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如梦【1】
曲:
梦江南,春深花浅,
雨声绵,笛声清远,
水袖翻,如云飘转,若隐又若现。
长衣袖,为谁翩跹,
白玉兰,又为谁簪,
轩窗前,竹影微乱,羞红帘外看。
弦音绵,舞步旋,亭台霞染,柳色婉转。“梦江南”一个如诗如画的名字;一个锁情蔓色的场所;一个痴人寻梦的仙境。
“爷们儿们,看看今晚谁-赢了这局子。赢了局子的自然可进得那‘玄月楼’,自然也得由咱们梦江南的头牌‘倾城’姑娘亲自服侍……,哈哈哈哈……”
老鸨歪着脖子,扯开了喉咙喊。末了,依附着众人争抢声淫靡献媚的大笑着。似乎那目中尽是银子模样。
台子下面的男人一个个如同吃了蜜的蜂,没头乱窜,眯着一双双贼色的眼直往女人堆里钻。真不知这梦江南究竟使了什么法术,竟让这京城夜不成寐,男人有家心不回。
这时,庭中氤氲四起,撩香阵阵,梦江南独藏的西域一媚“香魂断”不知又扯了多少男人魂魄,撕碎了多少媳妇儿的心。
颜倾城冲那油容老鸨扯了扯衣袖,态做不依,蔑视地扫了眼台子下面的男人们。一个旋身,弃了手中帕子,造就了又一轮争抢,哄闹声中她提步离去。
颜倾城,一个不夜城的神话;一个无需言语,单凭眸波飘转便漾人心扉、扯人魂魄的女子;一个无从来历,却名满京城的女子。
倾城一眼,你眉间,
远山含黛,横波两点。
倾城一梦,谁来添?
深情蔓延,相思缱绻。
众人正抢嚷,忽闻一男子郎朗诵声,那声直越过了纷闹流入倾城耳中。本已离去的她,倏的停了步子,放下掌中玉珠帘儿,转身回望了去。
‘这人是谁?戏子楼里还弄出个学问来,真是笑话!此男子这番风雅,莫不是想要博自己一笑?’
颜倾城几乎嘲笑般寻思暗咐,细看了那人模样,真道是:门庭饱满,剑眉凤扬,青衫墨履,清淡一副难掩腹中雅儒,掩嘴无声轻笑,这才提步上了玄月楼。
戌时,梦江南再度热闹起来,玉带飘满堂,飞花四溢扬,门廊上惹尽了莺莺燕燕的脂粉香。
颜倾城沐浴过后再度出来看到得竟是这样一番情景。她蹙眉不解,素手指向堂中,‘方才那书生模样的男子为何正钻与他人胯下’。
身后服侍丫头见势,不屑道:
“还不是为了姐姐你!要我说,这男子当真气概全无,钱财上输了便是输了,即便竞技场博得个头筹,照样是个下人子,哪有县爷家的公子有钱有势,他呀,非得让人数落个一二,真真是个下三滥。”
颜倾城瞪了眼身后嫌贫爱富的丫头,心道:‘你个死蹄子,除了和妈妈一般爱钱,你又懂得什么?’
时转目而过,下一刻,便见那青白容色男子一步步踏上楼台,虽面上报羞,却难掩俊朗模样,一身青衣布履,臧蓝色发带更显了乌发白颜,只是与身后依稀传来的戏谑之语有些不搭罢了。
“今日就让那龟孙子入爷胯下,待到明日再戏那倾城也不迟,哈哈哈哈。老鸨,唤姑娘……”
‘无耻之徒,且说你自己不是个王八,倒妄有那龟做孙。’
颜倾城透那俊秀男子,莫名生出了若干酸楚。许是身世惨凄,许是不堪红颜坠淤,巴巴掉了两滴泪,甩着袖子快步往玄月楼走了去。
“公子,随我们姑娘过…去吧。”
丫头故意拉长声音,轻蔑笑意始终贯穿亭廊。
邵绝恒无悔适才作为,他知道从第一刻见到她那霎,从她那不屑之眸,料定她不是一般姑娘,更不屈辱一世为如云似烟的青楼女子。她那轻蔑岂止单对了男人,莫不是不屈服命运又怎有得那份倔强。
随着轻踏楼阶之声的淡去,一扇竹门轻啓了开。
颜倾城回眸一笑,摆手做姿。邵绝恒提步跟上。方才入了楼内,便觉一阵幽香入肺,细品却又不知究竟是何。正不知该坐或站时,那丫头一语倒是解了尴尬。
“公子坐吧,我们家小姐是不言语的。您喜欢听琴还是下棋?或是……直接好事?”
