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絮语

作者: 云水歌 | 来源:发表于2023-10-10 15:11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动。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九期(网)•散文篇】

    “寒露”已经过去了。在这一天比一天寒凉的日子里,感谢你来看望我,倾听我的絮语。        

    柳永说得太贴切了:“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我仔细观察过炎夏向清秋的交替转换:刚开始的时候,天气很热,甚至比盛夏还要热,宛若夏季响亮的结尾,华丽的谢幕。在初秋的日子里,酷热让我怀疑秋季不再是以前的秋季。但是,到了中秋节前夕,一连半月的雨水,下得令人莫名其妙的情绪低落,愁眉不展,百无聊赖,无所适从。前几天的雨水很大很急,仿佛心如火燎似的匆匆忙忙赶路;然后,是几天的中雨,再然后是下个不停的小雨。酷热终于结束了它火烧似的生命。        

    这些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看见的情景。我记得比我年长的妇女洗衣服,先把放进大木盆里的脏衣服打上肥皂,在木搓板上用力地搓揉;然后拿到河边,在清澈的河水里透洗,用棒槌捶打,在水中摆几摆,再使劲儿拧干,满是汗渍和泥垢的衣服就很干净了。真的,就像我们的祖母、母亲或姐姐们洗出干干净净的衣服,明净的秋天,是雨水洗出来的。        

    此时,从天上落下来的,已经是若有若无的毛毛雨,我看那些纤细的雨丝,像氤氲叆叇的雾气,更像飘忽不定的罗网。对,它们太像一张笼罩在大地之上的水网。我又自然而然地想到小时候,在河边看渔父划着小船在河面上撒网捕鱼,那一张网被撒向空中,张开一个大大的圆形,瓢飘逸逸地落下去。如果我是水中的游鱼,会以为天上降下来绿色的半透明的雨丝。        

    我没有撑伞,也不用撑伞,我觉得这张有形之网罩在身体上,有一种微妙的舒适感,让我神清气爽。但更让我感到幸运舒适的,是忽隐忽现的、时而浓郁、时而幽渺的桂花香味。《花,如何改变世界》里说:“我们对于’健康空气’的定义,应该是有花香的空气”,实在是很有道理。草地上的小径,被雨水浸泡得湿漉漉的,一路上不见行人,空气悄悄地吞吐着虚线似的香气,仿佛在我的前面,有一个浓抹艳妆的女郎刚刚走过去,身后留下的甜香气息,在茫茫的雨网中飘来飘去,又仿佛雨水散发出来的,一张无形的花香网,和雨丝如影随形。        

    你知道的,有形之网能够躲避,比如,对这张“雨网”,我可以撑起一把伞,就完全将它阻挡在外,但对花香似的无形之网,却无法回避,因为我看不见它,也不知道它的边界在哪儿。它如同幽灵,我虽然能准确地感受和想象到,却看不见,摸不着,而且我不能拒绝它。虽然我非常喜爱桂花香这无形之网,渴望一直被它拥抱,或者永远地拥抱着它;但生活不会只是这一个境况,很多时候,我们只能在无形之网的笼罩下,去做你不想做、甚至是很反感的事情。        

    我要对你说的不仅是这样有形的雨丝网和无形的花香网。在人们的生活中,还有更多形形色色的网,也许你知道而不愿意说出来,也许你还没有去想。        

    我所遇到的,经历的,或许你同样也遇到过,经历过,我和你应该有共同的语言。        

    我想,你和我一样,都坚信人之所以成为人,是因为具有强大的理智,并支配着我们的行动。可是,真实情况并非如此。大卫•休谟在《人性论》中说:“很自然的,我们对被禁止的往往跃跃欲试,并因做了法律所不允许的行为而心生快感。某一责任概念如果与情感相悖的话,前者往往无法压制后者的作用;而当那一情形发生时,这一概念通过在我们的动机与准则之间产生一种对立,反而会增强我们的情感作用。”有些时候,支配人的行为的,并非理智,恰恰是情感。        

