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婆是个命苦的人,她前后生了好几个孩子,可是由于种种原因,最后活下来的,只有母亲和舅舅两个孩子。
待到外婆倾尽所有给舅舅娶妻生子,姥爷也因病去逝后,年迈的外婆竟被凶悍的妗妗欺负,父母看不下去,便接至家来住,一住到老,临死之前才送到舅舅家去。埋葬了外婆以后,我们和舅舅一家彻底不再有任何的交集。
小时候就明白,再热闹的日子,再好吃的食物,都抵消不了外婆落寞的神情。
自拍:家人在一起特别是老百姓最看重的过年,外婆的悲伤,肆意写在越来越弯的背影上。而祖母都是盼星星盼月亮般期待着每一个热闹的日子。因为过年时,她所有的儿子媳妇孙子孙女都会回家来,环绕在她身边,尽情享受天伦之乐。
祖母是个非常知足的老人,四个儿媳妇儿,两个姑爷,祖母从不说半个不字,谈起儿女都是一脸的宠溺之情,都是如何如何孝顺的话。
今天大儿子家做了好吃的,明天是二儿子一家过来看她,隔天又是姑爷来家送好吃的。
不怪祖母说她的四个儿子两个女儿,都是极其孝顺,也是有出息的。
大伯是村长,二伯是某处的站长,父亲是一所中学的校长,四叔县里工作。用祖母的话讲,她的儿子都是有本事的。
是啊,在那时的农村,能吃上公家饭的能有几个呢?她一下培养出三四个,祖母骄傲些,自然是应该的。
而姥姥家,不仅一个都没有,还不得不住到闺女家来住。这种悬殊,聪慧过人的姥姥怎么会不懂,她的落寞与伤感写在背影里,今天想来,心也会疼几分。
过年了,半个村子里的人,都会来家里给祖母拜年,一波又一波的人,从凌晨四点开始,都日上三竿八点了,拜年的人还没完。
祖母总是坐在太师椅上,笑容满面接受街坊邻居及小辈的拜年,那种幸福的样子,现在想起,是浓浓的年的味道的缩影。
凌晨,家家早已灯火通明,平时不舍得点的蜡烛,供奉在神像前,香烛燃烧着,供品摆放在案前。进来人先说一句新年好,然后说‘给您拜年了!’便对着祖母一跪到地。
我们穿了新衣服站在一边,看着来者粘满尘土的膝盖,就知道他们已经磕过无数的头了。祖母也接了无数的头。
可是外婆呢,这个时候绝对看不到人。肯定又躲了起来,不肯接受来人的祝福。
外婆手巧,会点医术。谁崴着脚胳膊错了位,外婆动几下便复位了。连邻村的人都知道,有事了都会来家里找外婆。街坊邻居更是清楚外婆的为人,也知道外婆在我家。所以过年给祖母磕头时,也给外婆拜个年。但是外婆总是藏起来,不出来露面。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她知道正月初一,她应该在自己家里,接受自己家族小辈的祝福,而不是作为待在这,接受不该受的头。
她的苦,幼小的我当时不能理解。来给祖母拜年的邻居,知道外婆住在这,想给她也磕个头,找不到就问母亲,母亲懂外婆的心,就说不用了,还没起呢。我就急着告诉人,外婆躲在我卧室里呢。
母亲瞪我一眼,邻居也没多坚持要磕头,给祖母拜年后就走了。
自拍:新年全家福我奇怪外婆为何躲着,跑回卧室
却看到外婆在摸眼泪,我吓一跳,没敢喊她便轻轻退出来。想半天也不明白,两位老人在这一天,是如此的不同。
正月初二,姑姑们带着孩子过来拜年,祖母笑的更加幸福。外婆呢,打过招呼后,便躲进厨房做饭,不肯出来。
等到今天我终于明白,对祖母来说,家,是她的,她就应该接受家族小辈的磕头礼。外婆住是女儿家,女儿家不是自己家,她是客人,是不好意思受头的。
现在,年,一直都在过,但祖母和外婆都不在了。不管生前如何,归于尘土以后,活着的种种,都是过去式了。
年又要到了,两位老人家,在上天过了开心的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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