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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没能安然无恙地活着,而是每一天都在拼尽全力。
1
“明天回来一趟,我有事情要宣布。”
“什么事啊?我还要工作呢。”
“请假吧。”对方直接挂断电话。
“喂——妈!”
家里又有什么事情呢?搞不好又是我爸惹我妈生气了,或者又是我哥惹我妈生气了。总而言之按照我妈的口吻来说,这个家里就没有一个能让她省心的,尽是让她担心操心的。
老妈再一次打来电话,让我明早早点回去,帮她干活。看来我又得去找领导请假了。
“不是我说你,你就一打工的,还是临时工,动不动就请假往家跑。你说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不想干可以直说啊,我们这里也不缺人,该招的都已经招够了。”
我正在读大学,暑假待着没事干,便想着出来找兼职做,如今已经做了大半个月,这份工作还是托我表哥帮我找的,他人脉广,路子多。
“老板真不是这样的,我想干,而且会好好干。我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请假了。”
“你这话都说多少遍了。这么着吧,我今天把工资结算给你,你先歇歇。”老板估计早就想开了我,一直在等待时机。
我没能再辩解什么,叹了声气便转身去收拾东西,老板如约付了我大半个月的工资。
“要不买点什么。”我自己站在街头嘀咕,想着怎么说这也是第一次出门赚钱,理应给家里买点什么。最后我买了一只鸡、一条鱼,乘着最后一辆末班车赶回家去。
“爸妈,我回来了。”我熟练地打开冰箱门,知道门有些松动需要搀扶着,然后将鸡鱼放进去。
“怎么这时候回来?人家不要你了?不过不要正好,免得我每天喊你。”知女莫若妈,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妈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对呀,这下你满意了?你到底喊我回来干什么?”
“明天有亲戚要来。”老妈的眼神突然有些躲闪,她在害怕什么、紧张什么?我无从所知。
“谁呀?”
“明天你就知道了。”
“这么神秘。对了,我哥要回来吗?”
“当然。虽然我很不情愿喊他回来,一回来就要和我犟嘴,惹我生气。”
“我还以为你是和我爸闹矛盾了,想找我倾诉呢。”
“没有,这两天你爸挺顺眼的,不用我说主动打扫卫生,时不时还下厨做个饭。”
“呦,两个人的幸福生活呀。”
“去,别没大没小的。”
我妈估计是更年期到了,看谁都不顺眼,无缘无故就气急败坏,那次我无意和我爸提了一嘴,“我妈该不会是更年期到了吧?”
她并不知道更年期是什么,但是还是做出了反应,“屁!什么更年期!”
她的脾气异常暴躁,但是很多情况下只敢把气撒在我爸的身上,所以我爸特意嘱咐我和哥哥,千万不要惹我妈生气。
“明天到底谁要来呀?”
“……”
老妈还没来得及回答,老爸回来了,左右手都被占满,几乎没有一处空闲。
“妈呀,这是要开满汉全席吗?买这么多菜,吃得完吗?”
“这你别管,明天只管敞开肚子吃就行了。”我妈过来接过所有的菜,脸上挂着不开心,这让我一时摸不着头脑。我转身去示意我爸,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爸只是无奈地摇摇头,他也搞不清楚,又不敢一直问。
除了我妈,谁也想不到明天会是或者可能是什么样局面。
2
我哥在离家不远的政府机构上班,刚刚毕业不久,目前还没有女朋友,处于被催婚的状态。
我哥和家里的关系几乎可以用“生分”来形容。和我是这样,和爸爸也是,和应该是亲密关系的妈妈,也是这样。
听我妈常常提起,我哥打小缺钙,身子弱,她刚离开几步路,我哥就摔倒了,骨头软的不行。后来我妈又念叨,她从没想过我哥长大后身体会这么好,头脑也好,居然还考上了大学,这可是她一直都不敢奢望的事情。孩子小时候身子骨不好,她一心只求别脑袋里有什么毛病,其余的,她不敢奢求。
大概在我哥三岁左右的年纪,我出生了,那时候家里条件不是很好,妈妈便把哥哥放去外婆家,让外公外婆照看几天。
妈妈是小女儿,自然格外受疼爱些。那时候外婆早晚都要上香,为我哥祈福,后来我亲眼见过我外婆上香时候的样子,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吓得我不敢发出声音说话。妈妈在讲述抚养哥哥的困难过往时,总是异常心酸,仿佛眼泪已经事先躲在眼角处,准备随时掉下来一样。
大概也是因为哥哥的体弱多病,让我妈的母爱光辉发展到极致,她视哥哥如命,也视我如命,在她眼里,我们的生命如此脆弱不堪,我们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一辈子需要她羽翼的保护。
所以大致想得出来,我妈有多爱我们,不让我们干活,家里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要亲力亲为,我们在她那里,过了二十几年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幸福生活。因为这样的教育方式,养成了我和哥哥的懒惰、娇气和易怒。
“我就是这个家里的保姆,我就是被累死了也不会有人帮我一把,也不会有人说,‘这个人是被累死的。’个个都是等着让我伺候的,没一个会可怜可怜我,帮我一下的,哪怕扫个地也好,你看看地板都脏成什么了?”