颜倾城瞪了眼多嘴的丫头,自顾走到筝前坐下,抿唇微笑,食指轻挑了挑弦,余声幽幽,满室惬意。
“听琴吧。”
丫头闻言给二人斟了茶水,上了几盘点心,便退出了竹楼。
这一夜,时太短,邵绝恒未想作甚,只呆呆看、呆呆听。颜倾城未有作甚,只优雅执筝或抬眸偷瞧。
夜,静的怡人,太怡人。
次日,鸿鸟出,烛影不复,斑斑泪珠儿淌倒烛台处,泣诉时去匆匆。
一夜执筝未眠的颜倾城略显疲色,捂唇打了个呵欠,微一笑,曲指弹响了案上铜铃。须臾,昨日那丫头便提着梳洗之物迈进了屋子。
“呦,这位公子还在呢?我还当您早回了呢?这一夜可是坐的都僵直了吧?呵呵呵……”
邵绝恒实在不愿理会那掩嘴偷笑的丫头,暗骂:‘莫不是你们这帮子淫俗荡物玷污了洁荷之思,怎有哀怨二字与世生。再者,我欲占了颜姑娘,岂不与那帮色胚子同流合污了。’
邵绝恒低低哼了一声,欲起身道别离去。话未待说,容前便递上了一只热腾腾的帕子。
“公子,看什么呢?姑娘这是叫你净颜呢!”
“话说回来,公子真是没福气啊!活脱脱个美人,就这么摆着……”
那丫头越说越混,颜倾城有微怒,却不能言,合该这丫头是妈妈吩咐看着她的。‘罢了,由她贫嘴去,占了唇舌便宜,还不是一辈子服侍人的下贱胚子。’颜倾城甩开袖子,提步案前,撰了几字递于丫头眼前,意识她送人出门。
竹室内一瞬间冷了下来,倾城对镜拆了白玉簪,抹了粉颜,散了乌发任其飘乱,心思又百转。
‘他真真坐了一夜,昨日那胯下之辱又如何解释?……他莫不是爱上了自己?’
颜倾城不得其解,心思狂舞,容前复现他怜惜之姿,昨宵句句仍聆得真切。心咐:‘他断无轻浮我意,亦绝无谑戏我思,想我坠入花楼至今,从未碰见这般痴傻之人,又要叫我如何待他呢?’倾城缓步走至书案,浅润笔,欲勾勒他。
时不待人,倾城方觉片刻才过,却早已午后多时,伸手锤了锤酸痛膀子,偏头瞥见了桌上摆放的饭食茶点,提不起丁点儿胃口,也不知那丫头什么时候将那些端了来?料想此刻正与妈妈闲言自己罢!微叹一声,掷笔,卧塌,和衣睡了去。殊不知此时脑中混沌一片,眸内浮云阵阵,着实分不清明,竟一晃睡至酉时。丫头唤其起身梳洗,才恍惚醒了来。
一番梳洗打扮后,本就倾城之姿更显妖娆。倾城对镜抚饰双颊,百媚顿生,望那镜中黛眉似远山,杏目比夭桃。怀千百哀怨,却只得掩藏。心道:‘唉!不知何时是了?何时是头?’望眼窗外明月,心头一阵暗伤。未容多思,竟从镜中瞧见了他,忙回首,略有呆怔,眉心微蹙,唇轻啓,欲道‘你怎么来了?’
邵绝恒见其唇动,幽幽附笑,不自觉扯了唇角的伤,忙取袖来遮,不想袖子反倒又擦疼了唇,一阵咧嘴傻笑。
颜倾城轻摇螓首,镀步案前,提笔几字,邀他近前来看。
‘何故伤?’
