巧合地,阿长的心愿终于了结啦。她再次走到福顺街上去,怀里抱着那四本貌似沉甸甸的《三哼经》。书店里没有的,她反而在一个老太婆家里找到了,阿长忽然觉得世界可还真是善待着她呢。走着走着,她看到了一家布店,她开始想起来身上的破布衫带给她的尴尬,于是,一狠心,跨了进去:“老板,给俺截几尺布料,便宜点的。”阿长从布店走出来的时候,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手里却多了几尺蓝色的粗麻布。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对于阿长来说,这一天的收获是值得骄傲的。她不但买了《三哼经》,还有机会裁一件自己的新衣服。想到这,她加快了归家的脚步。时候已经是傍晚了,阿长来到了自己家的大门口。她没有马上进去,而是转过身来,背对着自己家的木门,很欣慰地,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天边的火烧云甚是汹涌,燃透了半边天,很美丽,很温暖。

    阿长沉醉似地看着这彩丽的云霞,大大咧咧地吟了一句“晚霞晴千里啊晚霞晴千里”,就这般,她打开木门,进到了自己的家里。

    过了十多天,或者一个月罢,我还记得,是她告假回家以后的四五天,她穿着新的蓝布衫回来了,一见面,就将一包书递给我,高兴地说道:

    “哥儿,有画儿的‘三哼经’,我给你买来了!”

    我似乎遇着了一个霹雳,全体都震悚起来;赶紧去接过来,打开纸包,是四本小小的书,略略一翻,人面的兽,九头的蛇,……果然都在内。

    这又使我发生新的敬意了,别人不肯做,或不能做的事,她却能够做成功。她确有伟大的神力。谋害隐鼠的怨恨,从此完全消灭了。

    这四本书,乃是我最初得到,最为心爱的宝书。

    我的保姆,长妈妈即阿长,辞了这人世,大概也有了三十年了罢。我终于不知道她的姓名,她的经历,仅知道有一个过继的儿子,她大约是青年守寡的孤孀。

    2016年10月6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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