这样的牢骚好像是自打我上初中后开始的,或许她以前也说过,但是我记不得了。每遇到这种情况,我几乎不会害怕,反而觉得老妈十分可爱,虽然她确确实实是真生气了,但有时候我还是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然后我会识趣地溜进厨房帮她忙,再听她讲亘古不变的烦心事,无非就是“做女人难,做这个家的女人更难”之类的话题。
爸爸自然也会拿着扫把扫扫地,打扫一下房间,哥哥会关掉电视去屋里写作业,这才是妈妈心目中想要的场景,她的心情也会好很多。
3
“明天谁要来呀?”很多时候我哥哥的话语分量比我爸的还重,因为我妈很怕我哥,怕他突然翻脸。
“明天你们就知道了。”妈妈对每个人的回答都是这样。
“洗澡了,该睡了。”爸爸洗完澡后过来喊我哥去洗。
“好,知道了。”我哥起身去洗澡,房间里就剩我和老妈两人。
“妈,你没事吧?你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没事。你也抓紧去睡觉,别老看手机,对眼睛不好。”
“哦,我知道了。对了,妈,我想跟你说个事情。”
“什么事?”
我想了想还是算了吧,我喜欢这样吊我妈的胃口,她的好奇心可不是一般重。
“算了吧,没什么。”
“快说,什么事,别磨磨蹭蹭的。”
“真没什么。”老妈听完瞪了我一眼,撇着嘴想往房间走,没走几步突然返回来,“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我没想到她会这样想,“当然没有。我就是吊一下你胃口,活跃一下气氛。”
妈妈无奈地笑了笑,说了句,“早点睡。”便回房间了。
明天谁要来呢?我不明所以,但是又无计可施,上了一天班,很快便沉沉地睡过去了。
4
第二天,我还在睡梦中时,便听见了霹雳吧啦各种声音。我一会儿用被子捂住头,一会儿用手指堵住耳朵,最后还是在不耐烦中起床了,看了一眼时钟,才六点一刻。
“这么早,你要干吗?”
“做饭。”妈妈的声音低沉。
“早饭随便做点就可以了,用得着起这么早吗?”
“我,我害怕。”
“什么?”我的脑神经开始清醒,妈妈此刻的脸色发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今天要来。”
“她?”是谁?一个让妈妈如此恐惧的人。刹那间一个人的面孔充斥我的脑海,此刻的我,再清醒不过了。
“不是没有联系过吗?”
“她联系的你舅舅,是你舅舅告诉我的。”对了,当初她也是这样找到我妈的。
“为什么不早点说呢?”
“早点说干吗?一个人睡不着总比两个人都睡不着的要好。”我才发现妈妈严重的黑眼圈,还有浮肿的眼睛,大概是哭过了。
“怎么办?爸爸和哥哥都在。”当年也是只有我们两人解决的这件事情,爸爸和哥哥只知道一些梢枝末节,那些片碎的记忆估计已经从他们脑海中抹去了,难道今天要让他们一辈子都记忆犹新吗?