‘何再来?’
娟娟小子,幽幽墨香。邵绝恒并未答话,心却另有所想‘梦江南当真如此奢华,就连这研、墨都是上等的徽制,想我博了那头筹,也只够个烛火钱罢了。难怪丫头笑我痴,老鸨儿嫌我贫。’默默转身,正睇她忙于翻箱寻物,又自嘲暗咐:‘颜姑娘,怕是你早已不识得我了吧?想十年前,若不是你予我一枚珍珠救济,恐我早已奈何渡船去了。’
往事历历,遥遥十载复目。
‘那年,冬雪茫茫,孤街冷巷,万户紧闭门窗,只怕一个热乎气儿跑出来都能便宜了我这个乞儿。心中只有凄清,寻思这人既赤条条来了便赤条条去了吧,那时自己饿了几天,也是浑然不觉的。许是天不绝人,许是上世积了德,感谢娘娘庙那日发粥,让我得以见到你,得以日后重新振作。遥想,那时的你,还是个小姑娘,未这般妖娆,却极清秀,让人过目不敢忘。这些年,梦江南愈发扬名,你也……。呵呵,若不是那日几个妇人于你身后指指点点,恐我这世都不得寻你……’
“颜倾城……倾城……”
邵绝恒心中万遍呼唤,眉宇疏散,莫名酸楚随唇边一阵轻轻擦抹晕散了开,再不能收复。他紧紧握着唇前微凉柔荑,凝视而对。
“颜姑娘,我没事。”
这夜,他赢了,赢得潇洒。对月他暗誓夜夜赢那头筹,夜夜守着她,绝不让人欺她负她。
日复日,圆月又至。二人彻夜对诉,竹室内已满满半室宣墨。白日时,她就一幅幅铺开了贴着心读,泪都成了福。他始终君子一副,不想早将她俘虏。如今,他晓时执笔为她绘出的眉,她暮至都不忍擦去。二人相依相偎,浑然不觉往日不复。
这日,那老鸨喜滋滋推开了玄月楼的竹门。
“哎呦,我还当是个什么人物呢,原来是那个柳…下…惠啊。我说女儿啊,你怎么能看上他呢!如今当朝丞相的公子哥亲点了你的牌子,这次,你可得给妈妈争口气,让芙蓉院那帮女人瞧瞧,咱们梦江南才是这京城屈指可数的红楼!哪个男人不得臣服在咱们梦江南……”
老鸨瞥着嘴四下又寻么了一阵,末了对着倾城绘制的那副丹青嫌恶道:
“倾城啊,你别乖妈妈说你,若不是妈妈纵着你,岂容那臭小子成天霸占着你!哼!早晚有天,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倾城将那画像翻转过去,未理会那话中的话,老鸨道是识时务的横镀了几步,一阵骚姿弄首,肥腰硕臀跟着左右摇晃不停,再一屁股砸在了榻上,继续叨唠:
“倾城啊,妈妈这些年养你可不容易……你想想,单你这玄月楼吃得、穿得、用得,哪个不流着妈妈的血……哪个不……”
倾城不想听她絮叨,笑望了她一眼,垂首写了几字,起身递了过去。
“对对,哈哈哈,这就对了,这才是我颜如玉的女儿。想这整个梦江南独你跟了妈妈的姓,自然也得独你享这荣耀不是!呵呵呵,妈妈这就派人回了丞相府的公子去,今夜你就等着好事吧。”
“呵呵呵呵……呵呵……”
玄月楼外竹影飘摇,幻化斑斑点点闯进了倾城的眼,风把那竹楼的门撞得阵阵作响,毫不留情。
颜倾城倚着闭上的门扉,扬唇笑了。
‘这就要来了么?来了么!来吧……来了好……也该来了!哈哈…哈…哈哈……’
无论倾城容上如何开心,亦掩饰不住她心底的凄悲。
‘爹,娘,表妹,我很快就会去看你们,很快……
倾城一梦【2】
竞技场上的英雄岂会不遭人嫉妒!邵绝恒未想、未惧,但他终究得屈服现实。
自他四处筹借甚至变卖家当,欲赎了倾城时,那老鸨却不再守信,除非他再足月赢了头筹,方可另行商量。邵绝恒怒恨交加,自梦江南一路出来,脑中不断重复着老鸨毒语。
“你也不想想自己是谁?不看看自身模样,没钱、没权还想充大样儿!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告诉你,倾城可是我梦江南的头牌,我的摇钱树!你个柳下惠,想娶…倾城?下辈子吧!弹琴作对、虚弄风雅,能当饭吃不成?告诉你,老娘让你成天霸占着倾城,无非是招揽生意的法门子,就你出的那几个钱,还不够老娘一只胭脂呢!你真当自己是财神爷不成!哼,话说回来,你不吃亏…美人没少看,小手没少摸。你也该识相些早点儿滚了,我闺女还能赚个大价钱,总好过跟你一辈子穷酸去!”
