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碗

一个孩子在家里都可以凭着洗碗挣零花钱，而我一个黄土埋半截的人了，竟然经常被人指责洗碗洗不干净。

很多时候，爱人和孩子会跟我开玩笑，指责我什么什么没做好，我有时会诚心接受建议，有时会以玩笑口气怼回去，唯独对洗碗这件事，不能提，不能讨论。

很多次，爱人都试探性地想跟我探讨洗碗这件事背后深藏的意义。每次只要他一开口，我心里的烦躁便随之而来。

只要一提洗碗，我眼前便出现小时候薅谷苗的场景：一个小小、瘦瘦的小女孩，蹲在谷苗地里，认真地、一棵一棵将多余的谷苗和杂草拔去；前方离着老远的地方，年轻的母亲一遍遍地催促着、嫌弃着：快一点，怎么那么慢呢！

小女孩心里生出万分的着急，一边想要认真细致地把活儿干好，一边要面对心里因干活太慢带来的愧疚，更多的却是对母亲的愤怒和抵抗：你没看到我是在认真地干活吗？我又没偷懒，只是干活慢了点而已，我把谷苗都给你拔没了，看你还怎么嫌弃！

我从小性子比较慢，干活的时候总是很细致，这样就会拖慢干活速度，这让干活大条、急脾气的母亲恨不得踹我几脚。

那时候家里的活儿很多，父亲在外地上班，平时除了我没人帮母亲干活。母亲是个没有耐心的人，干什么都是风风火火的，所以特别看不上我慢吞吞的行动，很多事情她自己能做的，就恨不得自己都做了。可也有很多活，是必须要我去帮忙做的。这时候母亲眼里看到的，都是我各种不如她的意；心里想到的，都是我各种的缺点；嘴里吐出来的，就是对我各种的指责和批评，从没有一句正面的表扬和赞赏。

写到这里时，我觉得心里充满了委屈和难受。非常同情那个当年受到不公平对待的小女孩，如果能回到过去，我一定会把那个小女孩揽在怀里，温柔地抱抱她，告诉她：你没有错，你做得很棒，你认真做事的态度应该得到表扬而不是批评，母亲对你的指责是错误的，她只是在向无辜的、弱势的你发泄她对生活的无奈而已，你不该成为她倾倒坏情绪的垃圾桶，你瘦弱的肩膀还承受不起成年人的世界该承受的苦难。

此时，感觉内心里有一块是堵着的，没有了愤怒，只是难受却不烦躁。而每次聊到洗碗这件事时，掩盖在烦躁下面的情绪，或许还有愤怒吧。

当天性中追求细致、认真、执拗的一面，与现实生活中要求快速、差不多的一面相碰撞时，如同车祸现场一样，后果必然是惨烈的。如同起义军、革命军被强行镇压了下去，然而在幸存者的心里必然会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而洗碗这件事，便是留下的印记之一。

粗略地、马马虎虎地将碗洗完，这是与现实碰撞后不得不妥协作出的做事态度。在这种妥协里，有我的委屈，有我的无奈，有我的愤怒，有我的对抗。在我以前的人生里，我不得不接受我的妥协。

然而现在，又要让我承认以前的妥协是错误的，需要重新改过，这就如同让自己重新经历以前的车祸现场一样，甚至比以前更加惨烈。

因为那已是自己坚守半生的信念、生活准则，一切要重新来过。然而，错误的终究要改过。或许洗碗就是上天给我的一个契机，一点一点，慢慢改变，余生或许还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