    然而,事情到此并没有结束,人的内心素质同样支配着人对外界刺激的反应。俗话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按照森田正马的说法,“人类心中潜藏着一个魔鬼”,每个人心中的魔鬼千差万别。心理素质强大的人,不能理解心理素质脆弱的人,正如开朗活泼的人,无法理解阴郁沉默的人;鲁莽草率的人,会嘲笑谨小慎微人的懦弱;脾气火爆的人,不可能具有性格温和人的心态。这是每个人都无法挣脱的“心内之网”。苏东坡的名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在这里必须得修改过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山外面”。        

    我的一个朋友曾经对我说,他年轻的时候很想当兵,但每次体检,血压就升高,可在家里测量,又是正常的。医生说他是“白大褂高血压”,也就是说,他到医院见到穿白大褂的医生就控制不住地紧张,血压自然而然地升高。那时,我觉得他有点故弄玄虚,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我完全理解他了。        

    说来话长。我父亲五十多岁患了高血压病,但他不知道自己是高血压病的患者,更不知道这病的严重性,一个冬季的夜晚,没有任何征兆,突发脑溢血去世。所以,我对高血压畏之如虎。        

    那是和此时一样的深秋,一天下午,我陪妻子在医院打点滴,医生是妻子的远房亲戚,有人请她量血压,我也请她量了一下;她似乎见多不怪,近乎敷衍地说我血压高。我一下子紧张起来,急忙问血压有多高,她说90~150,有点偏高。        

    虽然我对高血压病不了解,但父亲因这个病去世,却在我心里留下浓重的阴影。从知道患了这个病的那一刻起,我一直处于紧张焦虑、惶惶不可终日的精神状态中。吃罢晚饭,又跑到药店量血压,90~160;我更加紧张,坐立不安,到晚上十点要睡觉,我惴惴不安,怕一旦入睡,就长眠不醒。就到楼上的熟人家里量血压,一看吓了一跳:95~170。我以为血压要一直升上去,惊恐之中,急急忙忙去医院急诊科,血压变成了100~175。医生让我去住院部,我紧张得手心出汗,浑身无力,头晕脑胀,感到马上就要脑溢血了;到了住院部,血压升到120~180。        

    在医院住了半个月,血压正常了;出院时医生叮嘱我每隔几天分早中晚测量血压。我买了最好的电子血压计,按照医嘱每天在家里测量。有时很低,有时又很高。什么“尽量放松”,“转移注意力”之类的叮嘱,在从骨子里涌出来的紧张和恐惧面前,立刻逃之夭夭,化为乌有。        

    对于这疑鬼疑神的恐惧,我有一种病态的执拗,和怪异的联想,每年的例行体验,我都会纠结和犹豫好几天,精神也被折磨好几天,到体检中心测量血压,照样是90~150,而在家里或熟悉的医生测量,只在65~110,我希望体检,却又害怕体检。      

    高血压病有药能治,但我心里的恐惧之病,却无药可医,它就像一张看不见的网,把我紧紧地罩住,插翅难逃。我不敢揣测别人,但我相信这一个“自我”,不同于千千万万的那一个“自我”,诚如中医所说的“个体差异”,因为每个人的心里,都被一张迥然不同的无形之网笼罩着。        

    上面说的我的体验,也许你觉得不可思议,仿佛天方夜谭。那么,下面我说的,你应该和我一样清楚,比如说吧,中小学生的补课。        

    正如我不否认医生和护士是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我也不否认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建筑师”和辛勤的园丁,但谁也不能断定他们个个都是不食五谷杂粮,没有七情六欲的神仙,而没有害群之马。

    你说中小学生补课已经形成气候,我开始没有关注,觉得与己无关,但今年放暑假时,我才知道它的狠劲儿。        

    那天晚上,我到户外乘凉,和一位半生不熟的中年人在小区门口的聊天。他刚刚请老师们吃饭回来,牢骚满腹地向我诉苦,说补课费太贵了,有点承受不起。我感到疑惑,说不是不准“补课”了吗?他说不补课不行啊。不仅要去找老师补课,还不能乱说。他的孩子读高中三年级,明年就要参加高考。当务之急要补三门课:语文,数学和物理,每天补六个小时,上午下午各三个小时,每小时二百元,每天一千二百元;补了十二天课,一共花了一万四千四百元。       

    我说,补不补课也没有人逼你。他说确实没人逼我,可我的心在逼我。别人都在补,对孩子负责,希望孩子将来更有出息,就不能不补。小学初中补,上高中后,每个星期都要考试,考试完了就公布成绩;看到成绩表,好多家长就慌了,想方设法找老师补课,大家心照不宣地暗中较劲。        

    你觉得它像不像一张虽然看不见、却能强烈感受到又无力挣脱的天罗地网?        