老鸨恶言实在可恼、可恨,邵绝恒左思右想,即使让倾城跟着自己受罪,也绝不能眼争争看她堕落此生,一世受人欺凌。
梦江南的夜晚,依旧烟花一片,脂粉翩翩,哪一夜不是梦江南的春天呢!
“哎呦,秋少爷……,哈哈,秋大爷啊,倾城正在楼上等着您呢,老奴这就带您去啊。”
老鸨眸子迷成了缝儿,眼尾纹路被硬生生得挤掉了二两脂粉,啪啪砸在了红缎面的绣花鞋上,她也不顾跺了跺脚继续一阵献媚,生怕眼前这金主一个不高兴就砸了场子。
“去去,别碍道,挡了老娘的财路,要你好看。”
老鸨口中的秋大爷自然是那当朝丞相的小儿子郑之秋,成日背着老子吃喝嫖赌,听说前两年又南下山水去了,只是没少惹那风流债。如今适才18,便被其母丞相府第三房小妾揣回了京城,说时回京即任中书候补一职,明眼人一看便知,如今的福就是银子砸出来的,权势逼出来的。
“呵呵,走,瞧瞧那倾城去……”
玄月楼门被老鸨轻轻推开,一阵花香顿时飞了出来,倾城微微转身,双颊红云两片,唇上一点粉染,耳鬓微卷的乌发随风飘摇,羽睫微颤,半阖的眸子幽幽透着墨染,深不见底。青绿色裙边被丝丝金线勾连,更透显那肌肤无比白皙。
郑之秋就这么呆了,半晌都没回过神儿来。可笑他身后的老鸨掩着嘴推了他一把,方才迈个大步子跨进屋去。
“秋爷,咱们倾城少时受难,不能所言,但听得俱全。爷想问什么想说什么,回头只管问只管说,那丫头自有回应您的法子。”
“啊……好,好好,那就谢妈妈啦。打赏!”
“呵呵,那老奴就不打扰了……”
郑之秋目中色染,早容不下他人,老鸨自当识趣,心花怒放的捧着一锭金子,又冲那倾城一阵努嘴眨眼的方才美滋滋得退了出去。
竹门闭,竹影曳,室内阵阵氤氲,迷惑了二人的心。
“放我进去!放我进去!妈妈,你不是说只要我仍是头筹得者,便留着倾城的初夜么?你为何言而失信!你为何不让我进去!妈妈……”
“混账东西,给我打!搅了老娘的好事,要了你的命!”
“给我打!听见没有!打完轰出去!这如今竟什么人都敢来我梦江南闹事!给我狠狠地打……”
此刻的老鸨可不想让邵绝恒毁了自己的心情,更不能让他毁了倾城的好事。未多时,彪悍的打手就将那近半残的邵绝恒狠狠扔出了街去。
“瞧……又一个痴心的!”
“哎!这进了梦江南的,不是倾家荡产便是痴魔疯癫!女人可真真是祸水啊……”
“可不是么,听说,最近丞相府的公子也来了梦江南,不知道看上了哪个?”
