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

面子

前不久，母亲来电话，说清明节他们在家摘了些清明茶，给我寄了些。

长这么大，这是我第一次收到母亲从远方寄来的礼物，而且还是她亲手制的。

一收到茶叶，我便迫不及待地泡了一杯。洗茶后，我往杯中注入大半杯水，看着茶叶一粒粒在杯中缓缓泡开，茶叶很细，形状几近毛尖，偶尔有一粒上展开一片小小的叶子，汤色透着淡淡的翠色，似有似无。淡淡的清香从杯中升腾起来，扑入鼻息，悠悠地萦入肺腑，宛若绕梁之音，心胸间顿然说不出地舒畅。就在那缭绕的茶香中，一股暖意悠然自心间升起，那些在幼时因距离而产生的隔膜，在那一刻陡然迅速开始融化。

我给母亲回电，说茶叶很好，很香，很细，我很喜欢。母亲在电话那头笑了，开始絮絮叨叨地说她专门给我拣的细的，还用筛子筛了好半天，把粗点的都剔出去了。我的眼眶蓦地氤氲了。

五一回到家，我才发现，家里好大一包茶叶！母亲像宝贝一样把它们收拣着。

“这么大一包，喝得完吗？”我问母亲。

“哪儿有喝不完的？再说，这是好茶叶，得留着慢慢喝。前几天有人跟我买，六百块钱一斤，我都没卖。”

“这么好的价钱，干嘛不卖？”我偏着头望着眼前这个“财迷”，有些吃惊。

“他既然肯出那么高的价钱，说明茶叶肯定不止那个价钱。这茶叶是自己摘的，又不要钱，我要是卖了，以后自己要喝又得花钱买。”

我想想，母亲说得也在理，再说，她和父亲辛苦了一辈子，也没什么别的嗜好，就喜欢喝两口茶。

如今，母亲寄来的那包茶叶，我每日必泡一壶，可喝上一整天。头道茶汤色和香味都是淡淡的，二道茶汤色和香味比头道更浓郁一些，在青瓷茶盏中显得格外好看，轻轻抿一口，淡淡的苦味过后，舌尖清甜泛起，似有无穷无尽的清泉流淌开来。三道茶比二道茶味道稍淡一些，一口入喉，舌下生津，齿颊间如有甘泉沁出，茶香弥漫。三道茶后，愈往后茶味愈淡。我一般一壶茶喝四道。喝过这茶的同事都夸母亲手巧，制出这么好的茶。

昨夜，猛然忆起大学期间待我甚好的几位恩师，想起他们曾关怀过我的点点滴滴，心间暖流涌动，可我毕业这么久了，却未曾回报过他们一星半点，不禁心下怅然。又想起母亲的茶。翌日，便发微信给母亲，询问可否将茶叶寄一点给恩师，又讲了自己在大学期间颇受这几位老师照顾的事。

母亲只说让我将地址电话发与她。

待我吃罢午饭回到办公室，便看到母亲的微信消息，她给我发了一杯茶，是毛尖，一粒粒精神抖擞地立在杯中，汤色嫩绿，漂亮极了！

“你们又摘了好茶叶？”我问。

“不是，买的。”随后，母亲将包装精美的三包茶叶发与我看。

“这是要干啥？”我问。

“送给你老师的。”

“用普通的茶叶袋装就好了，干嘛装这么漂亮？搞得像买来的一样。”没想到，母亲竟然特地去买了茶叶盒。

“本来就是买的。”

我一看，瞬间愕然。“不是说好了用家里的茶叶嘛，就是你上次寄给我的那种，家里有那么多，干嘛要出去买？本来就是因为是自家制的，我才想着给老师一点，让他们尝尝，你这专门跑去买，搞得像送礼一样。”我感到有些泄气，忍不住责怪她。

那边半天没有回应，我又懊悔起来，不管怎么说，母亲是一番好意，我不该说话这样过分。

“我只是觉得不该花冤枉钱，家里有现成的，本来不用花钱的。我要是想送礼，我可以自己去买。”我尝试着缓和语气，怕母亲见我这样不识好歹心里难过。

可微信那边一直没有消息，我等得有些急了，便打电话给她。

接电话时，母亲正在做饭。我没想到，为了买茶叶和茶叶盒，再包装茶叶，她和父亲几乎花了一上午的时间，一点钟了还没吃午饭。

“妈，家里有茶叶，你们干嘛还要花钱去买？”我问。

“家里的茶叶毕竟是自己摘的，虽然我们自己觉着好，可人家不一定看得上眼。既然是送给老师，自然要送好的。我跟你爸转了一早上才选好，你也看见了，漂亮吧！茶叶盒也是我跟你爸专门挑的，这样一包装，多漂亮，你多有面子！”母亲兴致勃勃地说着，我听见电话那头锅铲在锅里翻炒的声音。

“妈……”我哽咽了一下，不知该说些什么。原来，费了这么多事，只是为了我的面子。

我突然想到，父亲和母亲节俭了一辈子，一年到头连衣服都舍不得买一件，却因为我随口的一句话，害得他们又是受累又是花钱，到头来却只落得我几句埋怨。我竟是何等地不孝啊！

我给母亲发了200块钱的红包，说茶叶盒和邮费的钱我自己出，茶叶的钱我发了工资给他们。

不料，几秒种后，母亲给我转了400块钱。

“你这是干啥？”我问。

“你一个人在外边，没多少钱，你的钱你自己拿着。要是不够了，记得跟我说。”她这是连同上次母亲节我发给她的红包一并还给我了。

我孑然走过诸多艰难岁月，总在试图为自己这颗漂泊无定的心寻找一个温暖的安栖之所，有过快乐，也有过痛苦，笑过，也哭过，所有曾经来过的都渐渐离开了，最后，我仍是孑然一身，两手空空。当我终于被生活的浪涛拍打得身心俱疲，不愿再扑腾再挣扎，猛然回头一看，才恍然发现，从来，只有父亲和母亲从未计较过他们到底在我身上花了多少心思多少钱，而他们自己却连买一棵大白菜都要跟菜贩砍半天。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