“今天谁都不能走,必须把事情说清楚。是我欠她的,我这辈子都欠她的。”妈妈的情绪变得激动,眼泪一茬接一茬地往下掉,我在一旁不知所措,更害怕这一天要怎样度过。
“怎么起这么早?”我哥从房间出来,我和妈妈被吓了一跳。
“妈你怎么了?干嘛要哭?”
“我刚才和妈妈吵了两句,气着她了。”
“没事,没事了。你们快去洗漱,待会就可以吃饭了。”
哥哥没有深究,妈妈转身继续做饭。此刻,只有我和妈妈心知肚明,同时心烦意乱。
我们三个坐在餐桌上随便吃了点东西,妈妈一直都在厨房了忙活,看来她今天真的是要做成满汉全席了。
“今天穿好看一点,家里要来人,不要太随意了。”
“穿成这样不行吗?”哥哥穿的是休闲风,简单大方。
“穿正装,你穿正装最好看了。”
“那我呢?”
“你的衣服我已经帮你找好了,放在床上,你进去换了就可以了。”
爸爸和哥哥的衣服已经被安排好,轮到我了。
“妈,要不我穿裙子吧?”
“也可以,最好化点谈妆,抹点粉底,还有把你的头发整整齐,别太乱。”
最后打扮完成,我们像极了要去参加婚礼的人。
直到午饭时分,“客人”依旧没有出现。
“妈,都快饿死了,可以吃饭了吗?”
“有客人还没来,主人先动筷的规矩吗?再忍一忍,应该快了。”哥哥可真没心没肺的,要是你知道真相是什么,我看你还能吃得下去饭吗?
“到底是谁呀?你都神秘兮兮两天了,现在还不准备告诉我们?”
“就你事情多,少吃一顿饿不死!待会儿你就知道了。”爸爸吃了闭门羹,脸色难看起来,我用胳膊肘蹭了他一下,示意他别问太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们四人像木偶一样围坐在餐桌旁边,餐桌上面有热菜,也有凉菜,要是放在平常的话,我的口水估计都流下来了,但是今天,我一点食欲都没有。
“到底还让不让人吃饭了?干坐在这儿等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我哥终于发飙了,起身去了房间,此刻我爸却十分安静,看上去好像一位智者,仿佛对一切都了如指掌,大概,他已经猜到了那位“客人”是谁,只是不说,他不想碰触我妈最心底的东西,怕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把它碰碎。
此刻已经是晌午,我们被饿得口干舌燥,嘴唇泛白,我生怕会晕厥过去。
“我去打个电话,然后开饭。”
我跑过去跟上妈妈。
对方是舅舅。
“没来吗?”
“没有。”
“估计是不来了。”
“大概是吧。”
“别等了。有消息我再通知你。”
“好。”
妈妈直接走去哥哥房间,喊了声,“出来吃饭。”
终于可以吃饭了,虽然全部是冷冰冰的饭菜,没人嫌弃是冷饭冷菜,也没人主动说要加热饭菜,我们都不说话,心里各自都有事。
吃完饭,爸爸和我刷碗,妈妈和哥哥都进了房间,屋子里安静得害怕。
妈妈站在窗户边,那里可以看到人来人往,她终究在期待着什么,即使这份期待中包含万分害怕和恐惧。
入夜了,她不会来了。我原本悬着的心总算安稳下来。这时,门铃却响了起来,妈妈立刻回过神来,眼睛直直地望着那扇门,不知道门的外面站的是谁,会是她吗?
“我去开门。”我跑过去,小心翼翼打开门,探出头去看看究竟,门外站着的,是我的舅舅。
他来,是为了安慰我妈,让我妈放宽心,别想太多,然后我妈大哭了起来。
那天她还是没能见到她,那个被她抛弃的女儿,我的姐姐。
我是在初中的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我妈妈还有一个女儿,是和她第一任丈夫生的。在女儿两岁的时候妈妈和第一任丈夫离了婚,从此再没有见过。
后来她结婚,我妈妈也没有去,躲在房间哭了一整天。
有时候看着她的照片,我也会想,原来这个世界上,我还有一个姐姐,长得和我如此相像。
那天,我的妈妈终究没有见到她又爱又怕的女儿,那是她一辈子最残忍的决定、最大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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