“哪个?还不就是那头牌颜倾城么,要不谁能有那个姿色和本事啊!”
“头牌啊……真想看看这颜倾城是何等美人啊,呵呵呵……”
“行了,行了,你我啊也就是说说,下辈子咱也修不了这福气,老实回家守着黄脸婆,咱能一辈子安生!”
“也是!哈哈,回家…回家……”
街头巷尾的闲言嘲笑,声声撞向邵绝恒,他只得吞了泪,楚楚念着:“倾城……,倾城……”
月下那竹室内,颜倾城正旋步起舞,裙上千千翎羽,若隐又若现,迷幻了郑之秋的双目,他伸手欲抓,只抓到裙袖片片花香,惹得心儿更是七上八下如兔儿乱蹿。
“好妹妹,好娘子……哥哥心疼,哥哥看你转的头也疼了,别转了,哥哥求你了……”
倾城回眸一笑,笑的山川倾倒,海水缥缈,直笑的郑之秋醉仙仙的躺倒了。倾城收回甩出的长袖,看了看窗外,吹熄了案上两只红烛,褪了衫衣罗裙,散开满头乌丝,解下纱帘帷幔,曲腿坐于榻上,再看了眼昏睡之人,浅浅笑出了声,自褥下取一短匕,横放食指处,闭眸用力划了一道深痕,血顿时涔涔而出,一滴滴落于褥上,争眸未有一刻眉皱,复将指含于口中,微笑躺倒,长发遮了郑之秋的容颜,亦遮了此刻。
次日,郑之秋偶感容上滑痒,缓缓睁目,一片缦帘丝绵纷杂入目,瞥见胸前横放一只藕臂,侧容瞧见昨夜美女,心头一阵欢喜,便推醒了她。不想倾城醒来狠狠瞪了他一眼,扭头背转了过去,面冲墙又哭了起来。
“怎么了美人?怎么好端端的哭开了……”
郑之秋急忙抬身去哄,一眼瞥见二人中间的落红,咧着嘴笑道:
“美人,是不是哥哥昨夜太强悍了,把美人给弄疼了?美人别气哥哥,哥哥以后天天疼你……”
颜倾城闻言提身便起,不顾衣衫凌乱,快步行至案前,写了几字扔砸了过去。
‘如今这副身子你已拿去,何必在意我高不高兴!自今个起,我还是这红楼戏子,你也还是丞相公子,花钱便可取乐。到时是个人都能上了我,我也必甘沦为身下蛆,你又何必作态。’
郑之秋瞪着倾城背影,不知如何安抚,目中却端端又在意起了那玲珑身段,胸前圆弧半隐若现,直勾起了他几分欲火,见他急忙蹿起,狠狠抱住了倾城一阵亲吻。
“莫恼、莫恼,如今我是一刻都离不开你了,美人,你别气了,你舍得哥哥受这番折磨?瞧瞧哥哥这会儿子都想再要了你呢?倾城……呵呵呵……”
倾城深知此刻境地,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心内一阵忐忑,容上慌乱不定,急思:‘若他现下要了自己,那昨夜我该如何解释?’
正不知如何时,邵绝恒却闯了进来。
“倾城,倾……!”
若说邵绝恒此时能闯进梦江南来,无非门禁不严,想那老鸨此刻睡的正香,守门人可巧能透个懒。不想他方才喜悦进屋,却面对如此景象,原来心存的希冀,一如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复。半晌无言以对。突眼瞪着二人相拥而抱,见那男人下身欲望甚突,一股怒火自胸中窜起,容上刷红一片,目露凶狠,要取了人命似的。
这方,郑之秋被忽来一吓,惊软了欲望,瞪着那人一阵怒目,不敢言语,半晌才回么过味儿来,大叱道:
“娘的,哪儿来的龟孙子,知不知这儿什么地方?知不知爷乃谁?娘兮的,不想活了罢!”
倾城闻言一步迈至邵绝恒眼前,狠狠甩了两个大巴掌,目内焦急,心道:
‘快走,眼下何境地?他欲要了你命,你又怎得逃得出去……还不快走!’