    这就够人心烦的了,但它又能生出另外一些更加烦心的事情。为了让老师对自己的孩子态度好一点,必须和他们建立良好的关系,而要建立这些关系,请客送礼就是“桥梁和纽带”。听人说:老师想毁掉一个学生,那是很简单的事,只需要打击孩子的自尊心和自信心就足够了。他可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用语言羞辱,也可以罚孩子站在教室后面。善意的批评教育,与恶意的惩罚羞辱,在彼时彼地很难区分清楚。        

    假如你不卑不亢,不请不送,你不知道哪一天,为了一件芝麻绿豆似的小事得罪了老师,麻烦甚至灾难突然降临。我的一个同事就深受其害。他的孩子是位女生,性格内向,不知道为什么,老师在课堂上让她站起来,并尖酸刻薄地指责她的过失。虽然事后家长尽力和老师搞好关系,隔三差五地请客送礼;可是,已经晚了,那个女生从此神情恍惚,恨书厌学。        

    说到这里,有一个现象你和我一样熟悉,那就是现在满大街酒店星列,餐馆棋布,遍地撒网,那怕到了“山穷水尽疑无路”的偏僻之地,黄土坡下或幽谷深处,也会看见所谓的“农家乐”,无不生意兴隆,门庭若市,食客喜气洋洋,络绎不绝。礼尚往来,应酬聚会,都要去那些地方。现在人们不愿意在家里做饭,一是家里的空间狭小,二是做一桌子菜很麻烦,三是大家都有钱了。上馆子当然好,但问题是价钱太贵。富丽堂皇的不敢去,至少也要干净整洁的。开酒店餐馆的人似乎达成默契,任凭你到哪一家,餐费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十几个人一顿饭吃下来,得花掉成千上万元钱,还不算烟酒。        

    人们都说“太贵了,吃不起”,但大家还是一如既往地上馆子去。有的人有实力、摆阔气,有的人却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你只能说“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不上馆子,别人照样上,鳞次栉比的餐馆,多如牛毛的食客,不缺你一个人。谁来管管常常攀升的菜价,把它限制在一个与收入相当的水平?不知道。是的,你不知道向哪个人、哪个机构反映情况;这是市场那只看不见的手决定的吗?它就像一张网,把人们都罩在其中;谁也跑不出去,也没有谁想跑出去。        

    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是啊,有一些事情,我们不想做,却又不能不做。许多时候,我们的情感、理智和行为只能“随大流”,因为我们置身于无数的网中,就像上面说的,有形之网,无形之网,身外之网,心内之网;物质之网,精神之网;有益之网,有害之网;先天之网,后天之网;自然之网,人为之网。在这些网中,你有烦躁苦恼,也有开心快乐。你不知道在这些“网”外,是一个什么样的天地。       

    秋雨绵绵,仿佛密集的水网,在空中漫洒飘落;花香淡雅,恰似温柔的纱网,在嘴角鼻尖摇晃。        

    好了,我不能再和你低声絮语了,社区的网格员打电话说有事找我。        

    我是去年夏天因为疫情防控的需要,才知道这个新职业的。我从南方回家,在高铁站刚下车,她就给我打电话,态度很和蔼,语气很温柔,让我觉得她是一个可亲可信的人。可是,我和她并不认识,她怎么知道我在那个时间归来?又那么准确无误知道我乘的哪一班高铁?网络真的是一个纯粹的虚拟空间吗?可我觉得它实实在在地扎根大地,和我们同呼吸,共命运。

    2023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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