倾城怒视于他,却被他以为坏了他们好事,十分怒辱,不愿瞧她,扭头别处时,却正巧瞥见榻上一滩落红和那凌乱被褥,气血上涌冲昏了头,张口便骂:
“你怎能如此下贱?你这是为了钱么?你就甘心沦为肉蛆么?”
连番羞辱,咄咄逼人,倾城心中躺满了泪,阵阵胃酸上涌,容上却依旧微笑婉转,眼波内流淌了万种风情,转身推开了郑之秋,镀步书案处,翻出邵绝恒为她作的那些江南山水、诗词歌赋,一张张缓缓撕掉,扔于他前,双颊携着无比嘲笑,无声蔑视,更扬眉拉来郑之秋,倚其怀中,吻其唇齿,揪扯的津液灼疼了邵绝恒的眼,倾城却丝毫不顾,横打藕臂,指对竹门,张口一个无声滚字。
邵绝恒彻底死心,耳中尽传男人嘲笑,女人蔑视,天都塌了!不知如何离去,不知欲去何从,只徒步,只剩徒步!
“少爷……少爷,相爷回来了,夫人让奴才找您回去呢。”
竹楼外小厮急唤,屋内人聆得真切,郑之秋虽日日胡作非为,但着实不敢误了府中大事,笑颜糊弄:
“美人,爷这两日就给你赎身子,爷可舍不得你这娇滴滴得样子让别人再享用了去。乖乖等爷啊……”
颜倾城不依的捶打他胸肩,羞涩的垂了目,蝶睫姗姗,酥胸颤颤,勾得郑之秋又魂离了舍。
“你个小娘子,要勾死人心,你等着我啊……等着我啊!”
郑之秋边行边喊,垂首整理衣襟,一头撞上了闻讯而来的老鸨,皱眉暗骂两句,又扔了锭银子给她。
“给爷好好看着她,过几日爷上门赎人,但凡差池,爷要了你命!”
“哎哎!爷放心……爷放心。老奴听着就是。呵呵呵。”
老鸨笑得殷勤,原以为出了甚大事,却是来了这等好事。目送着大少爷离去后急急飞进竹楼内,开口便问:
“哎呦,我说闺女,这大清早的,我还当这出了什么大事,原来是……嘿嘿嘿!”
老鸨睇见榻上落红,掩嘴笑着:
“这才对么!这才聆得清啊!想我这梦江南好不容易出了个倾城,如今,要被丞相府接了去,剩下的日子,还不是剩下妈妈孤苦伶仃……!”
老鸨惺惺作态,实在恶心。倾城知她所言何意,方才郑之秋撂下那话她也是一清二楚的,笑时整了整衣衫,靠案台书写几字,召那老鸨来看。
‘妈妈,放心,以后倾城给您吃香喝辣,绝不敢忘。’
老鸨端看这几字,几乎笑得仰躺过去。
“好!好!那就好,闺女休息吧,想必昨日累坏了,妈妈这就唤人服侍你歇息啊,呵呵呵。”
老鸨携着那圆腰硕臀终于扭下了楼阶,背影处半散的发髻露出了几嘬银白,侧身时死灰的面容加上齿肉两片翻卷红肉着实可怕。几个欲看闹得姑娘见此模样纷纷避了去,都自顾自得睡那回笼觉去了。
倾城残梦【3】
窗外忽的下起了小雨,无一炷香时至暴,噼里啪啦得砸在了朱阁窗纸上,几度湿进屋中。倾城思慕往时,不知他现于何处?一阵忧伤涌目,想他临别那容、那目,可是真的恨?若是恨也就罢了,起码不会再有疼。
雨中的邵绝恒欲归无处,暴雨冲毁了他眸中的霜花面,冲散了他心中万般惦念。
“听说梦江南的头牌要入丞相府做小妾了!”
“什么,丞相府?丞相府如今都几房妾室了,想那丞相已近古稀,可真是万念不断啊!哈哈哈!”
“唉?不是丞相,是他的小子儿,据说是那个惹了一屁股风流债的浪荡子,听说最近他又入了中书一职,不过是个候补的。”
“中书啊,就是咱妄想也无啊,再说,候补如何?候补也好过咱得成日提粪送水……哼!别说是小妾,小小妾,就是个毛咱也没瞧见过一根儿,倒是成日间闻着丞相府女人的粪香过日子。”
“呃,呵呵呵,闻粪香也好过闻不着。哈哈哈……”
“呸!还不都是一个**味……”
邵绝恒裹着枝草,蜷缩于庙内石像后。竟管双手堵紧了双耳,仍是管不了流言肆入。旧日怒火一时重燃,灼得心燎疼,身子拔地而起,腾地窜了出来,大骂:
“你们胡说什么!胡说什么!”
“啊……”
“三儿……三儿……”
邵绝恒绝未想到,自己忽然一个蹿出,竟让言语中得一人吓得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只呆愣那里,不知如何,一时心下的怒气也就去了七八分。
“你愣着干什么,给我找块木头,赶紧给我木头……”
邵绝恒闻言寻物,看着那人将木块塞于直挺人口中,紧紧拽其手臂,安抚一阵,方才使那人缓了抽搐,看者心有余悸,不敢多言。心道方才一个怒急,差点置他人于非命,顿生愧疚,连三道歉。
“唉,罢了,罢了,我们兄弟二人命苦,想母亲怀他时,感了风寒,邪气入胞,伤了脏腑,出生不久他就患了这癫痫毛病,赶上家贫一世,无钱医治,只能跟着我这个无用的哥哥挑粪挑水得过日子,真是苦了他了。咱们吃穿已是愁,吾弟这毛病还不得惊吓,略闻扬声异物便抽搐个不停,真真是造了孽啊。”
邵绝恒不知说些什么,只感这人间尽是疾苦,跟着一阵心酸。
“唉!明日丞相府挑水的活计怕是又丢了,这两日饭食无着落……唉!”
‘丞相府?那不是倾城夫家,饶是上天也要给我机会让我再去见她么?’
邵绝恒苦笑一声,拉过言语那人手臂,缓缓问道:
“大哥,若不是方才我突然出来,恐你兄弟无险,真真怪我唐突,若大哥需要个助手帮忙,我可以去!挑水砍柴甚的绝不在话下,看,咱有的是力气!”
邵绝恒怕他不信,卷起袖子显出一两道肌肉来。
“嗯……你去行,可我给不了你工钱,想咱们都是月把日子才得几文钱,咱们兄弟俩已经好些时候无人接济了,且能顾得你?不过,混个一日饭实不难。”
“成成,有饭吃就成,全当是我赔罪了罢!”
寺庙外,犀利小雨渐渐淡了,话说这雨稀稀拉拉的连连下了三四天,本就阴霾的季节又连阴几日,人心都跟着憋烦不爽。
自那郑之秋离开的第二日便有人将倾城接进了丞相府院,只是自那后门偷偷抬去的,料想丞相本人是不知此事的,倾城也未有丝毫怨埋,自当府中下人的鄙视随风就能散了。
听说丞相近日身子抱恙,告假于府,郑之秋不得已得安分了几日,如今,夜夜守着自家黄脸妾室,百般聊赖,心渐泛痒,白日便溜入后院欲偷会倾城,却不想刚入院门儿就被母亲唤了回去,饶是不甘心得一路咒骂着老天不公。
倾城淡望窗外阴云,斜倚窗棱,微风卷了发,她却无心赏景。掌托青花小碗,另一手轻滑着碗盖儿,唦唦响声传至蜿蜒柳道,雨后嫩柳也随闲声荡漾不羁。一碗清茶已去,片片微卷的茶叶儿黏贴着碗缘儿依依不舍,无奈掌心已凉,只得放了茶具。不知何故,倾城心中总有忐忑,许是合该复仇不远?许是惦念旧情人?只得不断安慰自己,镀步来去,终停于书案前,思付于世要留下什么?闭眸那刻,竟幻出他曾讲诉的姑苏西湖。深吸一气,屋中缭绕又起,麝香着实养心,顿时想将往日对诉重复,心道:
‘往时事已非,如今情不复,欲将印象绘刻,是怎般情景呢?便是能想起他也就罢了。’
未容多思,镀步案前,自柜中一叠带来的娟纸中抽取了平展铺开,薄白娟纸上几点圈褶以掌轻轻抚平。微叹那薄娟于深红秋木之上万般依恋样子,又想起那时他执手一同绘制,攥笔依依不舍。轻笑那些日子竟这样丢了心。如今,这些情分何去何从了?怕是今生不知一二了罢。挪近案首一台方砚,浅缓磨着,思海挥不去的景、抹不去的人,盘旋复盘旋。无奈闭眸吐愁,不慎将几墨汁溅于案上、掌侧,湿湿滑滑,绢丝拭去仍留点点墨香,似抹不去的忧。
人已去,景不再赏,心有痛,独留悲伤。今生怕是挥不掉这份惆怅了……倾城心头忧伤,如雨后残留柳叶上的露,藏也藏不住。她执笔浅润,又投于墨中再沾捻两分,狼毫顿吸了个饱满却未滴下一滴。薄腕持笔落绢上,浅勾墨画,稳稳端着三分力道,再轻点勾描,一弯断桥现于眼前,只是未作渲染,颜色逊了几分,执笔续之,耳中想起那日初见他时楼中所奏,曲音绵延心头,似湖水漪涟。欲勾勒远山,却是依水就在眼前,薄力挥墨左右,思中西湖波澜尽显。须臾,四方墨染。白绢上一弯石桥,一湖幽水,点点墨晕,似数人徘徊。若不作之柳叶陪伴,怎对得起他口中千许烟雨浪漫。复左腕轻托右肘,笔尖浅缓扫过画中西湖岸边,绵绕而下,柳意顿传。偏头倚望窗外雨后阴霾,杨柳依依垂挂,随风浅曳,藏不住的风姿卓绝,浅浅雨丝不舍叶尖,一滴滴不甘心得垂落地上,滴答之音随传入耳,欲诉欲泣。垂首时,原来娟上早已勾画了数枝弯柳,只是寸寸忧伤浮现。
‘书画为之意境,情意才是恋情……绝恒,你可是真的恨我?’
“哎!那个灰衣小子,哎哎……就叫你呢……看什么看,去,给我把这捆子柴给劈了!”
邵绝恒不知是叫自己,脚下动作未缓,这会儿抬头一看,肩上担子左右摇晃,一阵不听使唤,啪啪两声,砸于石面上,整整两桶水铺满了石子小道,执意蜿蜒下流。他一时心慌,不知如何,心中暗责那使唤人的多嘴致使。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笨啊!你……你赶紧给我收拾了,告诉你,若是老爷一会子回来在这湿滑地上打了晃子,我要你好看。”
说话那丫头自是仗势欺人,一阵咬牙切齿后扔下柴火,端端又踩了邵绝恒一脚,方才扭头离去临走还骂:
“你们都是贫贱货,跟那不知打哪儿来了个骚蹄子戏子一个模样,让我跟着受这份活罪,烧水!砍柴!烧水!砍柴!哪日烧了你们,砍了你们!”
丫头连连咒骂,丝毫不顾仪相,邵绝恒思付她口中所说之人莫不是倾城?急急唤住了她。
“姑娘,一会这柴火要是砍好了,待送至何处?”
丫头头也未回,张口喊了句什么,邵绝恒隐约聆得似是后院的柳树园子。可又一寻思,这丞相府如此之大,现下都不知是所处何地,更别提那后院的柳树园子了!顾不得手中活计,弃下同来之人,不顾他连番叫喊,急忙追上几步,差着几步悄悄尾随着。未走多时,竟让眼前几处雕花廊亭、百数漆红门洞看花了眼,硬是将人给跟丢了,不知步下焉何处?急得四下搜寻那丫头行迹,忽闻几人声,不敢直面,忙藏于身后石景洞中,待人声纷纷淡了,才敢钻了出来,眼前一阵晕暗,才发现夕暮已至多时。见四处红烛藏灯高悬廊亭,甚是燥烦。
‘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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